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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心

  或者是善婷桂家见闻,多少也刺激到了刘氏,小二房这对客人就没有久留,桂太太大寿后几日便动身回了村子。善婷临走之前,还叮嘱善桐,“若是能见了面,或是、或是听你哥哥们说了什么,回了村子便私底下告诉我……”

  其实就是善婷打听到了含沁消息,含沁这边不答应,两个人也不可能结成亲事。善桐心底还是有数:沁表哥要是看得上善婷,早几次老太太明里暗里提起来时候,就不至于是这个态度了。

  既然如此,倒也不必多嘴多舌,不然招惹得善婷要起了念想,也是一桩罪过。她渐渐就理直气壮起来,只是敷衍善婷:“要是打听到了,必定告诉你。”

  善婷这姑娘也是实诚,听了善桐这话,不假思索地就松了口气,又笑着打趣善桐,“你就不像我了,还要为亲事发愁。上等人家子弟,只怕是要排着队来求,你可要带了眼挑啊,这是一生事,要紧时候,要是一味矜持,将来只怕后悔了都来不及呢。”

  善桐居然无话可答,只好报以微笑,善婷也不意,又去同善桃道别。倒是善樱很好奇,送走了善婷母女,回来就打听,“就是那天桂家那件事,姐姐倒是和她要好起来了!”

  善桐看到她就有气,正好善婷撞枪眼上,当下就吃了姐姐两个大白眼。“还没说你呢,庞家小姐心胸狭窄,举止轻浮愚蠢,连坏话都不晓得背了人来说。你眼睛怎么长,和这样人也亲亲热热,难道人家捧着你,你就以为她是真心对你好了?”

  想来也是,善樱素来是个耳根软没主意人,西安又是唯一女眷,平时跟着王氏出门,母亲要是照管不到,她似乎也很难分辨众位小姐待人接物好坏,还不是谁奉承得多,她就和谁好了?善桐恨不得能拎着她耳朵把话灌进去,只是看到善樱吓了一跳,满脸顿时就涨得通红,心下又有些不忍,再想到嫡庶之间分别,只好淡淡地叹了口气,放软了语气,和妹妹说了半日话。

  她这一次到西安来,一来有探亲散心意思,二来王氏也是想为善桃出嫁后女儿婚事铺铺路。没想到铺路实是进行得太顺遂,反而抢了善桃风头,从桂太太大寿后第二日开始,陆陆续续就有肖太太、卫太太并桂太太,连着十数家身份地位和二老爷相差仿佛,家中又有适龄子弟未能定亲人家,下帖子邀王氏上门做客。虽然各寻借口,但王氏心头雪亮:西北这几年打仗,耽误了女儿家,也养出了一大批单身汉,现都到了二十啷当岁年纪了。家里人也心急着要定亲那。

  这些人家多半都是三品上下武将,论身份二老爷和大老爷之间,家中不是这个不好,就是那个有限,王氏和二老爷商议了一番,都觉得没有能配得上善桐,倒是善桃择偶余地要大得多了,四品人家青年才俊,也可以列入考虑,男方不必有齐大非偶顾虑。王氏多少还是接了几个帖子,却不许善桐跟着去抢风头了。私底下也和二老爷感慨,“其实说起来,城里小伙子出挑,除了桂家那几个,我们王家自己王时,也就是卫家两个小子了。可惜桂家不能沾边,卫家呢,家里又不合适。要寻一门方方面面都妥帖好亲,也不容易。”

  二老爷主要精力还是放给善檀、善榕物色媳妇身上,这一向和京里小四房二爷,自己亲大哥也是书信往来频繁,对善桃亲事就没有那么上心了。“看老太太意思,门第还是次要,要紧家风严正,本人人才要好。善桃性子强,好是找个温和些相公,婚后两夫妻也能少拌几句嘴。”

  结果,虽然是来探望亲戚,但因为舅母米氏回乡省亲未归,大舅舅又下地方去督促汛期兴修水利事儿,善桐倒是连着半个多月都关家里,成天和善樱大眼瞪小眼,日子过得极为无味。只隐约听说总督府和将军府似乎是较上劲了,两边都不断发信邀几个女儿家上门做客。倒是把母亲闹得愁眉不展。

