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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当晚,寿王府张灯结彩,群臣皆至,齐贺寿王大婚。寿王府门庭若市,车马乘驾挤得水泄不通。

自古官场中人,最是八面玲珑。此些人中也有不少曾反对过裕王监国的,但那时候他手无兵权,比起潘烈的十万精骑,鹿死谁手,尚难见分晓。

而今他迎娶大月氏坎曼尔公主,大荥与大月氏两相夹击,潘烈腹背受敌,定难以持久。他们虽仍成观望之态,却再不敢驳寿王的面子了。于是这番礼就送得特别重,那些祝词也说得格外诚恳。

沈裕也不在意是否政见不合,反正来者是客,便也都请了进来。他宽仁随和,令原本心中忐忑的臣子也都放下心来,踏踏实实地吃了这杯喜酒。

已到盏灯时分,寿王府灯火通明,照着府中花木疏枝如若白昼。丝竹弦乐响彻耳边,大红的颜色充斥着安静已久的侯王府邸,带来不甚真实的喜庆。

沈裕站在这片灯火中央,接受众人拜贺。他出身皇族,自幼便习惯了众人的卑躬屈膝,只于这一瞬,突然惊疑这片刻浮华。他怔得一怔遂醒过神来,仍举杯与众同饮。

前方战报频传,潘烈的十万大军虽然勇猛,却实在抵不住两相夹击,十一月中旬,潘烈帐下副将于夜间暗算潘烈,取其首级向朝廷乞降。一颗装在檀盒里的人头为这场轰轰烈烈的起义画上一个圆满句点。

那时候唐果儿四个月,会咿咿喔喔地说些谁也听不懂的话。唐黛勉力经营着公开亭,公开亭在她的扩修改建下,变成了一处休闲之所。

她甚至招蓦了许多小商贩,出售零嘴儿、饭食、茶水之类,除了交纳管理费之外,他们还负责公开亭环境卫生。

那时候的劳动人民远比二十一世纪的人朴实,他们除了做生意,手脚也极为利落,公开亭的卫生状况一直是为众人称道的。

环境逐渐好起来,而收费作品最大的一个问题出现了——质量。

那时候没有单本收益,作者收益大多平均分配,跟吃大锅饭差不多。只有指印数在前两百名的作者按名次可获奖励。

唐黛也很为难,不是每一名作者都能上得了这前两百名啊,于是如何做到公正公平,杜绝作品滥竽充数,也就成了最棘手的问题。

之前唐黛规定但凡收费作品,发稿前务必审核。

公开亭之前的管理员们都还在,他们也会帮着审稿。但是公开亭稿件何其繁杂,若是每篇都需要仔细评定,那得需要多少人手?所以公开亭的编辑一直人手紧缺。

如此一来,唐黛也就得身兼数职,成日里忙得跟个陀螺似的,以至于沈裕几番到访居然都没有瞧见她。

两人再次见面居然是在公开亭,沈裕带了些生意人过来观摩。那时候的公开亭已不再仅仅只是消息站,经常有路人歇脚解乏。以前公开亭因人流量大,摊贩所售之物大多较之其它地方价格偏高,来人一般自带茶水、饮食。唐黛接管后里面小贩一应商品均定价出售,待客周到、童叟无欺,生意竟然也是大好。

沈裕于众星拱月之势从前厅一直转到回廊,其设备之精巧、人气之旺盛,众人一路称赞不绝。

彼时大荥已经公认乃沈裕当家作主,有眼尖的当下便察觉二人关系非比寻常,再联系前些日子二人在长安大街上公开购物的片段,唐黛是裕王什么人,便心知肚明。

几个人在回廊的绿荫里歇了一阵,唐黛自然是酒水点心殷勤招待,不敢马虎的。待到观摩完毕,众人大多先行离去,只剩她与沈裕时,这位裕王爷终是悻悻开口:“你现在是贵人事忙了啊,三天两头影子也不见一个,莫不是有意避着本王?唐果儿你也不管了,尽交给张氏夫妇。你一个女子带着婴儿渡日,竟然还让他们住进来。万一这夫妇二人见财起意,你如何应对啊?”

