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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价

  这么大消息,自然是瞬间就轰动了全村,村人有往村墙前看热闹去——国人天性,也不知道这热闹到底有甚好看。也有收拾细软将下场麦子密实藏起,也有怕得不知所措,抖抖索索只知道家中等消息。不多时连宗学都散了,张看亲自去把榆哥、梧哥接了回来,一家人都堂屋内坐着,四老爷自告奋勇出去打探消息,不多时白了脸回来,道,“是胡子,两百多个……远远看过去,手里有端着火铳,也有什么都没拿,还没过河,河对岸隐隐约约是落了营了。”

  像这样走老了江湖胡子,当然不会贸然暴露自己宿营地,老太太不禁一皱眉,四老爷很就给出了答案:“军爷们那里是有千里眼。村墙上头看过去,什么都没能瞒过千里眼……也还好,两百多人,也就是这么多了!”

  确,两百多人虽然都是精锐之辈,但杨家村也不是吃素,第一当时火铳威力其实并不太大,炸膛一事时有发生,威吓平民,火铳是够了,可对于杨家村巡逻了这一年,颇为经过事情村兵来说,火铳威慑力其实有限。第二,论补给,杨家村里刚下麦子,一时半会是不会缺粮,不比胡子们都是亡命之徒,这一次过来,口粮可能没有带足。第三,有这十一个铁卫率领,村兵三百多人,其实从人数上还是占了优,算上战力上差距,双方可说得上是势均力敌。也是因为如此,村子里才没有跟着大乱起来,不过到底是有好些年老体弱族人受了惊,一时间满村也是闹得沸沸扬扬。

  小五房众人也都没有闲着,老太太派人到马厩里去看着,将小五房剩下两匹马严密地保护起来,又往个人身上都放了些银子,逐个叮嘱道,“要是村子乱了,你们往定西跑!到定西去找海清,倒是要比回西安活路大……老三、老四是去过定西,知道路,到时候带着孩子,不要管我们,只管跑就是了!”

  身为女眷,不论善桐多么受宠,此时也要靠后,老太太拿着善榆手,犹豫了一下,便放到了三老爷手中,又让四老爷牵了善梧,盯着说道,“虽说是万一事,但一旦出了事,不要有丝毫犹豫不舍,该走就走!两个侄子命,就交到你们手上了!”

  时逢乱世,人命真是比纸还要薄一些,善桐心里真是一片漠然,居然连激动都不曾有,见榆哥不断望着自己,便冲哥哥摇了摇头,不使他说话。待得三老爷、四老爷答应下来,老太太又带着王氏并众下人,给几个人收拾应急用包袱时,她才把榆哥拉到一边,将身边那不离身火铳塞到了榆哥手里,低声道,“你摆弄得比我熟练得多!你拿着吧!”

  善桐手里这把枪,两个哥哥倒是都拿着玩过,到了要紧关头,到底还是分了亲疏……梧哥看眼里,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他咳嗽了一声,往外出了屋子,屋檐底下呆呆地站着,没过了多久,又听到二姨娘声气几乎是歇斯底里地从后院响了出来,“梧哥、梧哥呢——”

  这是担心家里人不把自己安排出去了……善梧心底陡然就起了一阵烦躁,这个十三四岁少年郎,正处人生中敏感也尖锐阶段中,对未来担忧,对战争流血惧怕,以至于自身抱负,心中夙愿……汇聚成了一股洪流,早已经将他填得太满,二姨娘声音就好像是后一根稻草,落到了他背上,又好像是一根针,直戳进了善梧心里,他转过身大步进了后院,气急败坏地将二姨娘拽进了屋内,头一次这样高声大气地对生母说话,“你就不能小点声?正乱着呢!非得出来掺和!掺和!你就只会——”

  话说到一半,难听终究是噎住了没有出来,大椿眼睛瞪得大大,颇有些非难地盯着善梧,正要说话时,窗外又传来六州不轻不重声音,“三姑娘说,请二姨娘收着声,别吵着了老太太……”

  这句话比什么都好使,二姨娘本来已经酝酿了一长串中气十足叫喊,也是要反驳梧哥,也是要把事情挑开,免得主母王氏将错就错真亏待了孩子,可听到六州这一句话,她顿时就蔫了半边,只是瞥着善梧,一边委委屈屈地道,“你不懂……我也是为你好!”

  真是满脑门子就只有那点子阴微见识,唯恐母亲偏心大哥,委屈了自己!

  若是母亲真有偏心,倒也罢了,偏偏嫡母一向是光风霁月,因为榆哥不身边养大,有时衣食起居上琐事偏好,还不甚了了,对自己爱吃爱用却是如数家珍……什么时候都惦记着委屈,反倒让母子之间多了些生分!若不是嫡母大度不予计较,二姨娘真是要把整个家都翻过来了!

