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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威

  老太太让王氏别年前晨昏定省,倒真是出于体贴她意思。杨家村从宗房算起,自忖有资格和小五房往来,有头有脸分支各房,少说也有上十家,而那些个中平之家,想要巴结二老爷,自然也都有送礼。王氏和老太太都不愿意落人口实,叫人以为小五房发达了就看不起当年穷亲戚,因此凡是有送礼送帖子来,均一一回访,有好些老亲戚是要主动上门拜访。虽说只是坐坐就走,但也要忙得一整天都不见人影。家中诸事就托给善榴和望江照管,倒是便宜了善榆,进了腊月族学放假,他便抓住机会,每日里只是回来吃饭,其余时间都和一群小伙伴们外头乱跑。

  善桐今日里经过了一场小小冒险,心中自然有事,午觉就没有睡着,只是睁着眼望着天棚想事儿。她两个丫鬟都有些纳罕,到了半下午,六丑就催善桐起来,“三姑娘,您老炕上躺着,咱们该哪里做活呀?”

  一边说,一边就毫不客气地将善桐闹了起来,拉六洲炕上坐下了,各自拿出针线做了起来:却都是善桐贴身穿着小衣服。

  善桐和这两个丫头几乎是一起长大,从当年回到杨家村起就是她们服侍,虽说主仆,但日常相处反而像是姐妹。她也不生气,盘膝看着两个丫鬟做活,数次张开口,又数次都闭上嘴。

  老太太教训她那几句话,告诉这两个丫鬟,倒是不妨事,可王氏说那些话,善桐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要她说给这两个小丫鬟听呢,又觉得并不合适,可真要说到哪里不合适。善桐又想不出来。

  她越坐越是烦闷,想要找善榴说话,又觉得姐姐和娘委实是一个口气,很多心事说给她听,和说给母亲听没有什么两样。如此翻来覆去东游西荡地葳蕤了一番,想到自从回来还没有去嬷嬷奶奶家探望,不由得眼神一亮,站起身就央求六丑,“好姐姐,你带我到嬷嬷大爷家去走走吧?嬷嬷奶奶自从上回进来,都过了十多天了,我想着去看她老人家,又老没空。”

  六丑说起来和嬷嬷奶奶也是沾亲带故,要能回亲戚家走走,如何不愿?她就放下针线利索地站起身来,取出棉袄换穿上了,又给善桐披了斗篷,笑道,“你嬷嬷大爷要是已经回家歇年,没准咱们还能混上些鲜洞子货吃。”

  嬷嬷奶奶唯一一个儿子很有出息,现已经是凤翔府几间商号主人,虽然是靠了小五房势,但自己手腕也很灵巧。他素来是疼爱善桐和善榆,到了腊月送年礼时候,总是会偷偷塞给兄妹俩一些金贵小零嘴。善桐兄妹往往大冬天里能吃到小蟠桃、哈密瓜——要不是嬷嬷奶奶杨家村住了一辈子,人老恋家不肯搬到凤翔府去,其实早都可以进城做老封君了。

  主仆俩兴高采烈正要出门时,六洲不紧不慢地发话了。“三姑娘要出门,怎么也得和你大姐说一声?”

  六丑顿时翻了个白眼,有些不高兴了。“就你小蹄子话多,咱们平时不也是爱出门就出门,怎么今儿个又要这么多礼了。”

  她们两个是提扫帚棒长大好友,熟不拘礼平时经常拌嘴,善桐已经习以为常。眼看着你一言我一语又要争辩起来,她想了想也觉得六洲说得有理,便道,“走,和姐姐说一声去。”

  六洲见善桐纳谏,微微一笑,也不接六丑话,又低下头去慢条斯理地做起了针线。六丑不理她,拉着善桐出了屋子,口中还气哼哼地道,“是一天比一天话少,一天比一天无趣了,哼!”

  善桐不禁微笑。

  她到得善榴屋子里,邀大姐‘一道去嬷嬷奶奶家坐坐’时,善榴却一下拧起了眉毛,迟疑地问,“我记得嬷嬷奶奶和老七房住那个大杂院就是隔了一条巷子,是不是?”

  听得这句话,善桐就知道这一趟门是出不得了,她干净利落地应了一声是,就脱了外衣,盘膝坐到善榴身边,低声道,“姐,犯得着这样小心吗?”