  果然,又过了数日,王氏便向她提起,“不能再推了,不知道人,还以为你架子多大呢。横竖亲事上门,有你二姐,咱们也不必着急应下,肖家要去,桂家也得去,但必须谨言慎行,这两户人家都不是良配。肖家做派,你怕是也看不上不说,桂家呢你也亲眼看到了,桂二少脸上疤痕忒是吓人,军功再强又如何?你日夜相对又不是他军功。”

  善桐一时间不禁大急,有心要说什么,但虑着小四房那边还没发话,桂家无法上门提亲,多说了也是白说,只好又把话头吞了回去。王氏打量了她几眼,微微一笑,又道,“当然,要是你不这样想,那也没什么。就是桂家多半还是为了和肖家置气,她们还和小四房议亲呢。拉扯着我们,不过是不想让我们靠到肖家那边去——却也实是露了急切,也不想想,他们正和肖家打对台呢,要是小四房应了桂家亲事,咱们也就是亲戚了,难道还会给亲戚不舒服不成?”

  一边说,一边又亲自为善桐挑选了几件得体又大方,却并不过分华丽衣饰,才和女儿一道上了炕,枕边和善桐闲话。“你可是想好了,想找个什么样相公,和娘你不必害羞,就只管说就是了。只要不是眼往额角上长,娘一定为你找个称心如意郎君。门第也好,人品也好,都不会输给你大姐夫。”

  又感慨,“这种事也就是看缘分了,缘分到了,你看你大姐,一转眼都为人父母啦。大姑爷也是,哪一面都无懈可击,就是现京里就好了……就能为你多相看几户人家啦。嫁妆我都给你预备起来了,到时候除了公中那份,我这里那份,还有你祖母私底下必定会给你那份,一出门你腰包就鼓,女儿要有了钱,才夫家才不会受气……”

  款款温情,轻声细语之间,说得善桐从心底暖出来,一时间她思绪不禁怎么,又转到了杨棋身上。她想,虽然杨棋鸿运当头,从小事事都是掐了尖。但说真,我也实不羡慕她——我家里再怎么乱,我也是有亲娘人。这世上有谁疼我,会比亲娘妥帖、细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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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氏猜得不错,桂太太其实还真就是为了和肖太太打对台,倒似乎并不曾特别看重善桐单人。当然,以桂家现和小四房之间关系,她要是特别看重善桐单人,倒显得不知进退,令人难堪了。肖太太邀人做客,点名就要善桐和王氏两个人,桂太太就大方得多了,一下把小四房西安所有小辈,一下就全都拉到了将军府里,连檀哥、榕哥、梧哥三个一心苦读之辈,都不得不卖给桂太太这个面子。——还特地带话,让王氏别跟着过来了,“大家通家之好,你要是场,姑娘们就放不开玩耍了,我们家地方大还有校场,就让孩子们痛痛地玩一天吧。”

  先不说王氏多么哭笑不得,孩子们桂家倒确是玩得开心。但凡是个男丁,没有不爱拉弓射箭猎兔子,女眷这里饭才吃到一半,外头就传来消息:“大少爷、三少爷、堂少爷和杨家几位公子一道都用好了饭,上马往城外去了。”

  桂太太顿时就得意地对善桐笑道,“你看,我说得不错吧?要是你爹娘这儿,又要作出正经样子,想着得回去读书了,绣花写字了——今日你们姐妹也一样,是想骑马也好,想射箭也好,只要一句话,伯母就带着你们痛痛地玩一天!”

  有善桃前,善桐不敢随意做主,她看了堂姐一眼,善桃倒也爽,大大方方地道,“那就请伯母安排了。”于是吃过饭,善婷便拉着两个姐姐要去校场也射几支箭来玩。

  方才外头来报时候,什么人都说了,就是没提桂含春。善桐心里早就有数了,她便推说自己要去净房,“我慢慢后头走着,你们先去。”

  果然桂太太也不意,一下就把人全拉走了,只留个心腹侍女带路,善桐从净房绕了一圈出来,连她都不知去了哪里,偌大一个小院空空荡荡,四顾竟一点声音都没能听到。她站当地游目四顾,不知如何,竟有了些微战栗与恐惧:私底下和桂含春见面,这件事倒还有大有小,这里毕竟是桂太太起居地,偶然撞见,也是难免事。但是,要是她和桂含春私定终身事为人所知,自己可就真再也爬不上来了。

  话虽如此,她却并不后悔,小姑娘几乎是倔强地想:又不是说这是多见不得人事,我们正大光明堂堂正正,什么对不起人事都没做。难道我连喜欢谁不喜欢谁,都不能自己做主?

