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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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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我没想到的是,他居然住在A大的教师院里。教师院正好在A大西门的街对面,种满了梧桐树。我读书的时候,一次也进来过。只知道前几年这院子搞拆迁,拆了些旧楼,重修了两栋电梯公寓。

  慕承和并未住那新修的公寓里,而是后面的一栋的旧楼。屋子很宽敞,特别是客厅。所以沙发后面的空余地还摆了一张宽大的条形工作台。上面有两台笔记本,笔记本旁边随意地放着一堆书和一沓纸。镇纸的是一个眼镜盒。

  里面肯定是空的,因为那副黑框眼镜正架在他鼻子上。

  “以前他们告诉我,里面这三栋都是国宝级的老教授楼,居然你也能住这儿。”可见,也是大熊猫了。

  “这房子是我父亲以前教书的时候分的。”

  “啊?”我好奇了,“那为什么你以前还去挤陈老师?”

  慕承和瞅了我一眼,用一种很凝重的神色对我说:“因为这栋楼闹鬼,我一个人不敢住。”

  我瞪大了眼睛,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随后用眼神示意了下我的身后说:“据说那人就吊死在你背后的门框上。”他话音未落,我腾地一下,跳到他身边,揪住他的袖子,死盯着他那门框,一下子就觉得好像刮来了一阵阴风。

  却不想,他倏地就笑了。

  “吓你的。”

  他又说:“你刚才不是逞强么?说得好像魔鬼蛇神见了你都得绕道。我瞎编两句话就吓着你了?”此刻的笑意已经渲染到他的眉梢。

  我放开他的袖子,“大半夜的,你突然来这么一句,是人都会有点害怕。”而且我哪儿想到,他心情突然这么好,还能跟我开这种玩笑。

  我睡觉的房间在他卧室的隔壁。不大的床,据慕承和本人说是他小时候睡过的,所以只有床垫。

  我们铺好床,收拾了下屋子,差不多凌晨三点多了。

  我都不确定,他对我说“住我那儿吧。”这句话时,我究竟是怎么答应他的。或许当时的心境真的很凌乱,脑子里一团浆糊,看见他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或许因为过去他对我说什么,我都从没有拒绝过。或许我真的在心中是这么期盼的。

  心里虽然惦念着这些,却踏实地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我拿起手机一看时间,顿时想哀嚎。于是,迅速地起床穿衣刷牙洗脸。

  “这么着急?”慕承和放下报纸问。

  “嗯。”我收拾手袋,“人家和我约十点面试。马上迟到了。”

  “我替你拿牛奶。”

  “不用了,不用了。”

  “要不要我送你去?”

  “我坐地铁去,直接能到。”说完,我就刮了一阵风,飞出门去。

  走到楼梯拐角,慕承和迅速地开门,叫住我,“薛桐!”

  我转身,隔着十一级台阶的距离,狐疑地看着他。

  他扬了扬手里的东西,“给你这个。”然后,轻轻地用一个弧线,将它准确无误地扔给了我。那是一把门钥匙。可能为了不让它孤零零地显得太单薄,他将它套在了金属钥匙环上,还多挂了一只机器猫。我紧紧地将它握在手里,冲他笑。

  去面试的公司是家地产公司,比上回将我除名那家小一些。会议室里坐着两位面试官一男一女,女的年纪大,男的年纪小。昨天白霖就告诉我,这家公司是那种家族性企业,一般情况下老总、经理、会计基本上都是自家人。

  照例问了一些问题后,那男的经理又翻了一遍我的简历说:“你还会俄语?”

  “俄语是我的二外。”

  “熟练吗?”

  “还行。”我壮着胆子说。

  “那来一段俄语的自我介绍吧。”

  听完对方说完这句,我当场傻眼。就业老师教导我们,要把所有和自己沾上边的特点都要写成闪光点。我才小小地闪了下,怎么这么快就要打成原形了?

