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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就长大了呀

“被撞到流鼻血, 摔到两边膝盖都受伤, 你还觉得是天大的运气?”陆然轻声问她。

这时候老师已经走上来, 正告诉大家翻开教科书的第几页。

江暖抿着嘴角小声说:“不被撞到流鼻血, 你就不会上场了。那样我就看不到那个在篮球场上的你了。不受伤, 摔在那里, 我也许相信我和你有危险的时候你不会扔下我跑掉, 但是正是因为摔倒了,你还是带着我一起跑,让我更加确信了我所相信的是真的。如果没有冲动地去看这场篮球赛, 那么今天,我不知道你其实是会反省的,你并不会自负到认为自己永远都是对的。所以我觉得特别特别的运气。”

她的手被他紧紧抓着。

就算骨头都被他捏痛了, 她也暗暗觉得开心无比。

他们就这样和张主任和解了, 他们没有谁妥协了自己的观点和意见,只是有些东西好像改变了一点点。

比如贺正和李铁头他们撒欢一样冲出学校, 正好撞见张主任的时候, 会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张主任好”。

又比如有老师在教室里责怪学生作业没写完, 要求对方叫家长来云云, 正好被张主任看见, 他会说一声:“别动不动就拿‘叫家长来’威胁学生。先搞清楚他为什么不写作业, 到底是不会,还是出现了什么意外所以没写。”

某一次陆然和张主任在楼梯上“狭路相逢”,张主任还半开玩笑地说了句:“陆然你除了高考和击剑, 应该再去参加什么辩论比赛, 肯定还能为校争光。”

大家仍旧称呼张主任为“咆哮帝”,张主任听见了仍旧会怒发冲冠,咆哮一声“臭小子别跑”。

一切都没变,但又似乎有什么变了。

期末考试的临近也让班上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哪怕是在课间,嘻嘻哈哈的声音也变少了。

江暖因为化学相比她的物理和数学一直比较中庸,她的爸妈给她在某个培训机构报了个化学冲刺班,虽然只有四次课程,但据说是浓缩的精华,特别适合有一定基础的人。

但是江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补课,上了一天的课了,到了晚上还继续上课,她根本听不进去。

于是一下课,她就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收拾自己的书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饶灿拎着包来到江暖面前,笑着说:“一会儿又要去和化学谈恋爱了?”

“我跟化学,就是没法儿产生什么浓烈的化学反应!其实物理和数学好就行了啊!”

身旁的陆然将书包拎上肩膀,淡淡地说了句:“化学补习课上,能睡觉吗?”

“能啊,怎么不能?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不影响其他同学听课就行。”

“那也能做物理和数学?”陆然又问。

江暖低下头来,乐了:“你是想要我挂羊头卖狗肉?”

“反正都听不进去,只是给你爸妈买个安心,那就把时间花在有用的事情上,把该写的作业写完了,回家早点睡。”

虽然说回家和去补习班是两条路,但是当江暖走出校门的时候,陆然一直都跟在她的身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连全校同学都习以为常了。

江暖一路低着头,本来因为化学补习而低落的心情,在那个时候变得像是有无数颗跳跳糖在她的脑海里,在她的心里,噼里啪啦地小声跃动,一片接着一片,直到来到补习班的门口。

“我……上去了。”

“嗯。”陆然走向公交车站。

她很清楚他就是为了陪她走这么一小段,不然他不需要多走几百米去另一个公交车站。

江暖风风火火地进了补习班的教室,大多数人都还在聊天,她却冲到了靠窗的位置坐下,脑袋就差没搁在窗子上。

几分钟之后,她看见一辆10路车从她的面前经过,视线也跟着远去。

她忍不住想着,大概陆然就在那辆车里。

他是坐在座位上,还是拉着吊环?

直到补习班的老师进了教室,江暖才把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

听了没十分钟的课,她就觉得很困倦。

补课真的是一件非常不科学的事情,一个人的注意力明明是有限的,却还要在一整天的高压之后继续填塞。

又是十分钟之后,江暖撑着下巴摇摇晃晃,最终还是趴在桌上,和瞌睡虫聊天去了。

就连课间的十分钟,她也没醒过来。

直到第二堂课刚开始,坐在她身边的同学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十分用力地睁开眼睛,抹了一把嘴角。

“喂!你快醒醒!你的电话可震了好几分钟了!”

“是么?”

江暖从抽屉里拿出手机一看,屏幕上显示着“太后”的字样,那可不就是她的老妈罗晨吗。

“喂,老妈?我在上化学班呢,有什么事儿吗?”

莫非老妈怕她逃课,特地打电话来查哨?

但是十八个电话,这也太夸张了?

“小暖,你赶紧过来吧!我们在南市三附院!你外婆住院了!你快点!打车!”

