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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会

  虽然近王家自己事儿也多,但这倒都是别人忙了。王大老爷身为朝廷官员,自然不能擅离职守,米氏又是个妇道人家,也无法亲自出面走动,这一次上京为王家奔忙,却是王大老爷素日里信重幕僚,以及从福建老家特地赶上京城王时。

  米氏提起这件事来就要念叨,“本来还想着我们也就回去了,不让他再跟着我东南西北地跑,没想到入了冬还是要北上,又赶得那么急,也不知道这孩子自己知不知道保养,别路上遇了风寒,坐下病来就不好了。”

  这担心也未免太泛泛了——善桐留神看来,见大舅母虽然面上神色还宁静,但确也显著地瘦了,便知道虽然米氏若无其事,但恐怕心中还是记挂着活动结果。不管怎么说,四万两真金白银可不是小数目,要是事情没成,钱又打了水漂,这笔账要不是赖了不还,就得变卖祖产来清帐了……

  她这是特地来巡抚府拜望老太太,因还是初次见面,虽说国丧期间不好大动干戈,但毕竟还是带了见面礼来。置办得倒也得体,老太太说了几句客气话,又问了王家近况,见两亲家面子已经做足,便笑着让王氏和米氏下去说几句私话,又吩咐善桐,“我年纪大了,精神不好,有什么不到之处,你替我和你舅母赔赔罪。”

  有了这句话,善桐就有份陪舅母身边了,米氏和王氏念叨了几句家里琐事,都道,“今年路上太不好走了,天气冷不说,各地还都是霜冻,京里消息很久都送不回来,也不知道那边活动得怎么样。”

  她这么一说不要紧,倒是牵动了善桐心事,她抿着唇心不焉地听着米氏和王氏对话,心思早就飘得远了,米氏无意间看眼里,便不禁一笑,和王氏打了个眼色,倒是搂过善桐肩头,感慨地道,“三妞年纪虽小,本事却大,好是待到你出嫁时候,舅舅就能把陪嫁银子凑着还你了……”

  “她一个孩子,能有多大能耐?”王氏忙道,“再说了,家里不少她陪嫁,你们管别往心里去!”

  不禁心中又有些不:老太太言明了这份银子是给善桐陪嫁,甚至送银子过去时候还派了张姑姑跟一边,这显然是防着自己没把话说清楚。难不成自己还会贪了善桐这一份人情不成?不过是四万两银子,给女儿也就是给了,再说,什么时候能还回来,那还是两说事,现就动心机,未免有枉做小人嫌疑……

  米氏见善桐忙也摆出了不意样子,口口声声,“这都是堵家下人口罢了,舅母您就只管安心吧,家里不少钱使。”心中也不禁一暖,又望了王氏一眼,见王氏也正微笑看着女儿,心中不禁就费了思量:这都是眼见得着事,一开始口口声声实是没有钱了,听她意思,似乎就是自己做主,连妹夫意思都没有问过。三姑娘一来就换了口风,由官中出钱,走了这么一条路子,杨老太太还特地派人跟了来,话里话外,总提着三姑娘……看来妹妹和婆婆之间,虽然这几年关系和缓下来了,但老人家心底还是偏着孙女儿,这是变着法要把钱多给三姑娘留一些儿,连她亲娘都不放心了……

  “唉,就盼着万事能够走个顺字了。”她心底就沉了几分了:欠妹妹妹夫钱,说出去总还好听一点,这欠外甥女债不还了,那可就真没脸面了。“听他们说,现京里消息也是一天变得比一天,正好含沁前几天动身也要去京城办事,他也乖觉得很,上门来找你哥哥说话,说是‘对京里不熟,还指望着世伯指点’,其实就是问我们要不要帮着探听消息,这孩子实是消息灵通又会做人,叫人怎么能不喜欢?可惜就是命差了点儿……要是生正太太肚子里,我看他成就,可真不限于此了。”

  不要说善桐吃惊,就是王氏都是神色一动,“他要去京城?连他什么时候来了西安我都还不知道呢,这孩子也是,大家亲戚,来了西安怎么都要过来走动走动。怎么就这么见外?”

