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凌晨两点。
    夜色寂寥而喧嚣,闪烁警灯包围着血腥四溢农家院落。数名刑警站院门前聆听简报,身后不远处,还有不少村民低声议论围观。
    薄靳言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衬衣打着领带，站众人前，冷峻清逸中透着学术气息。他迅速环顾一周，开口：
    “嫌疑犯男性,25-35岁之间,体型削瘦……”
    众刑警都是微微一凛，因为这几点心理分析方面结论，与现场步伐分析专家意见,完全一致。当然，步伐专家还推断出,嫌疑犯身高165-175之间。
    “……他看起来营养不良、邋遢，你能很容易从人群中将他辨认出来。他有精神病史，可能出现偏执狂、精神分裂以及妄想症中一种或多种症状。过去一年，他很可能去过精神病院，你们应当首先着手对比医院DNA和就诊资料。
    学历为初中或高中，没有工作，或者乡镇上帮人打零工，可能靠亲人救济或者父母积蓄生活。单身独居，或者与亲人同住，但是可能性较小。性格孤僻，与邻里交往很少；如果你询问到他邻居，他们一定会对他有印象，认为他行为古怪。
    他不能开机动车，鉴于现场没有自行车和其他交通工具痕迹，他极可能是步行抵达犯罪现场，所以他住所很可能就这个村庄里。他住所会非常凌乱，堆满垃圾。完毕，你们可以出发了。”
    他语速非常，但嗓音低沉清晰，几乎是一口气就讲完了。众刑警听得都是一怔。
    简瑶已经见惯了他桀骜锋芒，听到这番话，只觉得心头一阵踏实——罪犯绝对跑不了。同时脑海中也浮现他描述画像：有点像是偶尔街上撞见流浪汉，全身脏兮兮、头发凌乱，精神不太正常，眼神会有点吓人，有时候还会暴露身体……
    虽说薄靳言让刑警们“马上出发”，可一时间竟没人动。
    “为什么？”有人神色凝重出声发问。
    “是啊为什么？”其他刑警也附和。
    “没时间解释了！”薄靳言冷声打断了他们，“请诸位立刻着手搜捕，因为他很可能还附近游荡，或者回到家中睡觉。我们必须赶他再次杀人前，将他逮捕。详细分析我会让助手以书面形式传阅各位。去！”
    众刑警皆是悚然一惊，再无疑问，迅速四散开去。
    薄靳言一番话，似乎令现场气氛加紧张起来。刑警队长只朝他微一颔首，随即也走向指挥车旁，督促各组进度。
    薄靳言转身看一眼简瑶：“回车上。”
    回到灯光柔亮车厢里，隔着深色车窗，仿佛与外面紧张残酷都暂时拉开距离。
    简瑶拿着纸笔等着。
    已经做完简报，薄靳言没有之前那么急促了。神色疏淡往椅背里一靠，拿起瓶水，拧开喝了一大口，随即看向她，把瓶子递到她唇边：“喝点。”
    简瑶这才发觉，自己喉咙也干涸得厉害。自然而然张嘴，就着他手，喝了几口。
    薄靳言眼中滑过一丝笑意，待她喝完，把瓶子往座椅旁一丢：“自己能写吗？”
    简瑶：“……当然不能。”
    薄靳言眸色微沉望着她，语气淡淡：“但是我还很不舒服。”
    他突然从冷傲神探教授切换到“她男人”模式，意有所指话语，只令简瑶脸颊发烫又哭笑不得。
    不过，她对他，也已经驾轻就熟了。
    将他手轻轻一握，柔声：“我只有些模糊想法，你教我啊。”
    他神色明显缓和了些，扫一眼她手中纸笔：“很简单案子。”
    简瑶默然。大神男友，那是对你而言好不好？
    但他到底还是开口解释了，嗓音低缓如潺潺流水：
    “今天可以教你是：犯罪心理不同于逻辑推理。案件细节固然重要，但犯罪心理之所以被称为一门艺术，是因为许多时候，我们只要找到一两条关键线索——通常是凶手异常行为，就能对凶手形成准确把握。
    这种线索埋没看似复杂犯罪现场里。而你要做，就是把它挑出来——以上观点，我记录21年一篇论文里，发表于联邦行为分析协会年报。”看她一眼：“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把原版手稿送给你。”
    简瑶微愣，笑了：“嗯，谢谢。”
    她当然愿意保存，他智慧。
    简瑶想了想又问：“你意思是，要找到凶手关键行为？”
    薄靳言点头：“譬如‘杀人机器’案，能反应凶手心理特点行为是？”
    简瑶：“……切割尸体？”
    薄靳言露出个极浅笑：“是。”
