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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2冲撞

  要是没认出来,善桐也就是周济些盘缠,顶多再将这堂客带到附近镇子上,远一点带到西安,其余事她也不至于再管了。

  可现分辨出了于翘身份,郑姑娘和她肯定不能不管——都不是这样人,但该怎么管,两个人又都没有主意。低声商量了一番,因夜已经深了,善桐便道,“还是先睡一晚上再说吧。”

  她又有点犹豫了:今晚她和郑姑娘睡一个帐篷,这是没床位了,下人们自然也有自己地方,挪个空位给于翘是不难,但那又不符合她身份。要另支一顶帐篷嘛,折腾费事不说了,谁去睡呢?她是不放心把于翘和郑姑娘留一块。对于翘行为,她不便评价,其实也有几分理解。可理解归理解,她要把郑姑娘也拐带出走了,那就是善桐所不能容忍了。

  还是许于翘自己也懂事,见两人出来了,她站起身道,“你们也不用特别待我,现还谈什么身份呢?我早都已经不乎这些了。夜深该睡了,能得个容身之处,就感你们大恩大德啦。”

  郑姑娘简直都有点眼泪汪汪,却未能否认许于翘话。善桐也松了口气,就势便令六丑将她领下去,“怎么说都是客人,还要小心招待。”

  六丑影影绰绰,多少也猜出了一点,眨巴着眼睛,对许于翘就客气了许多。善桐和郑姑娘一道又睡了下去,可两个人谁都没有睡意,过了许久,郑姑娘才梦呓一样地说,“她虽称不上是个绝世美人,但从前也清秀漂亮、姿色上佳,现真是风尘仆仆,连脸都粗了……”

  言下惋惜惊诧依然相当浓厚,善桐也不禁跟着叹了口气,“她走了这条路,从前荣华富贵那是都得全放下了。也算是她有胆量……我就是奇了,她那位心上人究竟是谁,竟能和她私底下见面勾搭出这么多事来。我看你们京城人避讳得多严啊,除非成了亲,不然,就是表亲都不能随意见面。她这年纪了,肯定有几年见不着外人,究竟会是和谁私奔呢?”

  郑姑娘也想不通,“确是难以见到外人,这几年来我也就是屏风后头见过些——”

  她有点害羞,住了嘴不说,善桐笑道,“噢,是见了些来相女婿公子们。”

  不过,现去问于翘,肯定是问不清,善桐实也不敢问。第二天早上,她又将于翘请进来一道用早饭,饭桌上便问她,“可定了日后如何行止没有,是继续往西走呢,还是回去京城?”

  经过一个晚上休息,于翘看起来又有些大家小姐样子了。只是那细嫩肌肤、矜持神色,便不是一般人家能养出来——可千金小姐之中,她又不算特别特出。善桐也不知道究竟是谁那样喜欢她,又能和她有接触机会,以至于培养了这么深沉感情,可以将她从平国公府里偷出来,再撮弄到了西北。

  “如是方便。”于翘显然是拿定了主意,“还是跟着您们走一段路,我知道扶风县有他一个亲戚,到了扶风便去投奔,便再不麻烦了。”

  这样倒是彼此两便,善桐也松了口气,倒是郑姑娘有几分忧虑,切切道,“可要小心些,那亲戚人可靠不可靠?”

  这关怀之情,显然是发自真心,于翘脸上也现出一丝笑意,“这一帮子亲戚呀,把兄弟呀,都听他话,京城就是这样……他本事不小,你别为我担心了。

  ”

  能让一个大家小姐说出‘他本事不小’,可见本事确是不小。善桐见郑姑娘还欲再往下问,便以眼神止住,又令人出去传话,清出自己马车来给于翘用,自己便同郑姑娘一车,因见于翘带衣服不多,又问她细软可曾丧失。于翘回说没有,她就只安排着给了些衣物,大家梳洗一番,便预备着上路了。

  这天下了雨,一地泥泞,车很难走,到了近晚时分,总算寻到一处高地打尖。善桐今晚便安排帐篷,自己和于翘一起住,令六丑去陪郑姑娘睡。于翘先是谦让,道自己和下人睡就行了,见善桐坚持,便望着她笑道,“其实你不必担心,这荒郊野地,我能跑到哪去,我也不会和郑姐姐乱说。她和我不一样……她夫婿好。”

