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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互相试探

回春堂这名字一听就是药铺,京城十有八九的药铺,不是叫回春堂,就叫什么仁心堂,如此种种,雷同得让人以为都是一个东家开的。

位于唐洗白街的回春堂是一家老字号了,京城十来家“回春堂”里,要数这一家口碑名气最盛,奈何那年头没有什么知识产权,所以在这家回春堂打响了名头之后,其它药铺纷纷效仿,起名回春堂,唐洗白街的这家回春堂也是无可奈何。

回春堂生意不错,人来人往,都是开方抓药的,这里的药材不仅有口碑,连坐堂大夫也有名气,平日里就连看病的人都要排到门外去。

不过今天下雨,病人就少了许多,连带来抓药的也不多,小伙计高伢子忙完一阵,正有些无聊,便见外头一人收了雨伞放在门口,拍拍衣裳上的雨水,然后走进来。

他虽然背着光,却隐约可见沾了雨水的鬓边泛着鸦青的色泽,玉色直裰衣摆飘荡,潇洒俊逸。

高伢子在这个药铺当了三年的学徒,见过的人不计其数,却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物,不由定定地看了半天,直到对方走到他面前,敲了敲柜面,这才醒过神来,满面通红道:“客人有何吩咐?”

对方生得好看,便是连笑,也笑得温文尔雅,高伢子虽然识字,却没读过多少典籍,想不出多么好听的形容词,只觉得这人就像外头这场小雨一般,清凉拂面,将初夏的闷热一扫而空,令人舒服得很。

对方道:“我找刘掌柜,不知他在不在?”

高伢子:“您来得不巧,刘掌柜刚出门了。”

此时站在回春堂中跟高伢子对话的人自然便是唐泛了,他听到刘掌柜外出,眉心不由微微一凝,旋即又问:“刘掌柜出门前可曾留话说几时回来?”

小伙计回想了一下道:“掌柜临出门前,说过晌午才回,您尊姓大名,有什么事,若不紧要,不如与我说一说,回头我给您转达,也免得您再跑一趟!”

他口舌灵便,倒是个出面应酬的人才,难怪小小年纪就在回春堂独当一面。

唐泛笑了笑:“我姓唐,左右无事,我就在这里等刘掌柜罢,不知方便与否?”

好看的人总是占便宜的,换了一个歪鼻子凸眼睛的人来,高伢子未必会如此热情,但唐泛一说,他就忙不迭道:“自然是方便,唐先生且稍坐!”

然后还亲自去倒了茶端过来,可谓狗腿之极。

茶水不怎么样,但这份热情唐泛还是领的,朝他微微点头一笑,高伢子顿觉飘飘欲仙。

日头还早,刘掌柜不会那么快回来,唐泛索性坐在一旁,一边喝茶,一边看坐堂大夫给病人看病,倒也不算无聊。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外头又进来三个人,身穿麻香色云肩通袖膝襕曳撒,腰间一把绣春刀,威风凛凛,气势彪悍。尤其是为首那人,神色深邃冷峻,目光锐利如剑,只稍四下一扫,旁人纷纷下意识移开视线,不敢与之对望。

药铺里的人一看到这等耳熟能详的服色,都露出惊异恐惧敬畏种种表情,立马自动自发往边上靠拢,给他们让出一条道路。

在大明朝,也只有锦衣卫与东厂出马,才能得到如此待遇。

当然,现在又多了一个西厂。

这三个锦衣卫往药铺一站,瞬间就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四下鸦雀无声,大家瞅着他们,连交头接耳都不敢。

锦衣卫的威名,自大明立国以来经历八朝,早已传遍天下,能止小儿夜啼。

追溯当年,明朝初立,太祖皇帝杀人杀上瘾,觉得刑部那些人用着都不给力,杀个人还得先逮捕后审判,平白浪费无数时间,于是就成立了锦衣亲军都指挥司,将锦衣卫当成他自己手中的刀,用来剪除贪官异己,后来他可能觉得人杀太多了,可以收手了,就把锦衣卫取消了,没想到儿子永乐帝一上台,又给恢复了,还买一送一,附带发明创造了一个东厂。