  米氏笑着看了王氏一眼,“他倒是去了巡抚官署里请了安了,想是时间紧,就没进你们家二门,也是,现他年纪大了,你们内院姑娘又多,怕也不方便走动吧。怎么样,这次你大嫂亲自过来,为善桃可相好了人家?”

  就又把话题转到善桃婚事上,两人天南海北说了一套,王氏度着也该摆饭了,就又带着米氏、善桐到前头去了,于是大家静静吃了一顿饭,也不曾动用戏酒。席间米氏亲自开口,借口自己小生日,要邀大太太、四太太并善桐姐妹们到家中做客。

  四老爷和四太太走这一趟西安,本来就是不情不愿,尤其四太太现看王氏,就好像看个隔世仇人。眼下宴客,又不能唱戏摆酒,连菜品都不可能丰盛过分,四太太如何有兴致出席?倒是宁愿“这几天怕是都要陪着母亲去上香”,大太太本来无可无不可,被四太太这么提了一句,也就要侍奉老太太,不过老太太却道,“你就跟着过去也好,不必我身边立规矩,我带萧氏一个,已经太足够了。”

  这话说出来,也不知道是厌烦萧氏,还是厌烦大太太,大太太倒无话可说,只好点了头。米氏本来还要邀二老爷,奈何年关将至,肖总督要往上送各种文书材料,有些和战事有关开销,除了二老爷谁精通?连老太太过来,他都未能好生服侍,成日里忙到深夜才回家,因此王氏便出面略加解释。米氏也只得罢了,约了隔天上门。到了当日早上,王氏又将善桐亲自叫到跟前来,细细相看了一番,还嫌善桐打扮得过于朴素,又开了妆奁,找了一对猫儿眼耳坠来要给善桐戴上,还是善桐借口国丧,这才逃了过去。于是众人次第套车上路,王氏亲自带了女儿坐了一车,一路上犹自极言卫家好处,善桐只是漫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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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氏这个小生日,前不着边后不靠岸,又恰好是国丧尾巴,自然办得简单,连大老爷都去了官署,所有客人,只有杨家诸女眷,并卫太太带了琦玉过来,连素日里往来得好几户中等人家都不曾受邀。杨家因是亲戚,来得已经早了,没想到卫家还来得早,众人自然互相见礼了一番,卫太太对着善桐虽然还热情,但总算没有了从前近于殷勤过分欣赏了——或许是因为亲事可成,她也要拿起了准婆婆威严,不过是握着善桐手略微一拍,便放开了手,转而敷衍善樱几句,她便对米氏笑道,“按理本不该开口,不过今儿都是女眷,麒山虽然送我过来,又乏人陪他,进来一道吃酒,自然没有这个道理,就这么遣他回去,也对主人过于不敬。就让他进来给世伯母磕个头,也算是全了礼吧?”

  难得卫太太这么配合,米氏略微谦让几句,也就笑道,“也罢,那我就拿大了。”

  便冲左右略微点了点头,于是下人们自然上前摆出屏风,众位未嫁女眷便逐一进屏风后落座。大太太赞道,“王太太不愧是高门大户,行事真深有法度。倒比当地几户人家要好得多。”

  众位太太便互相闲话了几句‘有几户人家也是西北住得惯了,小门小户不讲究,咱们可不能不讲究,不然到了京城谈起来,岂不是徒惹笑话……’,一边卫麒山已经大步进了内堂,沉声给米氏行礼。“世伯母大寿,小侄给您磕头了。”

  善桐说来也有几年没见他了,脑海中印象,还停留当年那个纤瘦文弱,略带病态美少年时分。此时见面,虽未有惊艳,但却也不能不承认,卫麒山已经长成了一个颇为出众青年。论长相来说,只怕还要比桂家几兄弟都为出色,正因为他还是生得白皙清瘦、眉目精致中略带了怏怏病态,众人又明知他是个武林高手,就显得对比强烈,甚至令他多了一分谜一样神秘魅力,并且行动之间干净利落,竟赫然是个风度翩翩年轻公子了。若非眉宇间到底带了一丝凝重,语气也肃然得并不像是祝寿,这一次亮相,几乎可说得上是十全十美。