  “你也放心吧,我不会乱问。”善桐借机也道,“这件事,出了扶风我就当不记得了,小嫂子也是一样。我们不会把你送回去。”

  于翘顿时松了一口气,因时间还早,两人对坐着也是无聊,善桐终于忍不住问她,“你们家怎么说也是名门大户,我虽不记得你说了是哪户人家,但怎么也不至于有你说得那样不堪吧——”

  “你们是嫡女。”于翘脸上顿时就像是又刷了一层寒霜,但她态度却也还依旧坦然,或许,这荒山野岭里,她也需要通过倾诉来稳定她情绪。“家里就坏极了也有限。我就不一样了,一个姨娘养亲哥哥亲嫂子给促成婚事。就因为他们族里盐商出身,有钱,又刚出了个状元。”

  她这么一说,善桐自然想到丑状元范智虹,含沁也是给她学过:这么个且胖且黑且丑状元,大秦一百多年里也实罕见。她一下没话说了,见于翘神色冷淡,便不禁道,“那换作是我,我也……”

  于翘神色稍霁,垂下头轻声道,“你们心都好,没把我绑回去……这要是绑回去了,我肯定活不成。就父亲舍不得,亲嫂子也一定要把我给封了口,那个女人,心毒得很!什么事都敢做,我……我其实挺怕她,要不然,我也不跑了,我肯定和她闹,闹了不成,再说!”

  她亲嫂子,那就是许家五少夫人了,这个善桐还是记得。她和许家几个少夫人都没什么接触,听于翘这样说起来,她也不好接话,只说,“是不太好,再好亲事,也得问了你愿意不愿意是不是?”

  两边把话说开了,也就渐渐熟稔了起来。善桐还是有些好奇——也是放不下心来,正要问问于翘她那位能耐究竟有多大,怎么人京城还能及时把消息给送到扶风县去:按她和郑姑娘推算,三月里好像还听说她和妹妹去别家做客。估计也就是堪堪刚逃出来,没有一定本事,是没法这么迅速地把消息一路传达下去。

  可还没开口呢,外头仆妇便进来道,“三少爷问堂少奶奶,这位奶奶是到了前头就同我们分手不是?如不是,又是如何?”

  善桐才刚要回话呢,帐篷外头就响起桂含芳声音,“算了,你们说不清。我直接问她。”

  说着,便问善桐,“四弟妹,我能进来不能?”

  自从含沁去了京城,一家子有意无意都模糊两房界限,平时叔叔爹爹随便叫,连含沁都是有:名为两房,其实说到底,仍旧还是一房。进了西北,一家子也没这么多忌讳,善桐便掀帘子出了外间,道,“什么事啊三哥,白天也不问。”

  “你白天一整天和娘子一车,我不好过来!”桂含芳有点冤,便进了帐篷同善桐商量,“现这几天多雨,装嫁妆那十多辆车真是走不动,连人也要等着他们一道,麻烦得很,且又受苦。我想着,前头就是延安了,我今天派人过去报信了,那里就有我们人,索性这样,你带上小嫂子,还有一些丫头婆子陪嫁,喜娘,一路先过去西安,我们后头押着嫁妆慢慢走。可要是这样,你得问准了小嫂子,你也知道这山路难走,要翻下去一车两车,她见到了知道是翻下去,要先走了,还以为我贪她呢。”

  这顾虑很现实也很老成,善桐抿唇笑道,“你说得对,是该问问。”

  桂含芳又道,“是了,还有就是你们那个堂客,你待她倒是挺好,我意思,别令她和你一道起居,谁知道什么地方来呢?到前头延安,男客我就全放下了,堂客你看着怎么说?”

  “三哥倒还管得挺多。”善桐有点好笑,压低了声音。“人家就里头呢……这事我有分寸。她跟着我们一路到西安,你再派个人送她到扶风县去投靠一下。一个人孤身上路,同行人都不了,也难为她,能帮帮一把吧。”

  桂含芳满不乎地道。“含沁不,那我当然得兜着事啦,免得日后见了他不好交代。这人什么身份弟妹你问了没有?可别是下三滥——”

  帐篷就这么薄薄一层,他一个男人嗓音又大,善桐知道底细,不禁大感尴尬:桂含芳人是好人,就是有时候还是年轻了点,仗着自己身份,一般人跟前有点大家公子味道。说起话来就不太忌讳了,帮了人还不落好。

  她正要打岔时,只听得帘子唿一声,于翘已经沉着脸出了里间,俏面含霜,连声音都像是带了刺。“三公子,我清清白白一个女儿家,当不起你猜疑。你只看着我像那样人么?人路上,谁没有个难处,恶语伤人六月寒,试问三公子听过这话没有?”