锦衣卫和东厂各司其职,又互有交集,业务竞争非常激烈,矛盾早已有之。

对皇帝而言,东厂是宦官主事,那些宦官还都是从小在宫里头陪着他长大的,自然比锦衣卫来得亲近,不过在有些事情上,东厂也取代不了锦衣卫。

再怎么说,锦衣卫也是带把的爷们,东厂却是宦官主事,而文官们天然就对宦官有着敌意和警惕。

不过,不管内部如何争斗倾轧,在外面,锦衣卫一出,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莫不悚然变色,恭敬有加,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得罪这些大爷,无端惹来横祸。

这也是唐泛为什么要给潘宾出那个主意的原因。

锦衣卫和东厂互相看不顺眼,东厂又恨西厂横空出世,分薄了自己的风头和权力,刑部和大理寺对锦衣卫东西厂这些特务机构统统都没有好感,但又颇为忌惮,不敢得罪他们,几方牵制之下,顺天府反而是最不引人注目的。

高伢子连忙迎上去,强扯出笑容,战战兢兢:“几位大人,光临小店,不知有何吩咐?”

为首之人并未开口,后面那个锦衣卫便道:“药铺掌柜何在?”

又是一个来找刘掌柜的?

高伢子诧异,忙道:“好教几位知道,刘掌柜今日早早便出门了,恐怕要晌午才回来!”

那人又问:“他去哪里了?”

高伢子:“那时刘掌柜家的亲戚来找他,好像是家中有人生病了,所以刘掌柜才匆匆离去,至于他那亲戚家住何处,小的并不晓得。”

面对唐泛,他还热情挽留对方多坐一会儿,但对着这几位凶神,高伢子可就巴不得他们早点走了。

谁知道为首那个锦衣卫却冷冷道:“那就在这里等。”

高伢子暗暗叫苦,却也不敢说什么,连忙请他们入座,一面赶紧去泡茶。

好巧不巧,今日药铺里只有他与坐堂大夫两人,一人看病,一人抓药,连想去通知东家一声都分身乏术。

高伢子端来热茶,殷勤笑道:“几位大人,这是上好的云雾茶,请慢用。”

三人也不曾疾言厉色,但不知怎的,一看他们板着脸说话,浑身又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势,高伢子就觉得小腿直抽抽,差点没软倒在地。

他好半天才克服了自己的心理障碍,壮着胆子问:“小的多嘴,想请问一声,刘掌柜是否犯了何事,若是大罪,小的也好去请东家过来……”

那为首的锦衣卫瞟了他一眼,高伢子后半截话顿时说不出来。

“不必。”过了好一会儿,对方才道,这人跟冰雕似的,说句话都直冒冷气,高伢子一个药铺的小学徒兼伙计,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几乎快要吓尿了。

见三个锦衣卫似乎无意为难,坐堂大夫和病人们这才战战兢兢,各归各位,看病的看病,把脉的把脉。

高伢子的肩膀被拍了两下,他回过头,只见方才坐在一边的唐先生冲着他安慰地笑了一下,然后对那三名锦衣卫道:“诸位可是为了武安侯府的案子而来?”

为首的锦衣卫眯起眼,打量了他片刻,不答反问:“你是何人?”

唐泛拱手:“唐泛唐润青,顺天府推官。”

对方似乎还认识他:“你果真是唐泛?”

唐泛失笑:“唐润青并非显宦贵胄,想来也没有被人冒充的价值罢?”

对方这才拱了拱手:“锦衣卫北镇抚司总旗,隋州。”

唐泛是从六品官职,对方则是正七品,说起来官职还比唐泛低,但锦衣卫这个职务本身就不能以常理来论,所以即使对方仅仅只是拱手而未起身,唐泛也没有说什么,依旧保持着颇有风度的微笑。

唐泛:“隋总旗找刘掌柜,是否为了武安侯府的案子?”

隋州不答反问:“唐大人有何发现?”

唐泛:“我的发现,说来应该与隋总旗差不多,若隋总旗有意,不如让顺天府与北镇抚司携手合作,也好早日查出真凶,给陛下一个交代。”

他看出这位隋总旗惜字如金,想来自己不喜欢说废话,也不喜欢别人说废话,所以也不多作寒暄,索性开门见山。

隋州看了他一会儿,面无表情道:“听说郑诚死去的当天,曾在街上遇见唐大人,当时还曾对你出言不逊,不知可有此事?”

