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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夙恒在迷雾森林待了三年,他养好了所有的伤,较之以往,威压更加强大,法力也更加精进,甚至超过了他的父亲。

他本该立刻返回冥洲王城,却在森林附近逗留了将近一个月。

方圆百里的土地仙都被他召唤了几遍,却没有一个地仙知道,九尾狐一家搬去了什么地方。

他只找到挽挽和她爹娘曾经住过的屋子。

那日正逢冬阳破晓,黎明映着水色山光。

他走进那间房子,看到院子里的鸡舍落了一层灰,庭前栽着一棵上百岁的灵隐树,树下的竹筐里装着五颜六色的鹅卵石,迎着朝霞晨色,一闪一闪灵动生光。

他想,这些石头大概是她捡的。

次日傍晚,夙恒收到了他的父亲,也即至轩冥君的急诏。

至轩冥君得知夙恒历完最后一场天劫,便打定主意要将冥君之位传给儿子,在冥君的位置上坐了几十万年,至轩本人也觉得有些累,他打算把这个重担转交给夙恒,然后带着夙恒的母亲去游历三界美景。

不久夙恒即位冥君,冥界的盛典持续了整月。

盛典之后,按照冥界新君上位的惯例,他带着左右司案和一众冥臣亲临八荒各地,各地的领主携妻子儿女和幕僚家臣跪地迎接,祝祷的长曲奏了一遍又一遍。

每到一个新地方,他都会想,挽挽是不是住在这里。

在迷雾森林时,夙恒从幻镜中看见了挽挽化形以后的样子,他返回冥洲王城的那一日,提笔做了一幅画,画中美人绝色勾魂,姿容倾城无瑕。

作为新任冥君,他每天要处理许多事,白天有早朝和晨会,夜晚有暗卫信使的密报,案前的奏折总有一摞高叠,涵盖凡间众生的命理乾坤,和冥界八荒的繁冗诸事,然而无论多忙,他总要抽空去一趟密室。

只因密室的墙上,挂了那幅画。

他站在这幅画像前,紫眸幽深不见底,手里握着的,还是当年的小九尾狐送给他的草团子。

第三年初夏,傅及之原的密探终于传来消息。

在傅及之原主城的城郊之地,终年阴冷的寒衣巷边,曾有人见过一只漂亮至极的九尾狐狸精,长廊静夜里多看一眼,都唯恐自己被那绝色美人勾走了魂。

再然后,密探来报,确认这九尾狐狸精就是君上所找的那一只。

夙恒即日动身,独自去了傅及之原。

那是初秋微凉的雨夜,天幕疏星零落,路上行人稀少,他提着一只刚出炉的肥烧鸡,停步立在寒衣巷前。

这条小巷长不过十丈,却被人加封了固若金汤的结界。

加封结界的正是容瑜。

那晚容瑜并不在家,院子的柴门敞开一半,烟雨霏霏如卷珠帘幕,夙恒站在门口,看到院子里的挽挽双手提着一桶水,费力地拎到木盆边,正准备洗衣服。

洗的是容瑜的衣服。

油纸包着的烧鸡落在了地上,溅开一圈水花,雨水顺着他的衣摆蜿蜒滑下,他弯腰捡起烧鸡,看起来依旧从容平静,只是指尖碰到台阶上坚硬非常的青石块,那青石便碎成了残渣。

他在傅及之原待了十天。

这十日里,容瑜回来过两次。

一次是来换衣服,一次是来磨剑。

挽挽抱着木桶站在院子里,清澈明亮的双眼定定望向容瑜,嗓音依旧甜糯娇软,极轻地唤了一声师父。

容瑜并没有理她,她又叫了一声,他许是嫌她吵,挑眉看向她,漫不经心地问道:“有事?”