江暖的手一颤,外婆住院了?她怎么了?

“我马上就来!”

江暖二话不说,从抽屉里拽出自己的书包,立刻冲出了教室。

她飞奔着下楼,站在门口,伸长胳膊想要拦一辆出租车,但一直等不到空车。

心里面着急得就像是一团火在烧,整个人又慌乱又着急。

如果外婆只是感冒了,或者摔一跤伤着筋骨但没有大问题的话,他们是不会在她上课的时候打给她的。

她不断回忆着刚才老妈打电话给她的语气,仿佛带着隐隐的哭腔,让江暖的眼睛里也忍不住浸着泪花。

半天还是没有车来,江暖着急地就想要转身直接跑向车站,这时候对面的快餐店里有人背着包推门而出,是陆然。

江暖抬手摸了摸眼睛,觉得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陆然怎么还没回家呢?

他穿过马路,奔跑着来到她的身边,当那双手摁在她的肩膀上,她真的确定对方就是陆然。

“你怎么了?不是还在上课吗?怎么跑出来了?”

“我……我妈说我外婆进了医院!叫我赶紧过去!她肯定是情况不好!不然我妈不会给我打电话!可我现在想赶过去啊,但是却打不到车呀!”

明明刚才还忍着的泪水,只是因为陆然奔过来问她一句“你怎么了”就完全克制不住掉落下来。

“你别慌,别在这里打车!去那边路口!”

陆然拉起江暖的手,就朝着路口跑去。

江暖就像什么都忘记了,只有陆然的方向是她的方向,他们一路奔跑,书包晃动着,发出同样的“哗啦哗啦”的声音,陆然将她带到了路口,他站在路边,伸长了胳膊为她拦车。

竟然不到半分钟,就拦下一辆车。

他为她拉开出租车门,陪着她坐进车里,“小暖,哪个医院?”

一声“小暖”,就让她所有的慌乱沉淀下来,她紧了紧声音,对司机说:“南市三附院!”

车子开动了起来,江暖忍不住一直看着窗外,她希望车子开的快一点,再快一点!

也许只是晚一秒,她说不定就永远见不到外婆了,听不见她对她说话了。

江暖的手握成了拳头,不断捶着自己的膝盖。

一只手覆在了她的手上,缓慢地收紧,温暖的力度感从手背和手指传递而来,她侧过脸,看见了陆然。

“你……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会在补习班的对面啊?”

“我本来想,你估计上一节课就会失去耐心忍得很辛苦,但是为了不浪费你爸妈给你报班的钱,肯定会一直撑到下课。其实那样才是真正的浪费时间。到时候我发一条短信给你,你就下来,我在快餐店里陪你把化学卷子写完了回去。”

江暖好不容易憋住的眼泪,就又要掉下来了。

“你怎么那么蠢呀!你跟我说你觉得补习班没用,我就去跟我爸妈说退班了跟你学呗!”

“你真有那样的胆子就去说。”

属于陆然的那种独特的冷静声音,让江暖的心微微平稳了一些。

当他们来到南市三附院的门口,陆然就说了声:“你先去,我来付钱。”

“谢谢!”

江暖奔下车,冲向了医院的住院部。

陆然就跟在她的身后,才十几秒就追上她了。

还好现在已经不是六七点家属送饭的高峰期了,不然他们连电梯都要等很久。

当他们赶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就看见江暖的爸妈都在那里,还有舅舅和舅妈。

“小暖!你可来了!”罗晨的眼睛还是红红的。

“妈妈!外婆怎么样了!”

江暖拉着妈妈的手问。

“你外婆她……她今天出去散步,从中午到下午都没回来。你舅舅就问我,你外婆是不是来咱们家了。我说没有啊。然后你舅舅就说最近你外婆的记性有问题,不是早晨蒸包子的时候忘记关火,就是中午忘记回来吃饭……你舅舅还专门给你外婆买了老人手机,谁知道她今天出门直接忘记带了……”

“然后呢?然后呢?”

江暖随着妈妈走进了病房,看见外婆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脸上还有一些淤青。

“后来我和你爸爸就赶紧从单位上请假,陪着你舅舅和舅妈去找外婆……我们找遍了你外婆常去的地方,好不容易才有人告诉我们说你外婆在公园门口,被一辆车给撞了……我们赶到医院来,医生说外婆的左腿骨折了,而且还有脑震荡……她又有糖尿病,血糖高,医生担心她有并发症,万一止不住血……”

江暖的眼泪又掉下来了,她上前去摸了摸外婆的脸。

“你外婆她刚才在梦里还叫着你的名字呢,所以我忍不住就打电话叫你过来了。”

江暖坐在床边,拉着外婆的手。

外婆就像是有了感觉一样睁开了眼睛,看了半天床边的江暖,良久,说了一句:“这姑娘……是谁啊?”