  善桐却是心若止水,她左右一看,见就是善桃眼神中也不禁带上了几分欣赏,善樱就别提了,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卫麒山,唇畔含笑,竟似乎是早潜进了自己思绪之中。倒是琦玉若有所思,并未特别留意自己表哥,而是将眼神投向了自己。

  两人目光相触,虽还不曾交换过只言片语,却是彼此都有几分会意。善桐心里有数了:琦玉怕是已经听到风声,知道了这门婚事,也意会到了这婚事背后玄机。唯今尚且还不清楚,就是小姑娘自己心意了。

  米氏就屏风外头笑着夸卫麒山,“真是把我们家孩子都比下去了,卫太太好福气——起来吧,小生日而已,又何必这么多礼呢?”

  大太太目注卫麒山,也不禁难得地露出笑意,点头道,“卫太太好家教。”

  卫太太看却是屏风后头,见善桐神色静若止水,她眼中也闪过了一丝什么,口中有些漫不经心地回道,“应该,应该……”

  大家又客气了几句,卫麒山便告辞出去,“还约了兄弟们比试剑术、演练兵法。”

  那边卫太太也歉然解释,“他自小和桂家三少爷要好,现桂家大少爷前线,二少爷又进京相女婿去了,三少爷嫌家里无人做伴,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时辰和他一块厮混。偏偏桂太太也当他自己子侄一般,常说惯了家里两三个男孩儿刀光剑影你来我往,如今就得含芳一个陪身边,直是寂寞得很,让他没事就过去,也热闹一些……”

  米氏便诧异起来,“桂家二少爷前番进京,我还当是献俘受赏去,两家一道西北打了这么多年,结果还是许家少爷出风头。想来皇上怎么也不可能冷落桂家太多,我心里还奇怪呢,这出风头事,怎么都应该是桂家老大出面才对。怎么却是二少爷进京——这么说就对了,这是给谁相女婿去?”

  卫太太又扫了女儿家们一眼,便冲王氏努了努嘴巴,王氏笑道,“应该是给小四房吧,这门亲事,谈起来也有五六年了。不是打仗就是朝局不稳当,耽搁了这么久,他们小四房是步步高升,女儿也越来越值钱,还不知道这门婚事能不能成就呢。他们那房可就只剩一个闺女了,一家有女百家求,现堂兄又高升了阁老,恐怕桂家也未必能求得回来。”

  米氏也道,“前回京城往回送信还说呢,求亲人是把门槛都要踏破了,不过话说回来,能和桂家比门第、比圣眷、比根基,全大秦也就是有数那几家。要不是二少爷破了相,排行也不大好,这门亲事,我看倒是一准能成。”

  还是卫太太对这门亲事知道得清楚了,她见善桐依然不动声色,心头倒是惬意多了,语气也就和缓下来。“这都是难说事,那位家里唯独剩下那个姑娘也是庶女出身,二少爷配她怎么都是绰绰有余,就看有没有这个缘分了。”

  大太太也道,“就是,这嫡庶出身,门第相当人家,可是再要紧不过了。单从出身上来说,二少爷名门嫡系,可不比谁来得差。”

  众人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入席用饭,卫太太到底还是闹着米氏吃了几杯酒。王氏不说,好大太太做客时还是很给主人面子,竟也陪着吃了两杯,四位官太太有了些微酒意,谈起天来就分外投缘了,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很是热闹。善桐心里有事,吃了几口菜就再咽不下去了。她见琦玉也是捡着碗里米粒慢慢地用着,便住了筷子,冲她使了个眼色,自己借口先出了花厅。

  站廊下没等多久,果然见得琦玉也出了屋子——只是如此娉娉婷婷徐徐步出廊下,甚至打扮得还特别朴素,头上不过两根银钗,都显得此女花容月貌、容色照人。饶是善桐心中有事,也不禁看得呆了一呆,才冲琦玉招了招手,两个小姑娘立廊下角落里,头碰着头说私话儿。

  先是道过了别情,又问过了别后安好,善桐一边不动声色地说些闲话,一边打量琦玉神色,见琦玉虽然面色温柔,但态度却要比从前加含蓄,心中多少也有数了。再说几句无关紧要琐事,便低声问道,“我家向你家提亲事,你知道了吧?”