  善梧气得头晕目眩,只觉得喉头血涌,只是吐不出来。他实是再说不出话来,只好狠狠地一甩袖子,翻过身又出了屋,一时也不知何处去,思来想去,还是担心胡子,便只得又进了堂屋。

  好里里外外都乱成了一团,也无人留意到善梧和二姨娘这一场小冲突,善榆、善桐都站屋门口和张看说话,善梧捞了一眼,见那火铳还是挂回了善桐腰间,便知道大哥到底是不肯配着,善桐没能拗得过哥哥。他心下又酸又苦,一时却也顾不得计较,只是听张看道,“还没有打起来!其实说起来,我们又有井,又有粮食,还有村墙……左近就是河,要放火就得过河,一过河就能射死,火铳又越不了河。两百多人冲几次怕是就散了,看来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刚才我去看了看——好家伙,都已经宿营休息了。”

  这说都是实话,别看村子里闹得不像话,其实杨家村毕竟是百年望族。河深墙高,兵雄器利,别看这村墙一夏天挡了多少风,可此时此刻竟成了全村人大屏障。众人都稍微安下心来,各自吃了饭,又都和衣睡下,以防不测。这一夜也不知多少人家都没有睡好:毕竟全村上下,能和小五房一样还有余力养马殷实大户,也就是那么几户了。没有马,徒步能逃出多远?几乎是肯定要和村子共存亡。

  或许是因为如此,族人们士气都很锋利,第二日早上起来,便有不少人拎着家中铁器出来,要加入村兵去。还是族长、宗子并宗房等诸位青壮出面分头安抚了一番,众人才各自回去做事。不过村兵们倒是个个都摩拳擦掌,只等着对方来犯,就要扑出去杀敌了。

  不想接连过了三天,胡子们都没有进犯意思,村人们渐渐地就犯起了猜疑:一般胡子,来去如风,取就是个字。不论事情成不成,都不会一地逗留太久,都已经三天了,难道是找不到下嘴地方,又不肯知难而退,所以才滞留当地不成?

  又过了三数天,消息传开来了:胡子们确是不想硬打,和当时诸家村一样,他们是来收“平安粮”。

  “一共一万石,一石不多要,拿了就走,也绝不多留。”来传话是个长相斯文中年汉子,要不是一身腱子肉,看着倒像是个读书人。也不敢走近,就桥中央远远地站着喊了话。消息顿时就传了开来,众人反应不一,也有骂,也有怦然心动,有人要开门出去擒下那人进来审问,却为铁卫所阻。由得他回身去了,才把消息报到了宗房那里。

  宗房反应很,迅速就又叫齐了一屋子人来开小会:兹事体大,即使是宗房也不可能独力拿定主意。不过会上依然是众说纷纭,外九房是力主破财消灾,十六房、老二房等,却顾忌着西北局势不知何时才能好转,连一斗粮食都不愿施舍给胡子们,只是要打。双方相持不下,族长也难做决断,过了半晌,还是把眼神落到了小五房老太太身上,思忖着就问,“您意思是——”

  一屋子人齐刷刷地都看向了小五房老太太,都道,“您也说两句,您说话一向是理,俺们都服气!”

  “就是,要不是您做主留下了这许家兵爷,眼下只怕是早就家破人亡了。您高瞻远瞩,俺们都听您。”

  众人七嘴八舌了一番,倒也都服气这位饱经风霜老谋深算老太太。虽说腊月借粮事是她一手操办,不过留下许家铁卫,又关切族库虚实,还有那真真假假买粮匀库一事,如今回头看来竟都是透着睿智老成之举。别说老人家不肯离村,和族人共存亡之举,早已经不知不觉收拢了不少人心,只是要顾忌着宗房脸面不敢说话,如今族长开口了,十个人里倒有八个看向了老太太。

  老太太本来不欲说话,此时见众人都看过来了,方才咳嗽了一声,慢慢地道,“我老婆子没见过世面,也不好瞎说……要是依我,多三千石,能打发走就打发走吧。不用见血,毕竟是件好事,要再多了,承受不起呀……”

  座也都是当家人,对于粮食,心里是有一本账,听老太太这样一说,各自掐指一算,对于宗房库底倒是影影绰绰算出了个数来。十六房老太太脸色先就沉了下来——她是不愿意给粮,倒宁可打了。知道族库所剩无几,是连三千石都不愿出了,心中一阵肉痛之下,竟向着外九房道,“大侄子,我看老嫂子说得理,要是三千石不能下来,族库里补不出九千石,你是个财主,不如你出了?”

