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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承和却没笑。他神色缓和了许多,耳根的红渐渐褪去,皮肤比我们去海边之前黑了些,但是丝毫没有掩盖住那份隽秀和灵气。

  他拉我入怀说:“不要走。你走了,我肯定没有勇气一个人继续在这里住下去。”

  一句极朴素的话,却像是花蜜般散发着芬芳,在空气中逐渐蔓延,使我的整个身心都妥协了。我缓缓地应了他。

  那日午后,慕承和像个孩子似的,看着我把那两个包掏空,然后将所有东西又一一放回原位。智商高的人不一定情商就会高,看来心理学家们果然说的是真理。

  假期里,单位给新老师岗前培训。所谓的培训就是开会,学校人事处的老师一人一个主题,每个主题一到两天,就给讲学校的规章制度,让我们记笔记。

  因为是学校的二级学院,既不在师大西区,也不在校本部,而是在城市另一头的一个大专院校旧址里。怪我一时被慕承和迷惑,答应他留下来,害得我每天要提前一个小时出门,幸亏附近有条地铁线,不然这种酷暑的天气,我觉得我会死在路上。而那间单身宿舍,被我用作午间休闲地。

  室友也是今年的新老师,叫张丽丽,她毕业前就签约了,所以比我对这里熟。

  她说:“这些老师都挺爱护我的,所以工作起来挺好。”

  “这么早就混熟了?”

  “我没给你说吗?我就是这里毕业的,虽说是个二级学院,不过好歹挂的是A大的牌子是不是?”

  “哦。”

  “薛老师,你哪儿毕业的啊?”

  “A大。”

  “本部?”

  “本部。”我一边抄笔记,一边回答。

  张丽丽的脸色变了下,随即又笑说:“所以说现在工作不好找,无论是什么学校的,考上名牌大学的时候有多风光,毕业出来大家都是一样。”

  我知道,她暗示我和她殊途同归来着。

  第二天开会,她又挨着我坐。当日的培训内容是“如何正确处理师生关系”。会议室那头负责主讲的魏老师问:“老师们认为应该如何处理师生关系?”

  张丽丽小声说:“薛桐,这个李老师长得帅吧。”

  “嗯,还行。”

  “他以前教过我们《教育心理学》,对我挺爱护的。旁边那个比他稍微年轻点的是魏老师,对我特好,以前读书时……”她又开始噼里啪啦地炫耀个没完,不禁让我想到念书时,女生楼那个被我的“亚美爹”气走的,再也不来我们宿舍的“小日语”。

  她不过就是想让我羡慕羡慕她嘛。

  可惜我实在不稀罕,要是换两年前,我还会告诉她:“其实没啥,A大传说中那个惊才绝艳,玉树临风,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爆胎的老师也挺爱护我的,爱护我到都强吻我两回了,还死乞白赖让我和他住一块儿来着。”

  可是前几天,慕承和教育过我,要我好好和同事相处,别一天到晚和念书时一样就知道贫嘴。所以我谨遵师尊教诲,笑了笑对张丽丽说:“是吗?那你真走运。”

  晚上在家,慕承和心情极度愉悦。他白天去飙车了,说是某顶级跑车组织什么全球文化之旅,在A城也做了一系列活动,邀请了一些人试驾,慕承和的一位朋友知道他喜欢车,就叫了他。

  他一边替我洗菜,一边兴致勃勃地给我讲白天的经历,像个去游乐园回来向家长汇报奇遇的孩子。

  “自己开?”我问。

  “先有意大利和德国那边来的专业车手做示范,然后就可以自己开。”他说。“薛桐,你知道吗?它百米加速只要三秒钟。”

  我瞧着他的兴奋劲不禁好笑:“你刚才说是什么车来着?名字太长了没记住。”

  “布加迪威龙。”

  “很好的车?比宝马还好?”名车里我就知道宝马和奔驰,还有白霖那悲催的悍马。

  “这个,看个人喜欢。”

  “那你等着,以后我挣了钱给你买一辆。”

  “好。”他也笑了。

  土豆丝倒进油锅里,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

  饭菜端上去,我坐在他对面,继续刚才的话题,“慕承和先生,总结一下,您试驾是什么感觉?”

  他眼睛闭起来似乎在回味,须臾笑意流淌,薄唇轻扬说:“好像在贴地飞行。”

  “飞行啊?我都没坐过飞机。”

  “那有机会我们去订航班,哪儿也不去玩,就在各大洲机场蹲点,一趟接一趟围着地球绕圈,让你一次性过瘾。”

  我“咯咯咯”地乐,“你当我是人造卫星呢?”