    简瑶不由得想起当时案件，薄靳言说过：“凶手终诉求，会反映尸体上。”然而发现尸体后，却发觉除了切割痕迹，没有任何其他虐待折磨伤痕。所以“切割尸体”这一点，就像他们勾勒出一个连环杀手模糊图像——他幻想成为杀手，以普通面貌隐匿人群中，寻找猎物……
    “霍小璐案呢？”薄靳言又问。
    简瑶这回答得没那么了，脑海中闪过那个案子许多内容：一刀毙命、伤痕累累、三角关系……
    “不要东想西想。”薄靳言打断她思路，目光锐利清澈，“第一个涌进你脑子里鲜明特征是什么？”
    “嫉妒。”简瑶干脆反过来打断了他，“死者脸上毁容伤口。”就是这点突兀行为，牵引他们画出——凶手可能是心理偏激女孩，而不是为钱而来男孩。
    薄靳言长指旁边矿泉水瓶上轻轻一弹，发出“咚”一声轻响。简瑶看着他小动作……噢，他挺愉悦。
    果然，他斜眸瞥她一眼：“还不感谢我？你已经变聪明了。”
    简瑶忍着笑，又轻轻捏了捏他手：“继续啊。”
    薄靳言瞟了一眼她覆自己手背上素手，不紧不慢说：“这个案子，目前你看到现场特点是什么？”
    简瑶微一沉思，答：“混乱、凶残。”
    薄靳言微抬起脸，眸色浅淡望着她：“看，答案如此简单。”
    简瑶被他说得心头微微一荡，也有些热血沸腾感觉。他却一扬眉，流水行云般开始了推理侧写：
    “形容这个犯罪现场，准确用词，是：‘毫无逻辑、**爆发’。
    ‘杀人机器’案画像里，我提到过，心理变态杀手分为两类：有组织能力和无组织能力。杀人机器孙勇，属于有组织能力——精心策划、言语哄骗、有固定杀人仪式。而这个凶手——现场混乱、没有逻辑，从证物看，他很可能还去吃了屋子里剩饭、换了衣服。有这个时间，他却完全没有去清除那些会暴露身份痕迹——连小学生都知道要抹去指纹。所以，无论他是否认识受害者一家，无论他们是否有过节，他都是属于典型‘无组织能力’杀手。
    这种人通常有精神方面疾病。我推测他体形削瘦、营养不良，是因为长期严重精神病患者几乎都会食欲不佳，并且美国科学家研究结论证实——体形削瘦人容易患精神分裂。
    这种人因为长期承受幻想和精神压力，不可能太注意整洁，你会发现他外形、住所，全都是混乱不堪；
    年龄25-35岁，这一点我‘杀人机器’案提到过。精神病患者发病一般青少年期，潜伏发展期通常十年以上，才会严重到现这个程度。年龄不会大，因为那样话，他精神或许已经崩溃，或许早已犯下其他案子。但附近还生这类案件，这是他第一次犯案；
    因为精神方面问题，他考上大学可能性很小，也难以从事连续工作，当然，也很难找到女朋友；
    当然，开车对他来说会是极其危险活动。周围邻居也证实当时没有机动车声音，他是步行抵达现场。由于他已经丧失了组织能力，处于幻想中，他完全不会考虑这次谋杀危险性，也不会像孙勇进行计划和观察，他杀戮是随机。所以我相信他就住附近。
    后，他对死者实施种种暴行，尤其是对男主人斩首，和女主人性~器官侵害，是他内心极度压抑**释放结果。目前当然还不知道他幻想内容——但我推测，斩首很可能与‘复仇’内容有关；攻击□官，则反映出他内心强烈性~饥渴——虽然没有发生性~行为，但意义相同。”
    一大段话，他眨眼就讲完了。然后就望着简瑶，薄唇微抿，眸色清光明亮如波。
    简瑶却发愣——他今天语速实太了，中间都不带一次停顿喘气，听人晕乎乎。怎么这样啊？有点莫名其妙。
    “太棒了。”她还是例行夸奖了一下。
    薄靳言唇畔滑过一丝极淡笑意。
    哼……当然。
    雄性都喜欢雌性面前展示自己强大。譬如孔雀喜欢开屏；譬如高中男生有女生围观时，篮球总是打得格外卖力。
    还譬如薄靳言先生，“床事技巧”方面自我感觉稍稍受挫后，下意识就要破案这个强项上，彻底、强势再征服一遍心上人心。于是推理时候，自然而然带上显摆意味，速度比平时还要上好几倍……
    见她发怔，薄靳言眸色轻敛：“还等什么？写下来给刑警队。”
    简瑶：“不行，你得再讲一遍，慢一点，刚才完全没听清楚。”想了想还补了句，“下次不要推理得这么了。”
    薄靳言：“……”
    ——
    整理好分析报告，简瑶一个人下车，找到一名刑警交给他。
    彼时她站院落墙根下，恰好看到工作人员将一个个黑色冰冷尸袋抬出来。
    有时候，身体会比大脑做出真实反应。管刚才她格外镇定，冷静控制着思绪，只让自己关注案情。但现暂时闲下来了，脑子空了，想到刚才看到屋内一切，她胸口一阵滞涩，之前被她强行抑制身体机能，仿佛又重运作。
    还有她刻意不去想，记忆中那些画面。