唐黛不敢驳他,只得讪笑:“小民怎生敢躲着王爷,这不是确实忙嘛。而且料想王爷新婚,也顾不上小民不是?”

她此言一出,裕王却是沉默了一阵,公开亭内唐黛的办公室里,他伸手去触唐黛的脸:“你是怪本王冷落你了?”

唐黛一怔遂反应过来,但她有时候脑子转得也快,这时候如果斩钉截铁地回答不是,说不得他又要生气,她只好沉默不语。沈裕轻揽了她,她的脸贴在他胸口,公开亭外人声喧哗,她听不到他的心跳声,只有他的声音在耳畔还算清晰:“娶妻乃本王家事,与你们不会有什么影响。”

话开了头,他又觉得没必要跟她解释什么,就此打住。那些血流成河、那些身不由己,并不是她所了解的世界。唐黛也没有多问,如他所言,那只是他的家事,她想不出来以自己的立场能问些什么。

两个人相拥了半刻,他终于言及正事:“公开亭你打算怎么抽成给本王啊?”

唐黛苦着脸,答得小心翼翼:“这个成本真的是很高,我就赚点我和果儿的生活费,王爷,我给你纯利的百分之五十成么?”

裕王嗤之以鼻:“你想得美。”

唐黛哭丧着脸:“那王爷要抽多少?”

沈裕沉吟了一阵:“唔,反正你只挣你和果儿的生活费,剩下的就全给本王吧!”

“啥?!”唐黛大惊:“王爷,您比《让子弹飞》的姜文还狠呐,人家还只是想站着挣钱,您让我们都跪着,但是您把钱给挣了!!”

“姜文是谁?”沈裕没听太懂,好在他也不想懂:“就这般定了。”

“不要!”唐黛牵了他的袖角,轻唤了声:“王爷!”

这动作极类似于撒娇,他静了一阵,终是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俯身吻了过去。这吻来得突然,唐黛仰面往后倒,慌乱中攀住了他的肩,他很满意这姿势,将她靠在桌上,开始去解她腰间的丝绦,唐黛大惊,忙阻了他的手:“王爷!”

他抬眼望定她,声音极低,言语却满含了挑逗之意:“许多时日,你就不曾想本王?”

唐黛讷讷地低声回:“其实也不觉得久。”

裕王竖眉:“你偷汉子了?!”

唐黛大汗,这是什么逻辑:“没有。”

裕王边扒着她的衣服边认定:“你不想本王就是偷汉子了!”

……= =!

待得下午,裕王替公开亭亲笔题写了匾额,朝中上下许多大臣均送来大礼,贺公开亭重新改版。唐黛知道他们为什么送礼,沈裕几乎当众挑明了和她的关系,这些礼其实不是送给她,不过是变相送给背后的裕王。

只要沈裕仍是监国,只要沈裕仍在她面前站着,谁在乎唐黛是谁?

唐黛将大臣的贺礼都命人列出了礼单给裕王过目,沈裕也不言语,默许唐黛收下了这些礼物。唐黛素来不是个风雅的人,许多名家书画她都直接转售了。她很暴发户地认为还是手握着真金白银心里踏实。

张氏夫妇将唐黛儿照顾得很是周到,张氏奶水充足,唐果儿倒是长好了些,小胳膊腿儿也开始出现藕节般的肉感。四个月大的奶娃,他的十指开始学着收握,十分可爱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也开始认生了,除了唐黛和张氏,任谁也不给抱的。

唐黛直到第四个月才真正给他吃辅食,尝试着喂他些肉粥、鱼汤什么的。

这夜,唐黛写新书《妃传》,到后半夜听见院外雨声,她方想起外面还晾着果儿的尿片、衣服,她披了衣服撑了纸伞开门,发觉雨势疏狂,已没有再收衣服的必要了。关门时才惊觉院内屋檐的阴影里站了一个人。

她胆子实在不大,当下就被骇了一大跳:“谁?”

