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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念沧

一提到妹妹,吴诅爻脸上的表情便柔和了下来,他道:“我妹妹叫吴凝雨,长得和我有七八分相似。”

张京墨道:“你来找她?可知道她是在哪里?”

吴诅爻摇头道:“我只知道她嫁到了鲲海边上,却是不知道,她嫁给谁了。”

哥哥不知道妹妹嫁人嫁给了谁,这事情多新鲜,若是其他人,大概会问上两句,但张京墨却没有问,他道:“我也是初来此地,并不能帮上你什么忙。”

吴诅爻笑道:“无碍。”

张京墨的手指在木桌上轻轻的敲着,若是让陆鬼臼看见了,就知道他师父又在烦恼了。

吴诅爻带来的的确是好酒,张京墨喝了几盏脸上便浮起了红晕,但他目光依旧十分清澈,却是道:“吴兄,在下恐怕不能多饮了。”

吴诅爻点头笑道:“不必勉强。”他酒量比张京墨好了许多,这些灵酒也大半进了他的肚子。但酒入愁肠,终究是有几分醉人,吴诅爻的眼神也没有刚才那么清冽,显得有些朦胧了。

站在一旁的小厮倒是十分尽职尽责,道:“少爷,您喝的差不多就行了吧,可千万别喝醉了。”

吴诅爻懒懒道:“你这小东西,一天到晚就盯着我做这做那。”

小厮嘟囔道:“我可不敢管少爷。”

张京墨自然也注意到了,小厮那并不善意的眼神。毕竟在那小厮眼里,张京墨这个突然出现的路人,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人。

张京墨也不辩解,见天色已经不早,便起身告辞。

吴诅爻道:“冒昧的问一句,陈兄来这鲲海边上,所为何事?”

张京墨道:“寻一物。”

吴诅爻笑道:“那我们倒是巧了。”

张京墨并没有说出自己要找什么东西,吴诅爻也没有要问的意思,两人均默契的相遇,又默契的分开了。

张京墨独自一人回到了屋内,这时窗外飞进了一只雀鸟,停在了张京墨的肩膀上,却是那朱焱找食回来了。

张京墨摸了摸朱焱那黄色的尖喙,自言自语道:“你说我,到底是帮还是不帮呢。”

吴诅爻此行的确是来找他的妹妹的,而他妹妹也的确是嫁到了鲲海边上,只不过她嫁的人,却是海中的海神。

鲲海之滨向来有以人祭祀海神的传统,当年吴诅爻也寻了他妹妹许久,最后却是得知,他那练气期的妹妹,早已被沉了海。

因为这件事,张京墨也是第一次看到吴诅爻愤怒的表情。之后,吴诅爻提了剑独自去寻仇,以金丹期的修为,竟是连挑了鲲海边上的数个门派都未曾落败。

若是前几世的张京墨,大概并不会考虑改变这件事的轨迹,因为有了妹妹的死,吴诅爻才被刺激不断的发奋变强,但他变得越强,就越是痛苦,因为他最在乎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这一世,张京墨却想做出不同的选择。

他这么想着,面前便出现了一个女子窈窕的身影,这女子和吴诅爻有几分相似,神态娇憨,正朝着他甜甜的笑着。

接着,张京墨从须弥戒里,取出了一朵层层叠叠的花朵——这花是陆鬼臼同巨鹿角一齐送他的万象花,这花朵十分小巧,花瓣却是层层叠叠足有百层之多。万象花是炼丹的好材料,然而正如它的名字,它还有一个作用,便是将幻象变成实物。当然,也并不是所有的幻象都可以变成实物,以张京墨的修为,现在最多不过是变出一个普通人罢。

随着万象花的花瓣掉落,女子的神态也越发的活灵活现,她时而娇笑,时而哭泣,每个动作神态,都同人类并无二致。

甚至她身上透出的气息,也是炼气期修为,只不过这种气息,只是一种假象。

或许是眼前的女子太过真实,张京墨原本已经做下的决定,却有些动摇了,他轻声道:“你说,我到底是对,还是错。”

到底是要活在假象的快乐中,还是品尝真实的痛苦。

朱焱并不能回答张京墨的话,它歪了歪脑袋,飞到了那女子的身上,然后啾啾叫了起来。

张京墨沉默了许久,却是道:“若是我错了,那便错了吧。”

吴诅爻同他从秘境之中出来之后,便得知了他妹妹死去的消息,从此之后,他的下半生都活在了复仇了痛苦之中。

张京墨甚至有时候会怀疑,比起这样的结果,可能吴诅爻会更加愿意死在秘境之中,永远也不用知道真相。

张京墨道:“这是我第一次多管闲事。”