江暖愣了愣,喉咙哽咽了起来:“外婆……我是小暖呀……你认不出我了么?”

“你不是小暖……我家的小暖才这么一点点呢……”

外婆缓慢地伸出手来,比了比。

差不多是她上小学的身高。

“外婆你怎么了……我早就长大了呀……”

外婆的很认真地看了江暖一眼,然后喊起了江暖的爸爸:“阿怀!阿怀啊!”

“妈,我在呢!”江怀赶紧来到了她们身边。

“我不是叫你给我买毛线的吗?我要给小暖织个包儿……她喜欢红色和黄色,就是亮堂堂颜色……”

“买了买了!就在家里搁着呢!等你身体好了,回了家就能织了!您别急,别急啊!”

“嗯……嗯……”

外婆的精神又混沌了起来,没多久,就又睡过去了。

医生过来检查了一下情况,测量了她的心率、脉搏还有血糖,然后告诉江暖的父母,老人家的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了。

罗晨呼出一口气来,拍了拍江暖的肩膀:“小暖,你回去吧……今天是第一晚,我和你爸爸在这里守着。”

“我不要,我也在这里守着!”

“你在这里你睡哪儿啊?明天还要上课呀!没几天就要期末考试了……”

“难道外婆不比期末考试重要吗?”

江暖现在满脑子就想在外婆的身边,她的外婆不记得她了呀!

“小暖,医生已经说了,外婆暂时没事儿了……你现在回去,好好睡觉好不好?明天晚上再来看她。你在这里,爸爸妈妈还要观照你。病房里就这张折叠床能睡觉,我和你爸要轮流守着,你在这里,真的帮不上什么忙。如果有任何情况,我和你爸都会打电话通知你的,好不好?”

江暖还是没放开外婆的手,因为她心里舍不得呀。

“小暖,快十点了,回去吧。有陆然陪着你回家,爸爸妈妈也安心一点,好不好?”

江暖回过头来,看见陆然站在病房门外的走廊上,正看着她。

“……好吧,我先回家。但是有事情爸妈别瞒着我,一定要打电话给我。”

“当然,回去吧,孩子……”

江暖站起来,把椅子让给了爸爸,然后走到了门口。

陆然什么都没说,就跟在她的身后。

她满脑子都是小时候的事情。

小时候外婆用铁锅给她烤红薯,爸妈没时间外婆去幼儿园接她回家,还在回家的路上给她买麦芽糖浇出来的蝴蝶或者蜻蜓。

她上了小学,春游的时候羡慕其他女同学背着的小挎包,于是外婆就让爸爸买了毛线,也给她织了一个,在那之后每次去外婆家,老人家都会问一遍:“怎么没背着我给你织的包啊?”

那个包已经过时了,已经不是适合她的年纪了,于是她不耐烦了,想也不想就说:“我都那么大了!哪里还能背着小学生的毛线包啊!”

她还记得那一刻,外婆眼睛里的失望。

在老人家看来,她已经不再喜欢她送给她的东西了。

那天离开外婆家的时候,外婆给了她两百块钱,叫她去买一个自己喜欢的包。

那一刻,江暖忽然明白自己对老人家说了多么过分的话。

于是之后每一次去外婆家,她都会背着她织给她的包,让她知道,她记得外婆给她织出来的每一针每一线。

江暖满脑子都是外婆的样子,从她还在读幼儿园她在门口接她的样子,到现在的样子。

外婆真的老了。

她一个人就这样朝着家的方向向前走。

公交车从她的身边路过,十点多的街道有些冷清,明明六月已经到了初夏,江暖却觉得心里面有点冷。

她就这样傻傻地走了好几站路,当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是妈妈打来问她是不是到家了,她才忽然意识到,还有陆然啊!

她一回头,就看见陆然站在她的身后。

原来这一路,他一直都跟着她。

“你……你怎么都不出声啊!你就这样跟我走了这么久呀!”

“我当然不想打扰你,因为你在想着你的外婆。”

他的声音是温润的,却又让人清醒的。

而在清醒深处,心脏又不可自抑地悸动着。

他看着她,像是要用目光将她包裹起来。

无论她走到哪里,哪怕一句话都不说,只要他视线企及之处,她就永远被他保护着。

江暖的眼睛又模糊了起来,眼泪又掉落了下来。

“我觉得……我觉得自己好糟糕啊!上个月,我和爸妈一起去看外婆的时候,她就絮絮叨叨地说着我小时候的事情……她说要炒番茄鸡蛋给我们吃,结果菜里面根本没放盐……可是爸爸说外婆炒的不可以浪费……我还没忍住说她的菜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