阴影里的人很无奈:“外面下雨,属下在此避雨,打扰主子了。”

听声音却是叶独城,唐黛松了一口气,既而她又不悦:“裕王爷还没有把你们撤回去?我以为我已经不需要再监视了。”

叶独城有些微郝然,也不多言。唐黛行至门前,发现他的湿发贴在额角。初冬的夜已经渗了寒意,她终于还是道了声:“先进来吧,你身上都湿了。”

叶独城略微犹豫了一下,却是婉拒:“不必,谢主子好意。”

唐黛看着他紧贴在身上的衣衫:“进来。”

是命令的语气。

叶独城跟着她进来,她楼里也没有男人的衣物,只得递了汗巾让他先将头发擦干,又点了火盆。张氏夫妇夜间都回自个家里,她住阁楼,将楼下让给叶独城。总得让他把衣服烘干吧?她暗忖。

一觉至天晓,叶独城已经不在房内,唐黛做了早餐,张氏也过来照料唐果儿了,公开亭开馆时间甚早,唐黛须得出去了,临走时她在房里叫了声:“叶独城!厨房里给你留了早饭。”

也不管人听见没有,喂过了唐果儿便出门了。

而公开亭渐渐成了文人骚们挥文弄墨之地,它的VIP读者卡,如同二十一世纪的身份证一般,成为长安及附近文人必持的一项凭证。

但凡考取功名之人,若无公开亭的白金VIP读者卡,皆被视为粗陋之辈,旁人不屑相交。

而唐黛的新书,在各地更是倍受推崇,豪门大家闺秀,莫不以持其书为荣。而当时经黛色烟青亲笔签名的书籍,更是身价百倍,抵胜百金。

黛色烟青的风潮,随着裕王权位的稳固,如龙卷风一般席卷长安,成为一种流行元素。更有不少意欲求取功名的士子,千方百计想要参加这茶话会,拜入唐黛门下,恭敬地称她一声先生。

那时候出生、师从皆是官途亨通的桥梁,而唐黛有什么值得攀附?

公开亭诸事一直顺利,扩地、各类采办无人敢予为难。阎亭长和魏副主编无不称赞唐黛聪颖绝伦,唐黛闻言只是淡笑。

丰昌四年,顺隆帝沈曦八岁。

某日于宫中大惩宫人,追及原因,却只因为宫人不慎,放走了他的那只纯种的颤音金丝雀。太后百般劝阻,他却只令人将宫人重杖六十。

沈裕进到宫中时所见便是这副乱象,众宫人皆瑟瑟发抖,跪于殿中。

他问清了缘由,挥手退却了众人,幼帝沈曦依旧不依:“皇叔,不可放了他们!!朕的那只雀儿是内侍陈涪千方百计方才寻来的,他说大荥都难有第二只了!”

沈裕无什表情,只淡问:“陈涪何在?”

沈曦急令人传了陈涪进来,陈涪自沈曦出生后就一直陪伴他,二人关系极是亲近,他恭身跪在殿中。沈裕缓步走近他,其年他亦将近四旬了,只是柔长岁月在他身上并未留下衰老的痕迹,他的身躯依旧挺拔,举止之间,威怒不扬:“你就是陈涪?”

他开口,其声清朗,陈涪叩道称是,冷不防寿王沈裕随手抽了宫中墙上所悬宝剑,悬墙之剑并未开锋,可是他力道何其之大,持剑一挥,竟将陈涪头颅一刀斩下。

沈曦惊叫了一声,慌乱扑入了太后怀里。太后亦是脸色发白,她极力拥住沈曦:“裕王爷……”

沈裕只是扯了殿中的垂帷,缓缓将剑上鲜血拭了,仍是还剑入鞘。他身上仍带着未散的杀气,惊得鸟笼里几只雀鸟不安惊鸣,只是回顾沈曦时,他垂了眼,神色依旧无波无澜:“今日须熟背《太白阴经》杂仪篇,明日臣将亲自考教王上。”

他不再多言,举步出了殿门,拂袖头也不回地出了宫。内侍急急上来拖了陈涪的尸身下去,忙着将殿上血迹拭净。沈曦看着那片从血肉中喷出的艳红被极快地拭去,他只觉得整个大殿都是那带了铁锈味道的腥气,唇翕动了半天,终于道出了一句话:“将这些鸟笼通通拿走,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