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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半夏闻言抬头,只瞧见卫凌风的背影。眨眼的功夫,黄半夏就看不到他了。

卫凌风的身形一闪而逝。他穿进一片丰茂的草丛中,鞋不沾地,恍如鬼魅飘荡。他耳清目明,擅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很快便追上柳青青等人。

柳青青勇往直前,加入一场混乱的恶战。

魔教的高手们已经打通了段家地牢。今日雷光骤现,风雨作乱,不利于段家摆开宏大的剑阵。而魔教的教主云棠修炼无量神功,化用万物云雨,势如破竹。

云棠身穿一袭红衣,赤足行走在虚空。

她的纱裙被剑气割破,露出一截雪白脚踝。段家的武士们持剑劈砍,云棠朝他们一笑,美目流盼,明艳倾城,活脱脱一个不知廉耻的妖物。

“无痕,你去杀了她!”段家的某位宗师发话。

段无痕的长剑染血。他已经解决了五个魔教暗卫。那帮人都是技艺高超的死士,目标明确,前赴后继地纠缠他,均被段无痕一剑斩成两截。

他反手握剑,脚尖点地。

虚空中剑气流溢,穿透一片滂沱雨水,如同咆哮奔涌的千军万马,交织成密不透风的漩涡,笔直地刺向云棠。

他一心要她死。

云棠长久凝视段无痕,目光停驻在他的脸上。她翻过掌心,衣袖飘舞如蝴蝶,整座庭院的大树都被连根拔起,撞击段无痕的猛烈剑风。

她笑着说:“白瞎了你这张脸。”

卫凌风也听见了这句话。

他扶着石壁,背靠一座假山。他注意到远处的段家宗师——那人年约六七十岁,鬓发灰白,身着一件广袖长袍,端的是一副道貌岸然的老头儿模样。

这位老头盘膝坐地,袖中藏有乾坤。他五指捻着七枚暗器,正是传说中的“七星斩”,精妙凌厉,战无不胜。

云棠和段无痕缠斗之际,那老头瞄准了云棠。七星斩顺势而飞,杀伐果决,激起一片腥风血雨,猛烈更甚蝗虫过境。

卫凌风捡起地上的散碎石头,放在掌中,稍微掂量了片刻。他默然蕴力,石头被碾碎成灰。而后,他并拢双指,灰尘飘散到虚空,攀附从天而降的雨珠,像是一张以柔克刚的蛛网。

这张简陋的蛛网,牢牢挡住了七星斩。

就连段无痕都被隔开了。

云棠退后,毫发未损。她若有所思,望着假山外侧。

左护法见她出神,连忙喊道:“教主?”

她喃喃自语般回答:“这世上,除我之外,还有人会无量神功。他是何方神圣呢?”

左护法今日戴了面具。他不以真面目示人,但他见到了段无痕。

段无痕使出全力,斩破挡路的屏障。他御风而行,直奔云棠,带来的压迫感重有千钧,云棠拉了一下左护法的衣袖,嘱咐他:“你帮我拖住段无痕,要是能杀了他最好。他长了一张和你一样的脸,谁知竟然这么讨厌。”

左护法领命,毫无迟疑。

云棠眼波流转,倚在他耳边说:“如果你们难分输赢,你不妨取下面具,让他瞧一瞧自己的血脉至亲。”

第29章 劫狱(三)

云棠显然不怀好意。

虽然江湖上没有传出风声,但在扶华教的内部,不少人都知道,段家少主与左护法外形相似。

左护法天资卓绝,备受器重,性情孤僻凉薄,武功深不可测。他两耳不闻身外事,一心修习武学和剑道,哪怕是在扶华教,也没几个人敢惹他。

除了云棠。

云棠和他一起长大,两人算是青梅竹马。幼年时,她经常找他切磋技艺,明目张胆地挑衅,对他直呼其名:“程雪落,拔出你的剑!我想知道,你的境界到了哪一层?”