  好不容易挨到天气凉快点,慕承和居然要出差去。他说:“我不在,你也不要住这里,这几天暂时和你那个同事一起住宿舍吧。”

  “哦。”送走他,收拾了点东西,就往学校里去。

  张丽丽问:“你和你男朋友吵架了?”

  “没有。他出差。”不可否认,我听见男朋友三个字的时候,心里无比舒坦。

  “他干吗的?”

  “老师。”

  “你俩同行啊。”

  “嗯。”

  “同行好,也不好。”

  “为什么?”

  “作息时间同步,还有共同话题,但是都当老师多没意思,两个人收入也不高,一棵树上拴死了。”

  “那你准备找个什么样的?”我问。

  “不知道,反正得比我挣得多。”张丽丽答。

  “哦。”

  “你别告诉我,你没想过这些。现在谈恋爱哪儿像大学的时候,谁热情,谁长得帅,谁学习好就喜欢谁,不合适还能换一个再试试。现在工作了,只能发展以结婚为目的的男女朋友关系。”

  按照张丽丽的标准来说的话,她是肯定不会再找一个老师了吧?

  那为什么,慕承和这么喜欢我当老师?虽然他嘴上没说,心里多半在撒欢。

  “不过”,张丽丽还补充说,“还有一种男人,别看他资历平平,都比不上我们,但是他有一双好爹妈,这种人也是稀缺资源。”

  下午,张丽丽回来的叫候,怀里抱着从学校收发室取回来的包裹。我嗅到空气中有股奇怪的味道。

  她背着我在厕所里接了个电话,烦躁地说:“都叫你别寄了,同事看到我家里给我捎的全是这些乡下东西,多丢人。”

  我转过身去接着看书,听见她从厕所里出来,将包裹整个一起扔到了垃圾筐里。

  后来,好些个同楼的新老师一起出去吃饭,也叫上了我。大热天,喝着冰镇啤酒,吃火锅大快朵颐。在嘈杂的人声中,我突然思念起慕承和来,就在和他分开不到十二个小时的时候。

  张丽丽和一群男老师打成一片,虽说她的目标不在这些人中,但丝毫不影响她对异性的热情。我不喜欢那些动不动就爱和异性搞暧昧的女孩,也不喜欢处处炫耀自己的人,更加不喜欢嫌弃自己出身甚至父母的儿女。

  所以我不喜欢张丽丽,张扬、虚伪、势利。

  回到宿舍,洗了个澡出来,我发现垃圾筐里的包裹被人捡了起来,放在外面的窗台上。此后几天,房间里都飘着那个味。

  周末约白霖和赵晓棠一起逛街,我对她们说起这些。

  白霖说:“要论张扬势利眼拜金,谁比得上我们赵晓棠啊,怎么没见你烦她。”

  我说:“那不一样。”

  赵晓棠自己问:“怎么不一样了?”

  白霖接嘴:“是你自己小心眼。”

  路过一家香薰店,白霖问:“你家那瓶香水最后咋办了?还在那儿?”

  “嗯。”

  “什么牌子的?”

  “不知道,我也不懂,反正以前没见你们用过。”

  “不如,你也买点回去,熏熏你家慕老师?”白霖笑。

  最后,我在那里买了一堆香薰和精油,老板还赠送了我一个香薰灯。

  回到宿舍,我好奇地把香薰灯用蜡烛点起来,装了些水,滴上精油。片刻之后,整个房间都飘着一股薰衣草的味道,顿时好心情的去叠衣服。

  张丽丽推门而入,手上端着从隔壁借来泡方便面的大半饭盒开水。

  她闻到香味,愣了下,脸色随之垮下来,将饭盒放在桌子上,几步走去将窗台上盒子里装的豆干、咸菜、臭鸭蛋全部给倒在垃圾筐里,然后再将垃圾袋拢起来准备扔出去。

  “张丽丽,”我急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她冷眼瞅我,将垃圾袋提起来。

  我急忙弯腰拦她,一不小心打翻了香薰灯,里面香薰油溅过来烫到了我。我惊得跳了起来,手一甩却打翻旁边的饭盒,开水泼出来,半数洒到我的手肘上,过了两秒钟才觉得火火辣辣的,疼得我龇牙咧嘴地跑去自来水管去冲凉水,渐渐地看到皮肤上起了几个水泡。所以,慕承和第二天回来的时候,我左胳膊正上着烫伤药。

  他皱眉,“怎么弄的?”