唐泛微微一怔,点点头:“确有此事。”

隋州:“既然如此,那么唐大人也有了杀人的动机,若大人得空,不如先随我到北镇抚司走一趟,再谈合作事宜。”

唐泛:“……”

饶是唐泛舌灿莲花,也被这句话噎得无言以对。

自己明明满怀诚意提出合作,转眼却变成杀人嫌犯,莫非他今天出门忘了看黄历不成?

都说锦衣卫威势逼人,谁也不给面子,果然名不虚传啊!

唐泛啼笑皆非,正想说话,却听高伢子一声惊呼:“刘掌柜,你可回来了!”

刘掌柜匆匆进门,一眼就瞧见屋里头的三名锦衣卫,不由大吃一惊。

高伢子上前,向他介绍隋州与唐泛等人,刘掌柜一一作揖,惶恐道:“劳烦各位大人在此等候,不知小老儿犯了何事,还请大人们明示!”

唐泛见他惶急,温言安慰道:“刘掌柜不必担心……”

隋州打断他,冷冷问:“此处可有清净之所?”

“有!有!”刘掌柜忙道,将他们引入内室。

内室不大,胜在安静,不似外头吵吵嚷嚷。

刘掌柜请唐泛他们各自落座,又让高伢子上茶,便马上问道:“诸位大人来此,是为了……?”

他毕竟不像高伢子那样幼稚,一眼就看出这几个人中,唐泛最好说话,所以虽然话是对着所有人说的,眼睛却望向唐泛。

唐泛就道:“刘掌柜,先前武安侯府可有人来你这里配药?”

武安侯府命案经过这些天的发酵,早已闹得沸沸扬扬,京城无人不知,刘掌柜一听,就吃了一惊,连连摇头:“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唐泛盯住他:“当真没有?”

隋州等人虽没说话,却也在旁虎视眈眈。

刘掌柜苦笑:“几位大人,我怎敢说谎,回春堂虽说也有些名声,可毕竟比不上仁心堂那等家大业大的老字号,武安侯府何等人家,如何会跑到这里来找我们配药?”

唐泛:“刘掌柜,你仔细想想,莫误了大事,若是有所隐瞒,难免是要吃苦头的!不妨对你说,郑诚的小厮告诉我们,郑诚用的‘富阳春’,就是在你们这里配的,帮忙配药的是个高高瘦瘦的伙计,年纪二十出头,唇下一颗黑痣。”

刘掌柜啊了一声:“他说的莫不是林朝东那小子?!”

唐泛:“林朝东?”

刘掌柜:“正是,这回春堂原先负责配药的伙计便是林朝东,他给商大夫,就是现在在外头把脉的那位大夫当过几年学徒,本来也算得心应手,但就在上个月,他说他老家亲人去世,要回乡奔丧,帮忙料理丧事,谁知道这一去,就到现在还没回来,现在这高伢子,就是林朝东走了之后,被我提拔上来的。”

唐泛:“他是何方人士,在回春堂多久了?”

刘掌柜知无不言:“据说是河南卫辉府人士,到回春堂做事已有三年,当初是来京城投奔亲戚的,后来我见他手脚还算勤快,又略识几个字,便让商大夫教他认药配药。”

无须唐泛和隋州他们交代,刘掌柜又主动将商大夫和高伢子叫进来,他们所说的,也与刘掌柜一般无二,都说没有给武安侯府配过什么壮阳药,更没见过武安侯府的人来过,回春堂每天来来去去的人很多,即便里头有武安侯府的人,因为对方没有表明身份,所以他们也不知道。

唐泛见他们说话不似作伪,从刘掌柜的表现来看,确实也对此事毫不知情,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郑诚虽然在这里配药,却只跟那个林朝东有接触。

想来也是,年纪轻轻就要用壮阳药,郑诚自然要藏着掖着,生怕别人知道。

几个人轮流交代完毕,战战兢兢地看着唐泛他们,一副等候发落可怜巴巴的神情,当然,刘掌柜等人更多的是看着三个锦衣卫。

唐泛:“隋总旗还有什么要问的?”