朱焱啄了两下女子的长发。

张京墨叹道:“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若是他真的错了,那便错了吧。

随着张京墨的话语,那女子缓缓的冲他行了个礼,道:“吴凝雨有礼了。”

张京墨淡淡道:“去吧,你已搬离了鲲海之滨,听闻哥哥到处寻找,才回到此地,你的丈夫也是个普通的修士,此时已经出外游历,家中只剩下了你一人。”

吴凝雨言笑晏晏,她道了声好,便缓步走出了屋子。

张京墨这才慢慢闭上了双眼。

没过几日,便传来了吴诅爻找到他妹妹的消息。

吴诅爻找到他妹妹后,便喝的大醉,喝醉之后,口中哽咽着说着他想她,见到她过的好,他便放心了。

吴凝雨脸上依旧是淡淡的微笑,她说:“哥哥,我同你一样,若是你过的好,我便放心了。”

吴诅爻又说,他当日不告而别,并不是生她的气了,而是想变得更强,这样才能保护这个家。但他走后,又觉的不混出个名堂不敢回家,这一拖,便是几百年的时间。

吴凝雨只是道:“哥哥,我不怪你。”

吴诅爻说了好多他们过去的事,他说他们父母去的早,兄妹相依为命。他说他们兄妹好不容易踏上仙途,可她却走上了歧途,他又说还好她迷途知返……

接下来的话,张京墨便没有再继续听下去了。万象花那里的情形,都会传到他的面前,他看到了一个在他面前完全不同的吴诅爻。

但张京墨并不觉的高兴。

雪越下越大了,张京墨站在屋子里的窗户上,朝着茫茫大海望去。也不知道门派里于焚有没有又开始喝酒,他师兄和徒弟相处的如何,陆鬼臼……陆鬼臼……有没有,好好的修炼。

朱焱用头蹭了蹭张京墨的脸颊,似乎是觉的他的脸颊太过冰冷,便从口中吐出一团火焰,悬浮在张京墨一侧替他烤着。

张京墨笑道:“小东西,你倒是会看眼色。”他说着,便又取了颗丹药,喂给了朱焱。

朱焱吃了丹药更是高兴,它扑打着翅膀,在张京墨的周围飞上飞下。

张京墨抬头望了眼黑沉沉的天空,淡淡道了声:“快要变天了。”

一月的时间,转瞬而至。

巨饕的拍卖会,即将开始了。

这一个月里,张京墨都没怎么出过门,几乎都在房内修炼。

距离拍卖会还有三天时间的时候,巨饕派人给张京墨递了帖子,那帖子上有拍卖会的具体时间和地点,还有一部分拍卖物品的名单。

融海之精,就在上面。

张京墨对这份名单却是不太在意,只是看了一眼,便随手扔到了旁边。

拍卖会当日,张京墨早早的起来了,他到了楼下找了张桌子便开始吃起早饭。

正巧吴诅爻从楼下走下,他见到张京墨还同他笑眯眯的打了个招呼,接着便出门去了……想来也是找他妹妹去了吧。

张京墨慢慢的喝完了碗里的最后一口粥。

巨饕的拍卖地点,是在海上,虽然离内陆并不远,但也要飞上半个时辰。

张京墨到达那里时,拍卖正好快要开始。

站在门口的侍者从张京墨手里接过玉牌和请帖后,便递给了张京墨一个面具,然后交由另一人领着张京墨进了屋内。

那人将张京墨带到了位置上,并为他准备好了茶点,然后轻声道:“若是有您看上的东西,举牌子便可。”

张京墨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便坐到了位置上,然后抛给了领路人一块灵石。

那人接到灵石,神色倒也没什么变化,只是口中道了声:“谢谢客官打赏。”