    她扶着墙，弯腰干呕起来。
    这时围观群众几乎都散了，夜色变得越发幽深，只能听到散落各处刑警们脚步声、低语声。她一阵反胃，却什么也没吐出来。
    有些仓惶抬头，却恰好看到农舍对面树林里，黑影绰绰，风吹树摇，隐隐竟像是有个人影闪动，可一凝神，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她想起薄靳言话：“他很可能还附近游荡”，心里猛惊了一下，后背竟渗出一层冷汗。
    “怕什么？”一道熟悉冷冽嗓音，突然背后响起，“继续吐。”
    极度冷傲嚣张语气。
    简瑶不知怎，一下子笑了出来。心里那点惊惧和不适感，一齐烟消云散。她拿水漱了漱口，转身望着他：“我没事了。”
    薄靳言这才淡淡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往车边走，简瑶看着他近乎平静脸色，想了想，问：“你初帮FBI办案时，吐过吗？”
    她是想起傅子遇曾经话，说薄靳言一开始办案，看到成堆尸体，也曾经呕吐。
    薄靳言微一沉思，答：“有一次吐得很厉害。”
    简瑶心微微一提，有点好奇，又有点心疼。
    结果就听他轻蹙长眉说：“那天早上，误吃了不鲜鱼，吐了一整天。”
    简瑶：“……哦。”
    真相原来是这样……
    她看一眼他清冷俊白侧脸，这个人，也许生而就是个犯罪心理学家。
    他内心真是太强大了。
    或者说……神经实是太粗了。
    回到车上，简瑶问：“接下来做什么？”
    薄靳言把两人椅背都调整放平：“睡觉。”
    现简瑶已经深谙薄靳言原则：抓犯人是警察事，他们只负责分析。确需要养精蓄锐，这样需要他们时候，效率才会高。于是点头：“好。”顿了顿，还是柔声补了句：“晚安。”
    薄靳言望向她，俊脸映着窗外灯光，眸色清澈隽黑：“晚安。”
    这样他，看一眼都叫人怦然心动。简瑶心头微甜，闭上眼。
    然后就听着身畔，他均匀平稳呼吸声……
    “我会调整，你完全不必担心。”他声音突然又响起了。
    简瑶愣住了，侧眸望去，他戴着黑色眼罩，只露出线条清晰脸和下巴。
    他又开口了，声音淡淡：“当然，需要一点时间。”
    简瑶疑惑：“调整……什么？”
    薄唇轻抿了一下。
    “睡觉。”他丢下干巴巴两个字，就把头转到另一侧，同时笼紧身上薄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副不再交谈姿态。
    简瑶有点莫名其妙，躺下睡自己。过了一会儿，突然就顿悟了——是说他推理得太了？所以他要调整？
    心头浓浓一甜，这点小事，他还专门对她承诺，真是太……可爱了。
    而薄靳言躺不太舒适汽车椅上，心情已经很淡然笃定了。
    他想是——
    他承认自己确缺乏做~爱经验，之前也没有补充过专业知识，大概才会令她感觉“不真实”。
    但技巧提高，对他来说，向来都是分分钟事。
    不必跟她多说，破了案，让她直接感受结果就可以了。
    ——
    简瑶迷迷糊糊睡了不知多久，被突兀电话铃声吵醒了。
    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抓起身旁手机。薄靳言也摘下眼罩，坐直了。
    此时天色依然是深黑，农舍外土路寂静幽暗。刑警们早已分头搜捕，只留下两名警察值守现场。
    电话是刑警打来，简瑶按下免提键。
    “简瑶，请立刻通知薄教授——我们刚刚接到报案，距离你们所红云店镇8公里礼育镇，也发生了灭门案！”
    简瑶心头猛一震，抬眸望去，薄靳言也是神色肃冷。
    刑警报了案发地址，继续速说着情况：“具体情况我们还不清楚，正赶过去。区刑警队先一步赶到了，目前反馈情况是：死亡现场跟第一宗案件极其相似，包括男女户主，基本可以肯定是一人所为。死亡时间初步判定，跟第一宗案件相差不到一个小时……”
    简瑶只听得心情愈发沉重——这意味着，凶手杀完第一家人后，很又去杀了第二家。早他们赶到这个案发现场之前，第二家人已经遇害了。
    挂了电话，简瑶怔怔望着薄靳言。
    俊脸寒气逼人，眸色锐利冰冷。他已经发动了车子，一个急速打弯，驶上了公路。静默了片刻，他语气极冷骂了句：“F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