  但她毕竟还是怕——这件事要是闹开了,自己不说,善桃和善樱说亲就要大受影响了。她自己认栽是她自己事,要是连累了姐妹们,那就真无地自容了……

  或许是因为沉浸了自己思绪里,善桐便未能听见那轻而徐缓脚步,偶然一抬头,才发觉一角青衣立廊下,桂含春手里还握了一壶箭,他静静地立当地,眼中射出了无限复杂情绪,望着善桐竟是眨也不眨,见到她抬起头来,才略带自失地一笑,轻声道,“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这是给家母送羽箭来。居然这里遇到了三世妹,真是冒昧了。”

  随着年纪长大,他又叫起了善桐“三世妹”,明知道是故意安排会面,却还要大做文章……善桐不知为什么,竟一下红了眼圈,她想要上前依偎到桂含春身边,但少女矜持,却让她不能不保持着这个足够礼貌,却又稍嫌疏远距离,只能凭着双眼,深深地向着桂含春打了个招呼,她声音也很轻,甚至有微微颤抖,“不要紧,我这也就要出门了!”

  顿了顿,又似乎客套地问,“桂世兄,你面上伤疤——受伤时候,疼吗?”

  话到了末尾,终于还是忍不住露了一线哽咽。

  桂含春顿时再没有一丝冷硬,他似乎善桐这没忍得住心疼里化了开来,眼神中惯有那军人气质,铁血冷漠,竟似乎一下全化成了可以绕指柔情,他往前迈了一步,却又硬生生地收住了脚,清了清嗓子,才略带安慰地道。“不要紧,一点小痛。大家不意,就好。”

  “我想,大家是绝不会意。”善桐也觉出了自己失态,她忙吸了吸鼻子,倒也觉得自己有些太稚气了,不禁又破涕为笑,意味深长地答了一句,见桂含春也微笑起来,只觉得这一笑竟若春风拂面,恍惚间那个爽脆敦厚,温柔沉稳桂二哥,又再回到了她眼前来,管只是注视着她,可这深情眼神,已经像是拂过了她肩头。

  “桂二哥,”她禁不住就轻声问,将等待期间所有焦灼,所有疑惑,都表露了这一句呼唤里,似乎那压抑了许久彷徨,被这一声叫唤也已经全部激起,她说,“经过这么多,初心改未?”

  桂含春毫不考虑,他斩钉截铁地回答,“任谁改,我都未改。”

  善桐也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紧了一口气,她实是想要再多呆一会儿,然而除了那沉醉一面,却还有个理智三姑娘不断小声提醒:她已经耽搁得够久了。

  “大家未改,那就好了。”她轻声说,“只盼天公作美,能够成就……”

  乘着四下无人,她后一次贪婪地,无须任何矫饰地注视着桂含春,深深地点了点头,便转过身子,从侧门里出了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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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大家都玩得颇为愉,善桃初次射箭,居然就中了个靶心,善桐是大展身手,和桂太太比拼了几局,都勉强能够不落下风。到了日落西山之际,王氏打发人来接了,众人这才依依惜别,鱼贯上了轿子。桂太太亲自送到院子外头,对三个小姑娘挤挤眼,“得了空,再接你们来玩!”

  却是并未流露出任何不对,都不曾多回顾善桐一眼。

  她这么掌得住,善桐自然放下心来。回了府大家一道自然要去给王氏请安,才进了门,就有人上来笑道,“今儿个巧,舅太太来了。姑娘们去相见吧。”

  别人还好,善桐和米氏是经年未见,顿时精神一振,三姐妹手拉着手,步进了院子,隔着远远,透过窗户,她便果然看到了米氏和王氏正炕前说话。

  只是,和想象中久别重逢欣悦不同,大舅母脸上带了急切,而母亲脸上,却带了善桐完全能琢磨出来难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