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章

    已是黄昏时分，窗外海天相接,晦暗一片。唯有海浪不断拍打,“哗——哗——”层层叠叠落人耳际。
    而屋内,灯光明亮如昼,每个人脸色都是凝重。
    阵阵冷意,爬上简瑶背。仿佛轻盈游动蛇，带来那个人存感。她静静呼吸了几秒钟,开口：“jenny,是我英文名。”
    众人都是惊讶万分，连安岩都突然抬起头。
    薄靳言也看着她,那俊逸容颜上，长眸清寒如冰。
    “你紧张什么？”平淡至极声音。
    大伙儿都安静着,又听他不急不缓对简瑶说：“‘他’只是跟你打个招呼——这是他唯一能对你做事。”
    ——
    十分钟后。
    薄靳言手插裤兜里，站别墅白色门廊下。前方数步远，简瑶正坐一辆技术车里，一名技术人员正给她装窃听器、跟踪器。两名精瘦高大武警，站车旁护卫着。
    薄靳言看着她朝旁人微笑容颜，而他脸色淡漠而平静。
    他熟知那个人简单而故弄玄虚密码方式，所以安岩计算机运算出结果同时，他心中已经念出了答案。
    当时只感觉到一股冷冷怒气，窜进胸膛里。
    哼，自以为高明挑衅，不就是想扰乱他思维吗？
    所以仅仅几秒钟后，他就完全冷静下来。
    say hell t jenny
    他已经知道，“他”下一步要干什么了。
    向简瑶问好？每次“他”问好，都是以生命为代价。
    所以接下来他要伤害，是简瑶身边亲密人。
    但是，他极力挽救前，暂时不必让她知道、枉自担心。
    就这时，一名刑警匆匆跑了过来：“教授，我们已经第一时间跟潼市取得了联系。简瑶母亲、妹妹都已联络上。当地警方会立刻出警保护，不会有事。”
    薄靳言点点头，又问：“那个叫李熏然家伙呢？”
    刑警答：“哦，他本身是刑警，这几天外地执行任务，暂时还没联系上。另外，我们刚确认了，今天凌晨，潼市近郊某个鞭炮厂车间，发生了爆炸案。因为没有人员伤亡，所以地方没有上报。消息是，鉴定人员刚刚现场发现了一些极细微皮肉残渣，目前还无法判定是属于人还是动物，正送检……”
    薄靳言倏抬眸看着他。
    ——
    调试好身上监听保护设备后，简瑶就坐回一辆警车里，拿起纸和笔，兀自沉思。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车外众人脸也变得模糊不清。那两名高大挺拔武警，依旧忠职守立车外。
    这也是刚刚薄靳言要求。从现起，他们会24小时贴身保护她。
    她又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立别墅门檐下薄靳言，他正冷着脸，跟身旁刑警说着什么。
    刚才看到那毛骨悚然一句话，唯有他表现得嚣张又淡定，完全不把对方挑衅放眼里。而他态度，显然也感染了其他人，大家神色都变得没那么紧绷。
    但是，旁人也许看不出来，她却熟知他每一通脾气、每一个表情。他目光明显比平时还要冷漠几分，嘴角也时不时滑过淡漠至极冷笑。
    他生气了，只是不动声色，控制得很好。
    有这样一个他，她还有什么可怕？
    这时，却见他转头，朝这个方向看过来。隔着重重暮色，简瑶也望着他。
    他迈开长腿，走了过来。
    简瑶人后座，他拉开车门，也坐了进来。他短发被海风吹得有点乱，却衬得那白皙脸清冷如玉。
    “心态调整好了吗？”他问。
    简瑶朝他一笑，车灯照耀下，清亮眼睛波光湛湛，瓷白脸也映着柔和光泽。
    “早就调整好了。”她答，“你说得对，我又不能阻止别人对我打招呼。”