  善榴微微一笑,揉了揉善桐头顶心,低声道,“你还小,没有见识过无赖。这和京城又不一样,一笔写不出两个杨字,一族亲戚,很多手段都施展不开……这几天还是小心些,宁可躲着麻烦,也别自找麻烦。”

  虽说善桐聪慧肯学,但一天连着听了祖母和母亲说教,其实多少也有些烦躁,眼看着姐姐又要给自己上课,不禁将不耐外露,捂着耳朵道,“那……那我去找樱娘玩!”

  不想樱娘却又有些不舒服,大姨娘正哄她睡觉呢,善桐门外晃了晃,就又出了后院。左思右想,知道楠哥一向勤力非常,把读书看得很重。便只好进了东厢去,掀帘子进了南里间,小声问道,“梧公子,您读书呀?”

  善梧果然正书桌前坐着,凝神望着手头一本书出神,见到善桐来了,他有些讶异,弯起眼合上书,冲妹妹招了招手,笑道,“怎么,今儿不出去玩,就来闹你梧七爷?”

  要说二房三个男丁,自然是数善梧口舌为便给,平时和善桐玩笑起来,机锋打是又又好——偏偏人又和气很少生气,善桐一和他说话就觉得开心,见到哥哥搭理自己,便小步小步挪到了哥哥跟前,又撒娇地要和哥哥坐一张椅子,好善梧今年不过十一岁,和善桐并肩而坐,太师椅还有些空地。

  “近都不能随意出门了。”她就扁着嘴,颇有些委屈,又有些愤愤地将十三房里发生事,说给了善梧知道。

  善梧听得大皱其眉,半日才道,“你也实是太鲁莽了,万一那个什么温老三打了你一下,你这细皮嫩肉多不值得?下回就算要出头,也别这么冲,免得吃亏。”

  这话却是和王氏一样口气,善桐一扁嘴,有些委屈,“和母亲是一样样说法……祖母就不这样说!”

  她就随意将老太太教诲和王氏说话,告诉给了善梧知道。又叹了一口气,小大人一样地抱怨。“祖母是一种说话,娘又是一种说话,七哥你说,我听谁好哇?”

  老太太和王氏不论为人如何,对于教养善桐,是都用了心思。这两番话其实都是知味之言,善梧听得目光连闪,望着善桐心中又有些酸酸——到底是嫡出,就是有底气闯祸。自己平时谨言慎行,大人跟前都只有得到赞誉,倒是错过了这言传身教无数机会……

  “照我看嘛。”他随意理了理思绪,便笑着说。“祖母和娘说都对,你能不吃眼前亏,就别吃眼前亏,非得要和人真刀真枪地干起来了,那肯定要占得上风后,再得饶人处且饶人。”

  就又冲善桐挤了挤眼,轻声道,“要是落了下风呢,你就喊人,喊不到人呢,你就跑!”

  善桐被哥哥逗得哈哈大笑,只觉得自己钻了半日牛角尖,梧哥一句话就把难题解开,实厉害,不由得就满是倾慕地道,“三哥,你真聪明!”

  一边说,一边不禁就把头靠到哥哥肩膀上,又挽住了他手臂——心中却是想起了榆哥。

  今儿这件事,就是全盘掰开揉碎了说给他听,把里头每一个利害关系都剖析出来,只怕榆哥也根本都不明白,为什么海鹏叔没有儿子,老七房就要做出这样事吧……

  她不由得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善梧倒不禁有些纳罕,笑着就问她,“怎么,小丫头也有心事,也学会叹气了?”

  善桐扮了个鬼脸,自然不会将心底话说出来,随口就敷衍道,“我怕和祖母说一样,那个什么温老三恨上咱们了,要给咱们家添堵。那就是我过错了……”

  直到话出了口,她才觉得这也不是没有可能,不禁又添了一重心事,只觉得自己当时所作所为,确欠了妥当,如果能和姐姐一样绵里藏针,只怕温老三知难而退之余,对自己就不至于太记恨了。

  如果能和姐姐一样八面玲珑进退自如,该有多好……

  她略带惆怅思绪,很就被善梧给调开了。

  “杞人忧天。”善梧干净利落地道,“你来得正好,上回教你背了半本《朱子格言》,你都记住了没有?背给我听听?”

  善桐大叫一声捂住耳朵,抬腿就想跑,被善梧一把捉住,大笑道,“来了还想走?嗯?背不出,就得打手心!”