张京墨微微颔首。

那人见张京墨坐定,便缓步的退了下去,然后为张京墨拉上了包厢的帘子。

巨饕的拍卖会,每一个买家都有一个单独的包厢。张京墨包厢的位置并不靠前,想来在这里也算不上贵客,他没有碰茶水和点心,而是将目光放到了此时还空无一物的拍卖台上。

并不敢让客人等太久,拍卖准时开始了。

“此物名为朝夕,千年只会开放一次……”拍卖师是个戴着面具的男子,气度不凡,声音也充满了磁性,他介绍着场中的拍卖物,完美的把控着节奏。

张京墨对这些东西都没有什么兴趣,于是便安静的看着。

在这间屋子里的客人,都非富即贵,一掷千金,向来都是常态。

一滴融海之精须得万枚灵石,这也是巨饕的压轴之物,张京墨的须弥戒里,的确是有万枚上等灵石的,但他却并不打算用这些灵石来换取一滴融海之精。

事实上,他来这里,是另有目的。

拍卖进行了一半,便休息了半个时辰,期间有人进来倒茶水,那人见到张京墨桌上的东西一点没动,也不惊讶。只是默默的换了杯热茶,也将凉了的点心换成了热的。

很快就开始了下半场的拍卖。

若论价值,上半场的拍卖,只能称作是抛砖引玉,因为下半场拍卖的东西,起价便是一千上等灵石。

这些东西无一不是奇珍异宝,有珍贵的材料,有厉害的符箓,有刚炼制的武器,甚至还有人。

这些人有男有女,无一不是长相貌美,体质特殊。有的修者会将这些人买回去当做炉鼎,帮助修行。

张京墨对这些旁门左道,向来没什么兴趣的,他的眼睛一直闭着,直到拍卖师的口中,吐出了三个字:“敦煌灯”

敦煌灯是件非常鸡肋的法宝,它可以在任何条件下燃烧,无论是深海,还是虚空,但它燃烧的前提,是有灵气作为支撑,这就非常的鸡肋了。

如果有灵气,为什么不自己点灵火,要去依赖你这只灯?

但即便它是鸡肋,因为它长久的年代和特殊的历史,却还是能值得上千枚灵石这个价格。

若是当年的张京墨,恐怕对着灯不会有一点的兴趣,但是现在,他却是冲着这灯来的。

对敦煌灯有兴趣的人并不多,其中叫价的,大部分是喜欢收藏历史物件的。但收藏品和需要品却是不同,若是花上太多的灵石,就得不偿失了。

张京墨并不想惹人注意,他加价加的非常谨慎,表现的对着钟有点意思,但又不是特别的想要。

到了最后加价的人只剩下了两个,张京墨以两千五百枚灵石的价格,压倒了那个卖家,拿下了这敦煌灯。

在拍卖师木槌落下的时候,张京墨的心中的石头也落了地。其实他已经拍卖过这敦煌灯很多次了,而敦煌灯的价格也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有的时候高,有的时候低,低的时候底价便能拿下,高的时候,甚至到了三四千枚灵石。

两千五百枚,完全在张京墨的接受范围内。

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张京墨心情也好了起来。

拍卖会上并未因为张京墨拿下敦煌灯掀起任何的波澜,平静的继续了下去。

一样样的拍卖品均都寻到了主人,很快便到了最后一件——融海之精。

这物一出,屋子里的气氛都变得紧张了起来,拍卖师也察觉了这种气氛,他倒也不紧张,笑道:“看来大家都对这融海之精,势在必得啊。”

台下一片寂静,并没有人应和。

拍卖师又笑道:“相必大家已经十分了解此物,我再多说些什么,反而要惹人嫌了,同往年一样,七千枚上等灵石起拍,每一次加价不可少于五百枚。”

他话语刚才落下,便有人举起了牌子。

融海之精的确珍贵,但这东西,对张京墨的吸引却并不大,然而他对外宣称自己是冲着此物而来,再怎么样也要举几次牌子,装装样子。

当价格到了一万五千多枚的时候,张京墨就把手中的牌子放下了。

又经过几次举牌子,融海之精最终以两万三千枚灵石的价格落入了六号包厢的手手中。得到此物之人,自是兴奋异常,而没有能买到这东西的人,却是一派死气沉沉。伴随着融海之精拍卖的成功,整个个会场的气氛也到达了高丨潮,在张京墨的记忆里,这次拍卖应该结束了。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拍卖师便开口宣布拍卖会结束,让拍到东西的顾客,凭着牌子去后面付款领取货物。

张京墨站起来,正欲去拍卖会后场领取敦煌灯,却见屋外走进一人,那人道:“请问是陈公子么?”

张京墨心中一动,面上表情却不变,他道:“嗯?”

那人道:“我们主人,想邀您一叙。”

——这是张京墨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情况,他来过这拍卖会很多次了,每次都是买完走人,从未遇到过有人邀请他去说些什么。

有变化,对于张京墨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因为这意味着事情很有可能脱离他的掌控,他淡淡道:“我并不认识你主人。”

那人闻言,却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们主人,想邀您一叙。”

张京墨冷笑一声:“你们主人倒是好大的面子,叫我去,我就必须去?”