    薄靳言眸中闪过淡淡笑意，目光停她手中本子上：“画像做得怎样？”
    他说，是针对“他”画像。刚刚薄靳言安排她来接受保护措施，同时也把这项任务给了她，让她先做尝试。
    简瑶答：“有些初步想法。”
    薄靳言抬眸看着她，双手随意搭膝盖上，眼中有浅如流光笑意，感觉就像……绝世高手极为悠闲、颇有兴致看着菜鸟登台演出。
    简瑶决定无视他表情，径自开口：
    “迄今为止，蔺漪阳嫌疑依然大，但也不能就此下结论。
    我刚才让安岩全面搜集了他所有资料。血字第一次出现‘杀人机器案’，那几天蔺漪阳人都国外，有不场证据。但后面这两次他都没有确切时间证据。我认为这不能作为判定他是否是那个人依据。因为即使他人不现场，也可以指使其他人协助。”
    薄靳言淡淡点了点头。
    简瑶又说：“从他家庭背景看，虽然富有，但不见得幸福。安岩找到一些秘密资料——他父亲国外有固定几名情人，他高中被送往寄宿学校，他还曾有过交通驾驶违法记录。但不少富家子都这样，所以暂时难以对他背景和性格形成深入判断。”
    薄靳言唇畔浮现一丝浅笑：“这个安岩，还算好用。”嫌疑人家庭风流情史都能挖掘到。
    简瑶轻轻推了下他胳膊：“所以你偶尔也要鼓励他。要是以后把他拉入你小组，帮你破案，岂不是好？”
    薄靳言不置可否看她一眼，没说话。
    简瑶又问：“对于蔺漪阳，你有什么想法？”
    薄靳言双手枕脑后，往后随意一靠，答：“同意你看法。他可能是罪犯，但也可能是另一个受害者。
    请注意，这起纵火案迄今为止，所有线索，都是‘他’故意留下。蔺漪阳这条线，会不会也他计划内，我们不得而知。另外，他已经使用过江皓这个替身，而且是个近乎完美替身。那么蔺漪阳，会不会是第二个完美替身？”
    简瑶听得默然。如果是这样，案情又重变得扑朔迷离，“他”也太深不可测了。
    她抬头望着窗外昏暗夜色，思绪也变得有些悠远。
    现她能体会到，为什么前些天那些找上门老刑警，总有壮志未酬萧索感。他们明，罪犯暗。即使薄靳言聪明强大如斯，也不可能提前预知犯罪、不可能保护到每一个人。而罪犯只要从茫茫人海里随便挑个人下手，他们都防不胜防。
    但因为这样，他们才要坚定走下去。
    这个“他”，将人命视为游戏“他”，管他是声名赫赫鲜花食人魔也好，是人格分裂富家阔少也好……
    “一定要将他抓捕归案。”她转头对薄靳言说。
    薄靳言亦眸色暗深望着她。
    “废话。”
    简瑶当然不生气，而是笑了。
    这时薄靳言又问：“进入正题吧，对‘他’，你有什么结论？”
    简瑶想了想，其实一直以来，对“他”直观印象，都是很模糊。因为他虽然每一次出现都很惊悚，但仔细想想，没留下多少线索——前两起案子，只留下两句话；这一起留下线索稍多，但就像薄靳言说，都是他主动留下，他还懂犯罪心理，以此为分析，要加慎重。
    简瑶答：“抛去蔺漪阳不管，先把‘他’当成一个身份未明罪犯去分析：
    首先那天吻尹姿淇是个年轻男人，所以年龄应该25-35岁间；体形高挑，身材适中；
    智商高，具有很强策划和实施犯罪能力。所以他以前肯定也有过丰富犯罪史，但是否被记录案，难说；
    必然具有很好财力，才能支持他这些犯罪；
    从性格看，极端自负。即使这起纵火案是他策划，也没有表露出明显标记行为和他个人变态情感宣泄。而整个过程中，他唯一流露出情感，是把这一切，视作一场游戏——跟你游戏。
    可他目是什么？他并没有攻击过你，难道他目，就是要战胜你？因为他是鲜花食人魔1号同党或者追随者？”
    “不。”薄靳言抬眸看着前方汹涌黯淡海面，眸光灯下浅淡如雾，“我已经可以确认他和ty关系了。”