锦衣卫总旗薄唇冷冷一掀:“将他们都带回去,仔细审问!”

后面二人应诺,上前押人。

刘掌柜等人连忙求饶,却又不敢反抗。

看着三人被押出去,唐泛道:“隋大人,当务之急,是将那个林朝东找回来问话才是,回春堂这里留人看守便是,何必将人抓走,小本经营也不容易。”

隋州:“锦衣卫奉旨办案,无须向顺天府解释,唐大人若也想到北镇抚司走一遭的话,自然欢迎。”

唐泛:“……”

面对这等不讲情面之人,唐泛也有些无可奈何:“隋大人,我并无恶意,何必咄咄逼人,此番案件,若锦衣卫愿意和顺天府合作,对双方来说都有好处。”

隋州冷冷道:“若不是顺天府无能,何至于草草结案,又被西厂抓住把柄重新翻了出来?无非是你们潘大人不想得罪武安侯,又怕陛下追责,所以想出这等左右逢源的馊主意罢了,如意算盘倒是打得不错,可别最后反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作为“馊主意”的始作俑者,唐泛倒没觉得脸红,事情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的。

但唐泛没想到对方竟能一眼就看出其中关节,难怪这位锦衣卫总旗从一开始就对他冷言冷语,没什么好声气,原来早就将他归入“无能”之列了。

唐泛涵养绝佳,被对方一通讥讽,神情语调还能温和如常:“事已至此,隋总旗便是再生气,也改变不了事实,如今西厂在一旁虎视眈眈,东厂又跟锦衣卫不对付,刑部与大理寺看热闹不嫌事大,只有锦衣卫和顺天府,是真正希望案子能够水落石出的,所以,合则百利而无一害。”

隋州冷冷道:“就算没有顺天府,锦衣卫也照样能够查出真相。”

眼见他转身就要走,唐泛连忙道:“那隋总旗能否让我看一看郑诚的尸体?”

潘宾这个顺天府尹,当的实在是不靠谱,当时唐泛跟武安侯要尸体,武安侯不给,潘宾也不敢要,结果现在皇帝中旨一下,郑诚的尸体直接就被锦衣卫给带走了,顺天府晚了一步,连根毛都没摸着。

隋州脚步一顿,丢下两个冷冰冰的字:“没门!”

唐泛:“……”

瞧瞧,锦衣卫的大爷们,就是这么拽!

再对比自己那个师兄兼上司,唐泛实在是无语凝噎。

都是出来混的,怎么待遇差别就这么大呢?

北京乃天下之都,但凡有点见识,有点条件的人,都削尖了脑袋想往京城挤,即便是当官,许多人也宁愿当七品的京官,而不愿意当六品的地方官。天子居所,皇城所在,单单是这八个字,就有着无穷的魅力。

然而好处还不仅是这么多,对饕客而言,住在京城就意味着可以吃遍天下美食,江南的精致,北方的豪迈,一众风味尽收眼底。

就如现在,仙客楼里,一名食客瞅着自己筷子上夹的水晶肚,惆怅叹气道:“只怕我离开京城后,就再难吃到如此美味了!”

坐在他对面的人道:“子明兄正当壮年,何必发此慨叹?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三年之后,京城再见,子明兄定能金榜题名。”

汲敏摇摇头:“三年又三年,人生短短数十载光阴,能有几个三年?润青啊,老实说,我可真是羡慕你,少年得意,如今二十出头,就已经是从六品京官,莫说比起我这等落榜失意之人,就是比起那些同科,你也是佼佼者啊!”

官职好不好,官位高不高,对于唐泛来说,只在于能为国家百姓做的事情是不是更多,但这种话当着汲敏的面说出来,却未免有风凉话的嫌疑,所以唐泛并不接茬,只给他倒酒:“子明兄此番回去,山高水远,只怕还要等到三年之后才能相见,这顿饭就当是我为你送行,望你莫要嫌弃!”