那人沉默的看着张京墨,居然不说话了。

张京墨呵笑一声,便直接跨步走出了包厢内,然而他脚步刚踏出包厢,便顿住了——他感觉有人盯着他,并且这个人,很强。

站在张京墨身后那人并没有存在感,仿佛傀儡一般,口中毫无感情道:“我们主人,想邀您一叙。”

张京墨默默握紧了拳头:“带路。”

无奈之下,张京墨只能跟着仆人走了,虽然他十分不情愿,但在这实力为尊的世界里,从来都是拳头说话。

因为是被强迫的,张京墨心情并不好,他也不像往常那般遮掩,反而故意表露了自己的情绪。

张京墨跟着那人在屋内穿行了许久后,才停在一扇木门面前。

那木门之内传来男女嬉笑的声音,张京墨的脸色更加黑了。

仆人却像是完全注意不到张京墨的表情,抬手轻敲了敲门,道了声:“主人,陈公子来了。”

他话说完,屋内安静了片刻,一个男声响起:“进来吧。”

那仆人闻言,才推开了木门,然后朝着张京墨做了个请的姿势。

门一打开,张京墨便闻到了浓浓的胭脂香气,他缓步走入,却是看到了一片红纱薄帐。

只是一眼,张京墨便确定这“主人”绝对和自己不是一路人……

红纱薄帐之中,女子的娇笑声仿若就在耳旁,张京墨走了几步,才发现这红纱竟是一个小小的阵法。

若是不知缘由的人走在其中,恐怕没走多久便会晕头转向。

张京墨察觉了其中奥妙,便索性停下了脚步。

屋内之人,见张京墨不动,便开口笑道:“怎么不走了?过来啊。”这男声倒也好听,只不过在这胭脂气浓郁的屋子里,反而有点惹人厌烦。

至少张京墨现在的心情,十分不好。本该到手的敦煌灯没拿到,还被这个莫名其妙的人请了过来。

张京墨冷冷道:“这便是你们巨饕的待客之道?”

闻言,那男声朗声大笑起来,红纱翻滚,片刻后,张京墨面前出现了一赤丨裸着上身的男子。

这男子面容英俊,一双桃花眼格外的勾人,他裸丨着上身,光着脚,几步便走到了张京墨的面前。

然后他说:“陈白沧对吧?”

张京墨淡淡的嗯了一声。

那人却是伸出一只手捏住了张京墨的下巴,道:“我倒想要看看,你到底有什么魅力,让我父亲找了那么久。”

张京墨:“……”啥?

那人上下打量了张京墨一番,似乎并未发现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于是笑容更冷:“你用法术遮掩了自己的面容?”

张京墨:“……”

那人道:“陈白沧,你可还记得,顾沉疆这个名字?”

张京墨:“……”似乎是有点耳熟?

那人见张京墨还是一脸茫然,眼神里透出愤怒的味道,他道:“也对,当年我父亲,不过是一介凡人,怎么配得上你这仙家子弟,你恐怕连他的名字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张京墨一把打开了那人捏着自己下巴的手,认真的思考了片刻,才隐约想起了这个名字,但他还是装作一副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模样:“你到底在说什么,不知所谓。”

那人笑道:“装吧,你就装吧,你可知道我手上有一法宝,其他的没什么用处,唯一的用处便是寻人,就算是那人化作了灰,我也能将灰找出来。”

张京墨:“……”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眼前这人笑的无比灿烂,但眼神之中,实则并无笑意,他冷冷道:“我叫顾念沧,是顾沉疆的儿子。”

张京墨:“……”他竟是少见的想骂句脏话。

顾念沧道:“我父亲因为你疯了,你倒逍遥了百年。”

经顾念沧这么一提醒,张京墨才猛地想起,他留在顾沉疆身边的□□竟是还没有回来,他事情太多一时间居然是完全忘记了这茬。□□未回,张京墨自是不知道这百年间顾沉疆和顾沉扇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道,百年时间,怎么就冒出来个名叫顾念沧的人士。

然而最糟糕的并不是这个,而是,张京墨在这个自称顾念沧的人身上,隐约嗅到了魔气的味道。

他已经有了七分把握,眼前之人,并不非修道,而是在修魔。

顾念沧道:“我父亲想你想的发狂,想来也是尝了你的味道,既然你味道那么好,便也由我来尝尝吧。”

他说着,竟是就要对张京墨动起手来。

张京墨怎么会由他所愿,他面色一冷,直接唤出了朱焱,朱焱嘴一张,便毫不客气的朝着周围的红纱薄帐便喷出了熊熊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