  琦玉毕竟还没出门,这样说起婚事,已令她羞得面色一阵通红,垂下了头去不看善桐,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善桐看眼里,心越发往下沉去,她握住琦玉手,细声说道,“你爹虽然没有答应,但我们家里却还是很中意你,恐怕还要再提……我哥哥对你是一见钟情,他人虽然有些毛病,但为人敦厚温和,很是可靠……”

  顿了顿,又道,“伯父看不上他,那是伯父意思,我就是想问问,你……你本人觉得我哥哥如何呢?”

  琦玉静默了一会,终于歉然道,“善桐,虽然咱们俩要好,可我……我实是……”

  是啊,就是换作自己,若是对榆哥毫不熟悉,单单从外条件来讲,榆哥除了一个家世、一个长相之外,也没有什么可以见人地方了。且不说找权神医就诊,还是卫家穿针引线,琦玉对榆哥病情肯定也有所了解……

  纵使如此,善桐依然忍不住一阵强烈失望,她力平静地点了点头,见琦玉望住自己,眼神里满是担心,便又强行打叠出笑容来,“我哥哥人虽然好,没有缘分也是没办法事,你别担心,咱们俩交情,和亲事成不成可没有半分关系。”

  她犹豫了一下,又道,“不过,我娘可看你很好,一次提亲不成,没准会再提一次,到时候……你心里可要有个数儿。”

  琦玉反应却很轻松,“这我也猜到了。”她低声道,“我还想问问你呢,听姑姑意思,似乎有意思要提你来着……你……你心里也要有个数儿。”

  善桐心中一突,这才明白自己心事,琦玉多少也看透了几分,就不说自己深心事了,只怕对卫麒山无动于衷,是没有能瞒得过她眼睛。

  “我可不打算答应。”她便翻了个白眼,老实不客气地道,“你表哥人虽然不错,但就是不对我脾气。这门亲事,我是决不会点头,我看他也不大中意我,两个人这样凑一块,能过得好日子吗?”

  琦玉噗嗤一声,不禁从眼睛里笑了出来,她瞥了善桐一眼,又低声道,“唉,不瞒你说,我还担心着呢。这要是和姑姑闹得不开心了,总是辜负她多年来对我照顾,现……”

  现自己这边没有答应意思,卫太太自然就不会再热心促成琦玉同榆哥婚事了,琦玉自然是大松了一口气。这一层善桐也理会得清楚,只是想到王氏,她就没有微笑心情了,只是遮掩着道,“总之这事也耽搁不了多久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说句掏心窝子话,你毕竟没娘,有些事你不为自己考虑,谁为你考虑呢……”

  琦玉眼底不禁流过了一丝难言光彩,她咬着唇轻轻地嗯了一声,垂下头去,却不曾回话了。

  这一天风平浪静,再无话可说。等回了杨家,善桐梳洗过了换了衣服,主动又去找王氏说话,开门见山,便道,“今儿看了卫麒山……他人好是好——可我就是不喜欢他。”

  王氏原本和蔼笑容,一下就收敛了下去,她烦心地望着女儿,还没开口,善桐就扑通一声跪到了母亲身边,她望着母亲,诚恳地道,“娘,我这辈子没求过您。可这一次我实是不能不说话了,这是我下半辈子呀……我问过琦玉了,她……她没瞧上榆哥,都说强扭瓜不甜,卫麒山也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您又何必强扭出两对来,闹得人不能安生呢?您要是还有一点疼我,就别把我嫁给他,算我求您了行不行?您开开恩,就饶了我这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