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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赵母从未和她发生任何正面冲突,吵架都吵不起来。赵母仅仅是爱答不理。

于是,许星辰上网搜索相关热帖,想看别人都是如何处理婆媳关系的。她发现,天涯上吐槽婆媳关系的姑娘,何止成千上万,几乎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有人说:沟通是一种艺术。女孩子要善于沟通,主动和婆婆聊天,找到问题,解决问题,维持和睦的家庭。

许星辰信以为真。

某天傍晚,赵云深和许星辰从驾校回来,吃过晚饭,赵云深就下楼散步去了。

许星辰按照网上所教的方法,找到了赵云深的母亲,紧张又局促地说:“阿姨,我们聊天吧。”

赵母恍若未闻。

许星辰道:“我、我……”

她半天讲不出一句话。

赵母忽然抬头:“前天我拖地呢,赵云深在他的卧室里打电话,我听他和人说,他元宵节回学校,每周都能兼职,可以做家教、发传单……你满意了?”

许星辰起初没听懂,后来才拼命摇头:“不是的,不是。”

许星辰很少和人争论。有些谈话技巧,需要在实践中巩固,而许星辰显然不会。她只能一个劲地解释:“他没告诉我兼职的事。他还在上学……没事的,再过四年,他博士毕业。我有工作,我会帮他的。”

“他要脸,”赵母淡淡地说,“不像你,和你妈一样。”

许星辰的脑袋里仿佛爬满了最聒噪的蝉。混乱的响声越演越烈,她难过到耳鸣头晕,大声反问两句:“你为什么总是骂我妈妈?骂人不骂父母,你知不知道?”

赵母没做声。她垂下头,闭着眼睛,神色无望而压抑。

许星辰退让道:“我明白赵云深他爸爸去世后家里的状况和以前不一样了,您要是心里憋着难受劲,多出门和朋友见面会好一些,节哀顺变。”

她这句话一出,非但没有抚慰到赵母,还令她绷紧一张脸,长久地盯着许星辰。

许星辰被她凝视得头皮发麻,语无伦次地道歉。

场面一度非常严肃。

许星辰暗恨自己见识少,没吃过亏,并不擅长和长辈说话。

这时,赵母开口:“你走,离开我家,这几天我不能看到你。”

许星辰没料到赵母会有这种反应。她问:“我做错事了吗?”

“没有没有,”赵母说,“我做错了事。”

赵母说着,表情无一丝变化,眼泪不止,如江河奔流般涌下。但她的精神处于割裂状态,就好像悲伤又痛哭的人并不是她。她只是一位坐在床边的旁观者,丧失一切喜怒哀乐。

显然,她崩溃了。

许星辰仓皇失措地逃出卧室。她给赵云深打电话,让他快点回家。

赵云深一支烟刚抽到一半,立刻把烟头熄灭,风尘仆仆地跑回家。刚进家门,只听母亲在说:“许星辰,今年元宵节前,你都别来了,我不能见到你……”

赵云深推开父母卧室的房门,母亲满脸泪痕的样子映入他的视野,他问许星辰:“你也哭了?”

许星辰挠了下头发:“我……我不知道。”

赵云深揽住她的肩膀:“走吧,我先送你回家。”

他身上又有一股烟味。他平常抽完烟,其实要在楼下静坐一会儿,等到烟草遗留的气息消失干净。不过今天他太匆忙,来不及销毁证据,许星辰就说:“你又抽烟了。”

赵母在后面笑道:“他还出去兼职呢,给人做工发传单。”

“八字没一撇,”赵云深温声作答,“再说了,我二十来岁才出去打工,凭本事挣钱,又不丢人,怎么了?”

赵母伏在被褥中哭泣:“你们就气死我吧。她还讲你爸死了,你家里不一样了……”

母亲前言不搭后语,赵云深只听了个大概,又侧过脸去问许星辰:“你说了这样的话?”