三年前,唐泛与汲敏一并进京赶考,因性情相投而结为好友,汲敏才情不俗,当时也是登科热门人选,没想到却名落孙山,出人意料。汲敏心有不甘,三年之后,今年又逢科举,他自然要卷土重来,谁知道两个月前放榜,新科进士中又无汲敏名单,这下打击不小,所以仙客楼里,他才会如此失态。

带着七分醉意,汲敏抬起头,只见灯影之下,烛光摇曳,映得唐泛面容如罩珠玉之辉,笔墨难描。

他不由得伸出手去,紧紧握住唐泛的手:“润青啊,自我落榜之后,那些原先上了榜又与我交好的人,莫不对我退避三舍,唯独你还肯对我温言安慰,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份情谊,我汲子明永生难忘!”

唐泛:“子明兄,你冤枉于乔兄和济之兄他们了,他们曾邀请过你赴宴,你没有去,他们担心你误会,所以才会不再叫你。”

汲敏挥挥手:“润青,你就不必给他们说好话了,我明白,我心里都明白,我已年过而立,就已赴京三次,却一次未中,想我汲子明少小读书也算乡中有名,没想到现在却落得如此田地,家中老母殷殷期待,让我如何有脸面回去,如何……”

话未说完,他一头栽倒在桌面上。

唐泛喊来酒楼伙计,将汲敏扶到二楼厢房安歇,汲敏明日就要启程返乡,两人本是说好今晚抵足而眠,秉烛夜谈,现在汲敏醉倒,当然就没法再聊天了。

安置好汲敏,唐泛又了无睡意,就走出酒楼,沿着街道慢慢散起步来。

此时天色已晚,虽还不到夜禁时分,不过路上行人已经稀少得很了,白日里路人如织的京城,如今倒显露出几分黑夜的寂寥,一些胡同里的妓馆酒楼彻夜未休,倒是方便了像郑诚那样喜爱游乐的纨绔子弟,但寻常百姓人家,大都已经熄灯睡觉了。

附近几条胡同深处灯笼摇曳,隐隐传来娇声笑语,声音入耳,唐泛没有露出什么旖旎暧昧的神情,反倒想起了武安侯府那桩案子。

原本那桩案子虽然有些曲折,但在唐泛看来,想要破案却并不太难,谁知道潘大人太过怕事,平白耽误了不少时间工夫,现在尸体被锦衣卫带走不说,说不定都开始腐烂了,这边药丸一事又找不到林朝东,虽说唐泛已经遣了顺天府的差役前往河南卫辉府,不过他隐隐有种预感,十有八九应该是找不到人的。

这其中一波三折,实在令人无语,什么案子一旦牵扯上权贵,立马就复杂起来。

他抿了抿唇,抛开混乱的心绪,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抄了近路,这里也是自己白天常走的路,但此时四下寂静无声,灯火全无,连月光也被云层重重遮掩起来,一片漆黑,脚下却有些崎岖不平。

所幸远处隐隐透着几许微亮,想是还有人家晚睡的,未曾熄灯,不至于让人觉得伸手不见五指,仿佛堕入无边黑暗世界。

虽然远处有微弱光亮,但近处仍然很难认路,尤其是周遭冷冷清清,连一丁点声响都没有,反倒衬得远远传来的狗吠之声是那样的不真实。

唐泛冷不防踢到一块石头,踉跄了一下,赶紧扶住旁边的矮墙稳住身形,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脚下,脖颈处却忽然传来一股幽幽冷意,就像有人对着他吹气!

皮肤上霎时泛出点点疙瘩,他打了个激灵,扭头去看,却见一道白影朝自己扑了过来!

唐泛完全来不及反应,整个身体就被那道白影被压在砖墙上。

下一刻,他的脖子被紧紧扼住!

人的预感玄之又玄,笔墨难描,就在刚刚,唐泛还觉得浑身不自在,结果马上验证了他的预感,危险即刻来临,而且从脖子上的力道来看,对方这是要置自己于死地!

他睁大了眼睛,只见眼前白蒙蒙一片身影,虽然近在咫尺,却连对方长什么样都看不到,因为那张脸上还戴着一个白色的面具。

随着脖子上传来剧痛,耳边也响起如泣如诉,幽幽怨怨的声音,断断续续,好似有人在叫魂,却模糊不清,隐约只能听出“冤魂”、“神狐”一类的话。

唐泛自小读圣贤书,对鬼神之说敬而远之,此情此景,只能让他在心头浮现出四个字:装、神、弄、鬼!