  我带着委屈向他告状。

  他观察了下,“这可不能沾水,夏天感染了可不得了。”

  洗澡的时候,慕承和替我仔仔细细地包起来,让整只手臂沾不到水。然后在这种状态下,我独臂完成洗澡穿衣工作。

  “可是,我还想洗头。”我挠了挠,出油的头皮。

  “明天洗吧。”他说。

  “不行,会熏死人的。现在几点,我去洗发店好了。”

  他看了下表,想了想说:“我帮你洗吧。”

  慕承和去搬来电脑桌前的椅子,将靠背放低,恰好抵在盥洗台高度一致,放了个靠垫在座位上,试好水温,然后示意我躺上去。我照着他说的仰躺,脖子垫了一层毛巾,头发正好放在盥洗盆里。他俯下身来,弯着腰,手指伸进我的发丝。伴着流泻而出的温水,我顿时觉得惬意极了。

  “这个你也会?”

  “我爸爸生病的时候,我照顾了他好一阵子,也是这么给他洗头的。”他说。

  热水随着他的手,流到我的耳际,舒服得要命,我想闭上眼睛慢慢享受。可是,又舍不得不看他。一张清秀韵致的脸如今悬在我的上面,眉心轻轻拢着,在认真地挤洗发水。我瞅着他,一秒两秒三秒……

  他瞥了我一下,然后将一张毛巾搭在我脸上,遮住我的视线,说:“这样不会溅到眼睛里。”

  “你肯定是不想我看你。”我嘟嘴。

  他笑了下,没狡辩。

  “我头发太长不好洗。”

  “嗯,是够长的。”

  “小时候,我妈怕麻烦,就一直给我留短发。你都不知道,我多羡慕那些女孩儿,时而梳着可爱的小辫子,时而长发飘飘。我就琢磨啊,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把头发留很长很长。”

  他不急不缓地揉着我的头皮。

  “可是后来,白霖说我个子小,留长头发显得更矮,所以我就全都扎起来。赵晓棠也说,要是我剪个短发,会俏皮一点。”

  说到这里,慕承和没有继续沉默,缓缓开口说:“我觉得长头发也行。眼睛大大的。留着齐刘海,头发又黑又亮,像个洋娃娃。”

  我闻言,嘴角翘起老高,“你这是在夸我漂亮可爱吗?”

  “嗯。”他答。

  因为脸上盖着毛巾,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他说这个“嗯”的时候究竟是种什么模样,一直不得而知。

  泡沫沾到我额头上,他替我抹去。

  “我要仔细想一下,我什么时候开始剪齐刘海的。”

  “我教你的时候还没,后来春节看到你,就剪了,那天你穿了件红色衣服。”他说。

  “红色的大衣?”

  “不是,是短款的羽绒服。”

  “哦,我居然是穿的那件旧衣服。”

  “我记得衣服后面有个帽子,扣子是木制的。敲钟的时候,你还想抱我,结果活生生地忍住了。”他忍俊不禁。

  “我,我记不起来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那天,我过生日。”他说。

  “正好农历大年三十?”

  “嗯,除夕夜里出生的,因为好记,所以一直都过农历生日。”

  “真的啊?生的这么好。”我挺吃惊的,“真可惜,你该旱告诉我的。你送我喝伏特加当新年贺礼,我却没给你准备生日礼物。”

  他冲掉泡沫给我洗第二遍,忽然轻轻地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什么?”我问。

  “第二年春节你在哪儿?”

  如果他把那一次叫做第一年的话,那么第二年应该就是指今年,我想了想回答说:“去找我妈了。”

  “你没有给我打电话,连短信也没有。”他黯然地说。

  听到他的话,我的心骤然一紧。随后,慢慢地伸手拉开遮住视线的毛巾,重新看到他的脸。我盯着他,他盯着我,两个人都半晌没吭声。

  他肯定一直都从未意识到自己长得有多么的漂亮。睫毛不长,但是在眼角最末的那个地方恰好卷翘起来,让双眼顿时显得灵动晶莹。难怪他那些小时候的照片,到了四五岁都看不出来究竟是男孩还是女孩。

  就是这么一张面容,此刻却挂着一点失落的表情。我本可以说,这不能全怪我,你也有责任,全怪你回避我,所以我才故意这么做的。

  可是,我什么也不想再说,只是用右手撑住身下的椅子,把身体支起来,带着满是洗发水泡泡的脑袋,仰着脸,恶作剧似的咬了口他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