    简瑶心一提，就听他说：“他是ty精神导师。”
    简瑶：“……你意思是，ty其实是听他？”
    薄靳言点点头：“曾经，我和fbi同事判断ty没有同伙，有几方面原因：
    一是他这一类型连环杀手，历史上几乎没有同伙，这不符合他们心理状态；
    二是那半年里，从未出现过另一个人踪迹；
    三是ty本身，就是个极为狡猾凶残罪犯。包括他尝试使用心理控制术与我交流，以他智商情商，是完全可以做到。所以我们没有做其他过多怀疑。”
    简瑶心头一凛，又听他说：“但凡事都有例外。现看来，‘他’极端自负，这样人，是不可能与人平起平坐，或者做他人追随者。而他心理控制术，也超过ty三脚猫功夫。
    所以他地位只可能高于ty，可能，是类似于精神导师角色——他并不直接犯案，但是ty臣服于他，他影响着ty犯罪。
    他才是鲜花食人魔1号，ty只能屈居2号。而他来找我目，现看来已经十分明了——如你所说，‘征服’*，显然是大于‘复仇’。因为我亲手将他弟子送进了监狱。”
    简瑶听得心头一阵发寒，问：“那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薄靳言静了片刻，转头直视着她，那目光沉黑而清澈。
    “既然已经清楚他动机，就可以采取主动措施。我会回一趟美国，找ty谈谈。那也许是一切根结所。”他停了停，“但是现，我们要先去一趟潼市。”
    简瑶一下子怔住了。
    ——
    数辆警车，于夜色里奔驰高速公路上。
    没有直返潼市飞机，走公路时间便捷，所以专案组连夜开车赶赴过去。
    简瑶坐警车后座，前排是两名武警，身旁是薄靳言，她正给母亲和妹妹打电话，柔声安抚。
    挂了电话，她内心喟叹了一声，侧头看着薄靳言：“李熏然呢？他是不是也加入了当地专案组配合我们？”
    车内光线很暗，薄靳言俊容显得越发幽暗。他看着她，只平静重复他之前得到消息：“他外地执行任务，现还没有联系上。”
    简瑶愣住了。
    她手握着电话，慢慢渗出了一丝汗意。两人静默对视片刻，她再次拿起电话拨出去，但果然是关机。
    她又低头给李熏然发短信：“情况紧急，开机后速回复。”
    做完这一切，她抬头看着窗外苍茫鬼魅般夜色，靠椅背上，没出声。而薄靳言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伸手，将她搂进怀里，让她靠自己胸口上。
    简瑶伸手环住他腰，脸往他怀里贴了贴：“李熏然以前也经常这样联系不上，应该没事。”
    “嗯。”薄靳言低沉嗓音她头顶响起。
    两人一时都没出声，只有警车奔驰过路面，发出重复而单调引擎声和摩擦声。
    忽然，薄靳言开口了：“那年追查鲜花食人案时，我被威胁过。”
    简瑶缓缓抬头，看着他线条清晰侧脸。
    他兀自继续说道：“一个偶然机会，接到其他同事错误情报，我孤身追上了ty当时其他人还没赶到，机会稍纵即逝。那是一间小学附近街道上。ty当着我面，首先引爆了一辆学校巴士，十多个孩子被炸上了天。而后，他提出要我放下枪，去他车上，否则他将引爆第二辆巴士。”
    简瑶怔怔望着他。他从未提过当年被囚禁经过，原来竟然是这样。
    “所有fbi人员，尤其是行为分析专家，都被训诫，不可与恐怖分子谈判妥协。”他嗓音夜色里沉厚如水，“但是那个时候，我妥协了，上了车。”
    简瑶将他削瘦腰身搂得紧：“为什么今天忽然想跟我说这个了？”
    薄靳言低头看着她，长眸清冽动人。
    “因为你现需要我。”
    ——
    抵达潼市已经是凌晨五点。
    薄靳言等人直接前往爆炸现场，简瑶武警保护下，先回家一趟。