不管对方真鬼还是假鬼,他有备而来,力大无穷,唐泛却是突然遇袭,猝不及防,很快就被卡得呼吸不能。

短短几息之间,挣扎无果,反而有翻白眼昏迷过去的趋势了。

就在这时,刀剑出鞘之声破空而来!

唐泛脖颈上的压力随之一轻,他一手扶墙,一手抚上刚才被勒住的伤处,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那头的白影飘飘忽忽,却直接跟一道黑影子打了起来。

有人抓住唐泛的手臂,将他拉了起来。

“唐大人嘴皮子利索得很,何以身手却这般不堪?”

唐泛抬眼仔细一看,哟,还是熟人!

可不正是前两日在回春堂见过面的锦衣卫北镇抚司总旗,隋州。

隋州的语气就像他的人,冷冰冰没什么感情,但唐泛还是可以从这句冰冷的话里听出一丝嘲讽,不由苦笑。

隋州跟他之所以不对付,倒不全因为这次武安侯府的事情。

锦衣卫对顺天府向来看不大顺眼,这段历史还得追溯到锦衣卫的职能上去。

总之恩怨由来已久,说来话长,不说也罢,当下唐泛咳了好几声,也没空跟他辩驳,嘶哑着声音问:“他是何人,为何袭击于我?隋大人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隋州冷声道:“不过是‘妖狐案’余孽,装神弄鬼之辈罢了。”

说话之间,那个白衣人已经被隋州手下的一个锦衣卫擒住,连带脸上那个白色的面具也被抄下,露出下面一张平凡无奇又神色慌乱的脸。

有了灯笼照明,唐泛注意到那个白色面具上,眉心位置画着一朵浅浅的莲花。

“白莲教?”他愣了一下,结合隋州刚才说的话,很快就反应过来,“难不成两年前的‘妖狐案’,竟跟白莲教有关?”

隋州:“唐大人也见过白莲教的徽纹?”

唐泛:“是,我少年游学时曾路过秦州,正好遇到那里的官府抓获一个白莲教徒,他身上的徽纹,正与这个面具上的相仿。不过这白莲教徒为何会袭击我?”

隋州没有说话,倒是他旁边提着灯笼的那名锦衣卫道:“自‘妖狐案’后,妖道李子龙余孽四处作祟,近来四处找读书人下手,企图以谶言造谣作乱,步那李子龙的后尘,上个月有一个落榜举子正是醉酒之后走了夜路,被这伙人弄得差点没了小命,兴许是唐大人没穿官服,是以成为他们下手的对象,以后这么晚还是不要出来了。”

唐泛朝他笑了笑:“多谢告知……咳咳咳!”

他被掐住喉咙的时间虽然短,但因为对方用力过度,现在喉咙正火辣辣地疼,说话也困难得很。

隋州见他无事,招呼手下将那个白莲教徒带上,转身便要走。

唐泛不顾喉咙疼痛,连忙叫住他:“隋总旗留步!”

隋州冷冷回顾:“唐大人不去养伤,还有何事?”

唐泛:“武安侯府命案,合则双利,还请隋总旗再考虑一下!”

隋州不为所动:“利在何处?”

唐泛咳了一声:“北镇抚司有郑诚尸身,而我则知道郑诚死前所服的那些药丸,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隋州终于转过身。

唐泛哑声道:“药丸里头所配的药物,确实与富阳春这张方子有所出入,我已找到高人,将药丸所配药材还原出来,这里头大有蹊跷,如果隋总旗有意合作,我愿如实相告。”

隋州盯着他看了片刻,终于道:“明日我去找你。”

眼看合作有望,唐泛终于松了口气:“明日休沐,你到我家来罢,城北定府大街柳叶胡同里的第一家。”

隋州略一点头,转身便走,当真是惜字如金,半句废话也不肯多说。

看着几人隐入黑暗中的背影,唐泛摇摇头,摸着喉咙,苦笑着想:也不知道明日还能不能说话?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担忧,翌日起来,唐泛的喉咙疼得比昨日还厉害,对着铜镜照一照,似乎还能瞧见脖子上的青紫掐痕,一按就疼得很。