她抱紧了木桶,漂亮的双眼澄澈如山间清泉,搭在桶上的手指莹白更胜雪玉,静了半晌,方才轻声答道:“没有事……”

容瑜在当日提剑离开,不曾注意到夙恒来过。

木桶破了一个洞,打水会漏掉一半,趁着挽挽不在院子里,夙恒补好了木桶,甚至连房顶漏雨的残瓦也顺便补了一下。

挽挽吃惊地发现木桶已经好了,又震惊地察觉屋顶不再漏雨,她呆然想了很长时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夙恒在傅及之原待了十日,也在她床前站了十个晚上,她晚上睡觉喜欢侧躺,抱着单薄的被子窝在床角……

每一晚,她都会做噩梦。

他想过直接把挽挽抱回冥洲王城,但这样的方式太过简单粗暴,会不可避免地吓到她。

冥洲王城有风花雪月四令,下属任务各不相同,而其中的月令一职空位已达数千年,鬼玉牌迟迟不认主。

为了让挽挽顺理成章来到冥洲王城,夙恒改了月令鬼玉牌的命格,那时他并没想到她能在月令的位置上做的很好。

事情的进展比他预料中还要顺利,她终于来到了王城,并且成为鬼玉牌认主的月令。唯一不顺的地方在于,她总念着她的师父。

容瑜受了重伤且余毒未解,接连数月昏迷不醒,挽挽时常跑去看他,守在病床前一坐就是一天。

那段时间,夙恒常常考虑这样一个问题,如何让容瑜彻底消失同时不伤挽挽的心。

那夜月色明净,凉风如水,冥洲王城的天心湖边,挽挽捧着一条不小心跳上岸的闫罗鱼,将它放回了湖里。

夙恒正站在她的身后,她转身看见了他,那一瞬他其实很想把她扛回冥殿,摔在床上狠狠吻她柔润的唇,然而此刻的他对她而言,不过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次日他正于案前批阅奏折,门外的冥司使进言月令献上案匣。

他执笔的手一顿,看到挽挽捧着案匣进门,素纱长裙的裙摆浅浅曳地,乌发雪肤,水汪汪的清澈妙目,仍是那样漂亮勾魂。

?她低头将案匣递给他。

接过来的时候,他的手指碰到她凝脂一般的手背,她呆然将他望着,白皙胜玉的脸颊素然浅淡的红晕。

他静了一阵,语气平淡道:“留下来分拣奏折。”

她双眼清澈地看着他,像是不明白为何要让她留下,却又不得不听从这句话。

挽挽在他身边陪了一整夜。

此后他常用各种缘由,秘传月令到冥殿。

她分完奏章磨好墨,就坐在一旁的檀木椅上安静地发呆,或者靠着椅背睡觉。

挽挽有时甚至变回了原形,她的原形和小时候几乎没有差别,仍是一只漂亮到过分的九尾狐,在椅子上抱着她的九条尾巴睡觉,蜷起来的时候像个毛绒的白团。

他常常想抱她。

冥洲王城有个仙灵秘境,那里绿树如荫,繁花似锦,原本养的都是一些珍奇仙兽,如今却单独辟开一半的地方,养一群肉质肥嫩的母鸡。

这些母鸡自然都是养给挽挽吃的。

她第一次在冥殿喝鸡汤,欢喜得双眼晶亮,柔润的樱唇挨着勺子的边沿,米分嫩的舌头舔了舔勺子底……

他忍不住吻了她。

自从他第一次吻她,便很有些食髓知味,时常将她抱到腿上,倘若她不反抗,就继续吻她的唇瓣。

隔了一日,冥洲黑室呈上一封近期的摘要文书。

文书里有挽挽的名字。

容瑜长老以犯上不敬为由,要对月令慕挽施以三百杖的笞刑。

三百杖。

夙恒以为,容瑜是想把她打成残废。

然而即便容瑜下了这样的命令,挽挽仍然去朝容殿门口等着他开门。

夙恒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挽挽把这件事告诉他,他抬笔打算勾去月令的刑罚,想到每天守在容瑜门口的挽挽,那笔又放下了。

行刑那一日,恰好是他带领冥臣巡视冥洲黑室的日子。

他本打算在笞刑即将开始的那一刻,破门而入把挽挽扛走,这样既能让挽挽对容瑜心生疏远,又不会伤到她一分。

在夙恒踏入冥洲黑室以后,冥司使进言容瑜长老有要事急奏,夙恒的身后是一众高位冥臣,容瑜越过通报的使臣,路过那群冥界高官,没有按规矩行一个礼,径直走向黑室的长廊。

他许是反悔了,想在这个时候带走她。

容瑜没有走到长廊石阶,便被两个冥司使架住了肩膀,他目光清寒拔剑出鞘,剑光凛然若白霜,全然无视在场的君上,于长廊入口处立起一个复杂至极的广道剑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