  这话近乎无奈,饶是老九房房主杨海和素来和气,此时也不禁眉立,毫不客气地堵了嘴,“我看命比看粮食重些!老婶子家里没有人村兵队,嘿嘿,难免是看粮食比看命重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越发闹得不可开交,善桐冷眼旁观,都觉得一阵阵烦闷直往上冒,恨不得现就纠结一班人马杀将出去,分出个死活胜负来。吵了小半日,还是族长定了个两千石数目下来,众人方才不说话了,又商量着要派人去和胡子们讨价还价。现请了许家铁卫来说话。

  这十一名铁卫,隐隐然是以一位王队长为首。此人沉默寡言,对于村中事务几乎不肯过问,就是方才族会也不肯列席,直到大家有了答案,要选人出去递话了,才出了个主意,“这件事还是要选个言辞便给人去办比较为合适,好是许以重赏。毕竟是把头别裤腰带上活计,我们弟兄也不是不肯冒险,但毕竟不是族人,不好擅自做主。”

  这是铁卫自己不肯出人了,族长不禁有些不,但见小五房老太太不吭声,也无可奈何,便又传下话去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许了十亩地、一百两银子重赏,不想至晚只来了几个言语木讷老实人,还有一个杨善温也是愿去,众人又很不放心善温品行,正是为难时,宗房四子杨海明便自告奋勇,“村里有事,自然是宗房担着,还是我去吧。”

  众人都吃了一惊,不禁面面相觑,老太太目光闪动之下,才要说话,十六房老太太已经拍着大腿,感慨了一句,“还是海明担得起事情!”

  屋内便响起了一阵附和之声,老太太和孙女交换了一个眼色,又道,“既然如此,有海明出面做主,也不好寒了大家心,善温不是自告奋勇吗?他又是村兵人,让他做个海明保镖也好!”

  这样小事,自然不会有人来驳老太太面子,一屋子人又对海明、善温面授了一晚上机宜,第二日清早,便开了村墙门,放二人出去谈判了。

  身为族内耆宿,老太太才吃过领来早饭,就带着善桐坐到了宗房厢房内,不多时一屋子人又渐渐地聚拢了,老族长也没摆架子,心事重重地盘腿坐炕前,一碗接一碗地喝着白水,不时同宗子窃窃私语一番,过了半日,又寻出一串佛珠来捏着。

  十六房老太太倒是很掌得住:或许是因为两千石这个数字比她想得还要再低一些,成不成都遂了她意。因此虽然担忧,却还能绷得住脸。其余人就没那么洒脱了,或者望着窗外出神,或者袖着手吧嗒着嘴,等了一个上午,善桐站起来又坐下去几次,才等回了这叔侄二人。两人脸色却都极为难看,众人还不及细问时,只听得外头又是一阵哗然惊呼之声,又有人奔走进来道,“来了好多胡子!”

  这一下连族长都坐不住了,一行人你扶我我扶你,跌跌撞撞地近了村墙,围观村民们面上都有惶然之色,见族长来了,便纷纷让出一条路来,让这一群耆宿透过墙上瞭望孔往外看。连善桐都不禁好奇地凑上了一边眼睛,却是一看之下,就倒抽了一口气。

  仅仅是一水之隔,河岸对面整齐地陈列了数十个方阵,一色一样都拿黑布缠了头脸,骑是高头大马,和寻常乌合之众马贼有极明显区别,可怕还是人数——前几天多才是两三百马贼群,如今看来,竟是有五六百人上下。

  只看马儿们精神十足、训练有素列队,就能看出这一批马贼棘手……人数又多——只是顷刻之间,强弱之势已经翻转!耳边又传来了一阵参差不齐惊呼声,善桐回头看时,却见是族长晕了过去,老人家年岁大了,这一下哪还得了?众人忙又张罗着要抬着他就近放下捏人中喂水。善桐惦记着祖母,怕她也受惊晕倒,正要去寻时,却是一阵大力传来,自己身不由己便被拉到了一根巨木边上,惊呼声才要出口,又被捂了回去。

  “你回去牵一匹马,从山上走!”她只觉得耳边一阵温热,汗臭扑鼻而来,正要挣扎时,善桐又听出了是温老三声音。对方语气竟是她从未听过紧迫,也不等善桐回答,就又急急地道,“他们足足有五百多人,我们肯定是打不过。不但要粮食,瓢把子还点了名要一个叫杨善槐姑娘……偏偏这次是老四出面!走!不然,你就完了!”

  人性啊,复杂而多面呢,汗。

  不过终于,这一场饥荒要步入尾声了,不过善桐人生和历险,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