  这一番话把桂含芳说得都没话答了,他眨着眼睛,诧异地望着许于翘,半天才磕磕绊绊地道,“我——我——”

  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于翘,于翘回身就摔帘子进去了,一句话也未曾多说。善桐大伤脑筋,索性令桂含芳,“出去说吧。”

  又命仆妇们,“好生服侍,无事不许多话。”

  其实含芳顾虑也有道理,两人出了帐篷,善桐便解释道,“说起来也算是郑家远亲……”

  “口齿那么伶俐,又是京里口音,看起来和个千金小姐一样,耳坠子虽然小,但玉质看了就不凡。”桂含芳打断了她话,压低了声音道,“一般人家闺女,可没有这样,要不是一般人家闺女,怎么出门连个车都没有,就只是骑马?”

  他粗起来真粗,细起来也真细,善桐大为头疼,只能强词夺理地道,“咱们婶婶出门不也骑马吗,反正,这人身世我们是知道,也顶可怜,去扶风县投亲,能帮帮一把,别事你也别多管了,我有分寸。”

  桂含芳眼神连闪,显然是起了疑心,他不住回头顾盼帐篷,沉默了一会,又嘿嘿一笑,道,“京城姑娘,嘴皮子真利索。行,那我不问了。”

  说着,就从身上摸了一封信出来给善桐。“同她一道走那几个人,身上带着银两也都还,就是沉甸甸,我看她一个人还拎不动,就没给捧过来。先放我这里,等到了西安我令人兑出银票来给她也是一样,还有这封信也还,你交给她吧。”

  善桐松了一口气,接过信来随手捏手里,又问含芳,“你来京城这几天,我也忙着,总没问你,善喜怎么样?这一向还好吧?你陪着她回娘家没有?要回去了,可有见到我祖母她们一家子?”

  含芳默然片刻,才低声道,“她去天水了,家里办喜事,天水也要开席,娘就令她过去,我这上京打个来回……算起来,也有小半年没见到她。”

  提到善喜,他语调就很平静。善桐听耳朵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味,却也不好再细问了:把善喜打发到天水去,恐怕办喜事是借口,令她和郑姑娘彼此别打照脸是真,看来,善喜这半年没少折腾,是抱了有要和二嫂一较短长念头。

  “过门了就是你媳妇了。”她还是为善喜说了几句不咸不淡公道话。“可要好好待人家,要老成年成年见不到面,她当时何必嫁你呢?”

  桂含芳也叹了口气。

  “你不知道!”他沮丧地说。“我经过村子里,上门见丈母娘,她哥哥……”

  他似乎一下醒觉过来,想起了善楠身份,便收口不再说了。善桐也不问,又叮嘱他,“送我们人手可以不必太多,嫁妆呢,值钱金银首饰可说得上是价值连城了。你们护送时候千万小心,不但要防人打劫,也绝不能令细软出了事。”

  含芳也道,“所以令你问问娘子,娘子要不放心,首饰由她抱走也好。”

  两人商议一番,含芳便回身出去,善桐低下头心不焉地打量着手里信——要说她不好奇许于翘心上人是何方神圣,那也是假。不过,帐篷外黑,她也看不出所以然来,等掀帘子进了帐篷,就着灯光这才看清楚了:于翘倒没骗人,这信封薄,透过灯光,隐约还能看见“母亲大人亲启”几个字,外头却没写收信人地址姓名,只写了竹报平安四个字,一并一个花得看不清笔画落款而已。善桐将信递给于翘,略略说了说原委,于翘便收进怀里,还有一丝歉意,“刚才冲撞了三爷……”

  善桐影影绰绰,只觉得那落款很是熟悉,真挖空了脑袋想呢,因忙笑道,“没什么,没什么,他就那个性子,说话不看场合,所以我们有时候有些事也不和他说——”

  她本意是令于翘放心,明白自己不至于把她身世告诉出去,可话才出口,脑中灵机一动,电光火石之间,竟是现出了一个一色一样落款来,竟是吓得善桐啊地一声,惊呼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