程雪落和她过招,剑不出鞘。

她含恨道:“你给我等着,等我修完《辟寒剑谱》、《天霄金刚诀》、《无量神功》、《昭武十八式》……我便会远远超过你。”

那时,云棠六岁,程雪落九岁。

程雪落起初是会嫌她烦的。他常想,女人爱说废话,女人真是麻烦。但他很少外露情绪,云棠也就不知道他讨厌她。

云棠的父亲膝下独有一个女儿。他身为扶华教的老教主,杀人如麻,恶名昭彰,却像世间许多父亲一样,将女儿当成了掌上明珠,百般纵容,千般爱护。他亲自教云棠修炼内功,濒死之际,更是将一身内力传给女儿,致使血脉逆流,五脏爆裂,死状凄惨而痛苦。

云棠继承了父亲的衣钵,可是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她的内力强悍至极,当属武林第一,但她无法归化融合,强撑几年,险些走火入魔。

此前,她奔赴丹医派,正是因为筋脉受损,无药可治。

许多个夜晚,云棠辗转不寐,难以入眠。程雪落身为左护法,奉命陪伴在侧。云棠便和程雪落聊天:“世人尚武,修炼内功、剑法、刀法、掌法……可是你说,这有什么用呢?他们能一剑斩断红尘,自寻清净,得道成仙吗?”

那时,云棠二十岁,程雪落二十三岁。

同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十余年。他差不多可以猜中她的心思。果不其然,她接下来就说:“敌非敌,友非友。你虽是扶华教的左护法,但你的父亲和兄弟都在段家。”

她侧躺在床上,忽而勾唇一笑,显得寡廉轻义。

程雪落没做辩解。他见过千里白云横贯草原,也见过武士屠城饿殍遍野,但他从未见过段家人,更不知“血浓于水、手足情深”是为何物。

今时今日,他与段无痕狭路相逢,心中没有一丝仇恨或负担。

段无痕眼见云棠逃过追杀,快如流影一般窜进了地牢。他微皱了一下眉头,以剑仗地,白光乍现,萦绕剑身——他准备用一场激荡的剑雨将云棠活活绞死。

耳旁传来一个声音:“段无痕?”

他循声侧目,挥剑提起一斩。

大雨降落在剑上,溅开琐碎的水花。

程雪落剑锋一转,水珠被切成细小的碎片。他绕到了段无痕的背后,身法诡谲,杀意冲破云霄。

习武之人身强体壮,但有一处死穴,因人而异。段无痕的死穴在后颈往下二寸之地,除了他的父亲,没人知道这个秘密——段无痕原本是这样想的。然而,那位蒙面人专攻他的死穴。

段无痕一向自负剑术高超,何曾想到魔教中一位看似年纪轻轻的男子,竟还有些难缠。他的杀招都被对方剥丝抽茧般化解……他以静制动,剑气满袖,倒劈如白虹贯日,割破了对方衣袖,使得那人的左手血流泱泱。

那人漠然低头,看了一眼伤口,面具在此时掉落,露出他的一张脸。

雨声似乎停滞,万籁静止。

段无痕的杀气骤减。

他手握剑柄,五指松懈。血肉横飞的庭院中,段家与魔教厮杀不休时,段无痕走神了几个瞬息。而后,程雪落的剑尖划过他的胸膛,刺破他的骨肉,一剑贯穿他的心肺。

血水伴随着绞痛感,像开闸的洪流,将他的衣裳料子染成了浓稠的深红色。

他搭住程雪落的剑,念了一声:“程雪落?”

或许是看在他被重伤的份上,程雪落应话道:“是我。”

段无痕又问:“你是哥哥还是弟弟?”

程雪落道:“兴许是你的哥哥。”

倘若不是他的剑还插在段无痕的胸口,他们真像一对阔别多年、终归相认的亲兄弟。

段无痕喉咙咸腥,趁着还没脱力,指间蓦地回旋,掐断了程雪落的剑尖。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魔教犯了众怒,你不配做我的兄长……”

他和程雪落的声线相近,嗓音太过相像。程雪落听他讲话,就像在自言自语。

段无痕以为,程雪落会在死穴上补一刀。如此一来,段无痕必定油尽灯枯。段家的长老们远在十丈之外,他们再快也来不及。

然而程雪落反手拔剑,捡起掉在地上的面具,重新戴在脸上。他跟随几位魔教黑衣人,转瞬之间踏过了段家的砖石高墙。

*

沈尧大概能猜到段家与扶华教的冲突之激烈。他没有亲临现场,但他隐约闻到了血味。

雨一直在下。这场雨这么大,风也刮得匆忙,竟然冲不掉血味,可见段家与魔教的死伤惨重。

沈尧心急如焚,奈何帮不上忙。他最担心卫凌风,还有点……担心段无痕,算了,不用担心他,这人武功绝顶,谁能伤得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