    亲眼看到母亲和妹妹安全无恙，简瑶紧绷心情总算稍微缓解。但让她们担心是难免了。简萱紧张兮兮，拉着她问长问短。母亲眼眶通红，但看到她，却表现得异常平静，什么都没有多问，只嘱咐她一定万事小心。简瑶心里难受，紧紧抱了她们一会儿，转身踏着晨色离去。
    简萱站窗前，看着姐姐钻进警车里，回头望向母亲：“妈，你别怪她。大不了以后我们劝她不要干这个了。”
    母亲愣了一会儿神，眼眶又红了，答：“你姐姐性格，认定了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你看她刚才样子……我只希望她以后千万不要出事，不然我怎么对得起你们爸爸……”
    ——
    清晨光线灰蒙蒙，简瑶下了警车，就见事发鞭炮车间外，远远近近站满了职工，还拉起了警戒线。从敞开车间门往里望，只见灰黑残乱一片，数名警察来回穿梭着。
    她走到门口，迎面便见认识一名老刑警，低头匆匆走出来。
    “周叔叔，情况怎么样？”
    老刑警霍然抬头看着她：“简瑶……你也回来了。”
    简瑶一下子愣住了。老刑警算是个铁血硬汉，父亲同事，可此刻眼眶竟含着泪。
    简瑶心狠狠一沉。李熏然……李熏然！
    她步冲进去，一眼就瞥见几名刑警站角落里，伸手抹眼泪。而薄靳言就站离她几步原前方，西装革履、俊脸清寂，没有任何表情。
    他听到声响，转头看着她。那黑眸中似乎有一丝涌动，但是立刻平复了。
    “简瑶。”他缓慢而清晰说，“做好心理准备。”
    简瑶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一股滞涩难当气息涌进胸腔里。她怔怔看着薄靳言，就听他继续说道：“dna检验结果出来了，现场遗留肌肉组织残渣，属于李熏然。”
    简瑶只觉得心头像是被重锤狠狠敲下，一下，又一下。胸中那闷塞气息，仿佛瞬间发酵，变得钝痛涌动难当。而她垂身侧双手，开始微微发抖。
    薄靳言上前一步，将她抱进了怀里。
    简瑶眼眶一阵刺痛，泪水已经势不可挡掉了下来。
    李熏然……李熏然？
    那个冷峻而英朗李熏然，从小带着她漫山遍野跑李熏然，淡笑着说要帮忙撮合她和薄靳言温柔李熏然，为了警察事业舍身忘我李熏然？
    她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茫茫然如同身梦境。
    唯有薄靳言熟悉、低沉甚至透着几分温柔嗓音，耳边响起：
    “没有发现李熏然遗书，我想，‘他’并没能控制住李熏然……
    现只能判定他为失踪，我们还有希望。”
    ……
    周围人来人往，刑警们脸色也都冰冷如铁。而他俩紧紧相拥着，谁也没说话。
    就这时，薄靳言裤兜中手机发出“滴滴”轻响，是短信。
    他单手搂着简瑶，掏出来一看，眸色一敛：“安岩！”
    安岩正抱着笔记本坐角落里敲打着，闻声抬头，目光一扫薄靳言姿态动作，立刻从身旁大旅行包里，拿出台手持仪器朝他走过去。
    亮白手机屏幕上，只有一句发自未知号码简单英文：
    “n it begins”
    安岩迅速接过手机，插入那台仪器里，一边追踪定位信号，一边头也不抬问：“他什么意思？”
    简瑶闻声也抬头，脸色苍白，通红眼眶含着泪，定定、执拗望着手机屏幕。
    薄靳言静了一瞬，答：“他一直没有直接犯案。即使这起案子，我们知道他跟纵火犯有联系，也没有直接证据指向他。”
    顿了顿，他说：“现，他要自己开始作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