许星辰否认:“不是的,我刚才说的是——我明白你爸爸去世后,你家里的状况和以前不一样。”

赵云深掂量道:“那不是一个意思么?”

许星辰觉得他们不该纠结于此。她深呼吸一口气,赵母仍然絮絮叨叨的。赵云深为了给双方一个台阶,先是拜托他母亲调整心态,尊重许星辰,又反过来恳请许星辰注意言辞,保护家庭关系,最后,他说:大家心情都不好,最近不要碰面了。

走出卧室时,他问:“你怎么跟我妈闹起来了?”

许星辰头疼道:“你妈妈骂了我妈妈不要脸。”

赵云深却说:“你们有误会,她从不讲这种话。”

许星辰一时气急:“她就是说了,说了两次。我干嘛骗你啊。你没听过,她就不会讲嘛?”

赵云深推推她的后背,将她带出家门。或许是许星辰今天过于敏感,她自认为像是被赵云深扫地出门了。再加上赵母强塞的冤枉,她恍然失神一瞬:“你刚才不相信我。”

赵云深站在走廊,回头看她:“我哪有不相信你?我不就是问一问情况?”

许星辰哽咽:“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你心里是向着你妈妈的,你也觉得我错了。”

“许星辰,”赵云深念她的名字,“我妈最近精神压力很大。你们俩对我都很重要,我不会偏袒她,你也不要在脑子里胡思乱想。”

许星辰顺着楼梯往下走:“你调节纠纷就像在教训我。可是我别的委屈都能吃……”她逐渐声不成声,调不成调,哽咽转变为啜泣:“我受不了别人讲我妈妈。她都走了那么多年了。她再不对也生下了我把我养到六岁,她不是不要脸的人……”

赵云深道:“我妈又不了解情况,你跟她计较什么?”

他站在后方,看不见她的表情:“你跟一个家庭刚破碎的人争论对错,很划不来。这一点,你是做得不对。不过我也要……”

“道歉”两个字没出口,许星辰打断道:“我做得不对,我倒贴你才是最不对的。”

赵云深静默。

他不是无话可说。

他没见许星辰发过脾气。今天第一次碰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理智地讲道理,让她冷静,还是用什么海誓山盟来哄她。

许星辰的情绪像是被炸破一角的水坝,水流汹涌地决堤而出:“你总是在忙,总是在忙,你不关心我,也不相信我。我好难过,我今晚真的好难过,你懂不懂?我难过得忍不了了,本来睡一觉就可以忘记,可是今天真的太难过了……”

她不停地说话,发泄负面能量时,体力也被抽走了。她蹲在冰冷的台阶上,追忆往事:“你的大部分时间都给了图书馆和实验室,我是你可有可无的娱乐活动。我姑姑生病的时候,你让我别烦你。我每次流眼泪,你骂我没用,遇到事除了哭,别的都不会。你刚吃阻断药的那两个月脾气真差,动不动就要吼我。”

她疯狂地哭:“我不喜欢问你爱不爱我,因为我知道答案,我会自己骗自己。你不说,我就觉得你很爱我。今天你妈妈骂我不要脸,又骂我妈妈不要脸,你也说是我不对……我真傻。”

赵云深后知后觉,抬手去拉她。但他重心不稳,差点从楼上踩空。

许星辰甩开他的手,道:“你放开我。”

他祈求:“别别别,我们好好说一说。”

许星辰狠狠推走他,背着双肩包往下冲。赵云深有一种直觉,他这时候不把她弄回来,他将永远失去她,无可挽回。

许星辰的承诺在他的脑中循环播放。

她说:我工作日上班,周六周日有空,多些时间陪你啊。

她还说过:你不要难过,你还有我。我会永远对你好,永远照顾你的。

赵云深连滚带爬地下楼。真他妈没用,他骂自己,单元楼底下一个人影都没有,赵云深绕着许星辰回家必经之路来回转了几圈,最后跑到许星辰家门口等她。夜里十二点,许星辰仍然没回来。

赵云深敲开了许星辰的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