  屋内顿时就响起了兄妹俩热热闹闹笑闹声,连北屋楠哥都住了手中功课,竖起耳朵听了听南屋动静,他略带渴望地叹了一口气,这才又坐直身子,又喃喃念叨起来。“子曰:南中已有人云,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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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大早,善桐担心果然就成了真。

  姐妹几个才起了身,一家人进正屋给王氏问安时,善榆一进屋便抽着鼻子,纳闷道,“哪……哪来怪味道。”

  王氏也皱起眉头,“可不是,一大早隐隐就闻到味儿了——”

  众人也都纷纷抽着鼻子,都道,“可不是有些味道!”

  还是善榆道,“这不是粪肥味道吗?哪——儿来?”

  正是七嘴八舌时候,望江掀帘子进了屋子,面色罕见地有了几分难看,她附耳王氏耳边说了几句话,王氏脸色丕变,一下就站起身来,又惊又怒地道,“好大胆子!”

  她一下又冷静了下来,吩咐望江,“找人打扫一下,再洒些土上去,盖一盖味道。”

  众儿女们彼此交换了几个眼色,除了榆哥之外,就连善樱都知道出了什么事,榆哥才要说话,得了善桐一个眼色也就不出声了。气氛正有些沉闷时,二姨娘一掀帘子火急火燎地冲出来,嚷道,“太太!是谁这么大胆,咱们家大门口泼了粪!”

  她气得是一脸通红,似乎只要王氏说个名字,就要挽着袖子上门干架去。王氏扫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孩子们,微微地摇了摇头。二姨娘却根本没有回过味来,见王氏不说话,她急得直跺脚,“您这佛爷一样性子,怎么就不会生气呢——”

  还要再说时,大姨娘上前二姨娘耳边说了几句话,就把她拉了出去,王氏若无其事地坐下来,举筷道,“吃饭,吃饭,吃了都有事忙呢。”

  这一顿饭善桐就吃得没滋没味,心底似乎已经垫了一大块肥肉,说不出腻味恶心,她只吃了小半个馒头就再吃不下去。王氏看眼底,心中越发恚怒,面上却不露声色。吃完饭,见望江进来点了点头,便嘱咐善榴,“今儿出去多带两个人吧。”就站起身来,自己带走了两个丫鬟,先出了院子。竟似乎一点都没将这无名氏挑衅放身上。

  善榴自然也是一片淡然,催促着弟妹们换了出门衣裳,便领头出了院子。

  一关院门,众人就见到青石板上一片土迹,便都绕了开去不提。善桐心底憋着一股气,小脸绷得紧紧,跟姐姐身后左顾右盼,简直恨不得下一刻就找到这胆大包天主使者。连善榆都看出了她不对,格外望了她几眼,便拉住善桐手低声问,“怎、怎么,出什么事了?”

  善桐才要说话时,一眼就看到了温三爷斜倚巷口,她一下气血上涌,简直恨不得上去将此人脸上笑亲手撕下。却又硬生生地忍了下来,只是拉了拉姐姐衣袖,低声道,“姐,那就是那个无赖。”

  善榴扫了温三爷一眼,眉头也不禁一皱,她冲妹妹摆了摆手,便高高地抬起头来,目不斜视地带着弟妹们从巷口经过。善桐也就有样学样,只是扫了温三爷一眼,轻蔑地哼了一声,便扭过头去,不再搭理他。

  不想温三爷反而得意起来,竟拦善榴之前招呼道,“这不是小五房三姑娘吗?这位族妹是谁呀——是你姐姐么?啧啧啧啧,也是个豆蔻年华大姑娘啦——”

  一边说,一边又拿眼善榴身上乱看,神态轻浮可恶,二房众小辈全都勃然大怒,善梧上前几步拦善榴跟前,善榆虽然慢了一步,声音却不小,善榴身侧叫道,“你、你想做什么,不许乱看!”

  温三爷倒是乖觉得很,退了几步作出委屈神态,啧啧道,“真是官家子弟,架子不小,咱就看看,看看不行么——族妹就是再金尊玉贵,我长了眼,看看总不碍着什么吧?”

  善梧善榆毕竟年纪小,遮挡不住姐姐,他又冲善榴飞了个眼色,竟是露出了十分丑态,善桐气得几乎晕厥,她才要讥刺回去时。只觉得眼前身影一动,却是善榴已经步上前。

  温三爷面上浮现出一抹笑来,只是他还未说话,啪啪地两声脆响,善榴竟是二话不说就是两巴掌招呼上去,力道之大,竟将善温扇了个仰倒,她垂下头来望着善温,冷冷地道。

  “别眼睛都看得,唯独狗眼,就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