  自荐书里的俄文版,还是去年慕承和帮我写的。我也没有刻意去背过。

  “可以吧?”那人又问。

  我骑虎难下,然后开始想对策。

  “Да。”我灵机一动说了个单词。

  “什么?”那人反问,明显没懂。

  “能开始了么?”我立刻笑了。

  对方点头。

  然后我开始背慕承和教过的一篇很深情的课文。我记性很好,他讲了之后,一般我读好几遍就能记个八九不离十。

  那篇文章的名字叫《我的家乡——北京》。

  为了加强可信度,我把北京两个字全部换成A城。

  “Мойроднойгород.Яродиласьивырославгороде……”

  我回去坐在沙发上,把白天的事情讲给慕承和听。

  “然后呢?”他饶有兴趣地问。

  “然后,我背完了之后,他对我说,‘你的俄语和你的英文一样流利’,还通知我下次复试。”我咯咯咯地乐了起来。

  慕承和也忍俊不禁。

  我侧着头瞅他,发现他一直盯着我看,没说话。

  视线停驻时间长了,难免让我觉得奇怪,不禁擦了下脸,“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他收起失神的眼,别过头去。

  “你不信呀?”我说,“你要是不信,我再演一次给你看。”

  我搬来一张凳子,坐在他正对面,演绎白天的面试情景,“Мойроднойгород.ЯродиласьивырославгородеА,вкоторомяпровеласвоезолотоедетство.этогород……”

  他嘴角轻扬,到中途陪着我一起念出声。在齐声背诵完最末一句“Тамвсемнедорого.”后,我们俩相视而笑。

  本来我担心,我们住在一个屋檐下,会不会很别扭,但是自从背完那篇课文后,突然就变得和谐起来。夜里,我躺在床上回忆起这一幕,隐隐觉得心中有什么想要抓住,却又搞不清。

  慕承和一直没有提过刘启,甚至要我来他家那天,他都没有问,直到某日下午吃饭的时候,他忽然说:“女孩不都喜欢逛街么?很少见你出去。”

  “外面好热。”我说。

  “也不和刘启出去?”他夹着菜,漫不经心地问。

  “呃……”我怔了下,埋头低声说:“他调到县里边去了。”却没有在他面前说和刘启分手的事。

  “为什么不告诉他?”白霖问我。

  “我觉得,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感觉我们是平等的。”我说。

  “工作找的怎么样?”

  “好难啊,我看得上的,人家看不上我。人家看得上我的,我看不上。”

  “慢慢来,不着急。有一条名言很适合你。”

  “什么?”

  “先成家再立业。”

  “……你无聊。”

  “不喜欢?”白霖问,“那换一句好了:干得好不如嫁得好。”

  “……”

  “还有一件事告诉你。”

  “什么?”

  “师兄说,昨天他在街上遇见刘启,”

  “哦。”

  “他看到刘启和一个女的走在一起。”她瞅了瞅我。

  “嗯。”

  “感觉挺亲密的。”她怕我不明白,又补充。

  “嗯,挺好。”我继续说。

  “你们真分了?”白霖问。

  “真的。”

  “你上次不是说,他要求你考虑一个月么?这还没一个月呢。”

  “这样更好啊,免得我挺内疚的。”我喃喃说。

  和慕承和真正相处之后,才发现,他有那么多习惯都是我不知道的。例如他做事的时候基本上是百分之百投入,有时候在旁边给他说了老半天的话之后,才发现他埋着头,注意力完全没在我身上。这是一个很挫败的经历,并且屡屡发生。例如他很偏食,但凡是带点甜味的菜,都会得到他的亲睐。他总是工作到深夜。偶尔,还会一个人坐在黑暗中,长久地不说话。我一个人迷迷糊糊起来上厕所的时候遇见过几回。

  第一次,我看到沙发上的黑影,狐疑地打开灯。光线倏地照到他的脸上,一下子那么显得那么落寞,和素日里那位常年带笑的慕承和截然不同,恍若一只被惊扰的小兽,神色中闪过一丝慌乱,可是转瞬之间又恢复如常。

  自此以后,我再也不敢唐突地开灯。

  后来,我们一起在家里看电影频道的电影,影片当中我指着嘻嘻哈哈的约翰尼·迪普说:“为什么有的人表面看起来,和真实的自我不一样?”

  他盯着屏幕没说话。

  电影的场景,在浩瀚无垠的海面和一碧如洗的蓝天之间切换。

  “薛桐,你喜欢大海么?”他问。

  “喜欢啊。”

  “你看大海,无论它有多深,但是表面看起来总是很平静。”慕承和说,“比海更深的,是人的心。有时候微笑,并不代表自己不痛苦、不害怕、不绝望。”

  我在指他。

  而他,却在指我。

  忽然之间,我明白我和慕承和在骨子里,也许都是一类人。所以他才那么吸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