因为约了隋州,唐泛就没有出门买药,只是自己煮了点小米粥,就着家乡姐姐寄来的腌菜吃,倒是清脆爽口。

唐泛在京城当官之后,就在定府大街租了这栋独门独户的小院子,这宅子原先是隔壁李家的,李家祖上为宦,买下了柳叶胡同的大宅子,结果后来据说其中一个院子曾经有个李家的侍妾上吊死了,主人家觉得不吉利,就砌墙将这个院子分割开来,改成小宅子,单独出租,因为是“凶宅”,又不宽敞,价格还算便宜,就被唐泛租了下来。

都说京城居,大不易,定府大街地段好,住的多数都是权贵显宦,宅子当然就更贵,要不是有这段前因,唐泛只怕也租不起。

不过他在这里住了两年有余,也没遇过什么诡异古怪的事情,无非是里头白天光线不够通透,显得有点阴森罢了,以讹传讹,就成了“凶宅”,结果倒便宜了唐泛。

隔壁李家这一代的男主人在外地经商,家眷却没有跟着过去,一家老老小小都还在,两年下来,跟唐泛关系也还不错,彼此时有往来。

眼下唐泛刚吃了一半,外头就有人敲门。

他本以为是隋州,起身去开门,门外却站着个小丫鬟。

“阿夏?”

他一开口,那嘶哑难听不复平日清润的声音就将那小丫鬟吓了一跳,对方再看见他脖子上的青紫掐痕,不由啊的一声惊叫:“唐大人,您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莫不是昨夜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小丫鬟想象力可真丰富,一下子就往凶宅上面想了,唐泛摇摇头,比划了个手势,问她有什么事。

阿夏惊魂未定,怯生生地抬高了自己手中的篮子:“主母让我过来给您送些果子,这是我们自家种的,刚摘下来。”

唐泛点点头露出笑容,用沙哑的声音低低道:“代我多谢你家主母了……”

因为开口说话扯动声带,他不由蹙了蹙眉头,阿夏少女情怀,平日里对隔壁这位俊美的唐大人暗生好感,见状心疼得紧,忙道:“若是说话不便,就不必说了,还是好生歇着,唐大人,若这宅子住着不舒服,不如由我回去禀报主母,让你退租了才好,免得镇日担惊受怕,还弄得这般,这般……”

阿夏越看,就越觉得脖子上那手指印骇人得很。

唐泛:“你误会了,我的伤跟这里无关,是昨夜遇到歹人……”

阿夏捂住嘴巴:“什么歹人如此凶残,竟连朝廷命官都敢下手!”

唐泛摇摇头,不欲与她多说:“总之你回去之后不必多讲,免得你家主母他们误会,平白惊慌,并无,咳咳,大事。”

阿夏总算有些眼色,见他说话困难,也就没有再骚扰,在询问唐泛要不要送晚饭过来,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后,这才依依不舍地道别。

结果才刚一转身,就瞅见一个人站在她背后。

阿夏一惊一乍,差点就要叫起来。

锦衣卫那身打扮无人不知,尤其是来人还冷冰冰地盯着她,阿夏一个小女子差点吓软了腿,二话不说赶紧低着头走人。

唐泛微微一笑,作了个请的手势。

隋州跨步入内。

“如果唐大人手上当真有什么线索,不妨直说,若有价值,合作事宜自然可以考虑。”隋州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来,也不寒暄,直接就开门见山道。

唐泛将阿夏留下来的那一篮子鲜果拎进来放在一边,里头全是黄澄澄的梨子,若与冰糖放在一道慢炖,清热润喉,倒正适合他现在的状况。

“不知回春堂刘掌柜那三人,被带到北镇抚司之后,可曾交代什么?”唐泛的声音暗哑,说话一字一顿,语速变得很慢。

隋州倒也没有隐瞒:“经过审问,发现他们确与此事无关,现在已经放人了。”

唐泛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放在石桌上:“郑诚死前服用的富阳春,我这些天翻找古籍,终于找到那个方子的出处。”

隋州拿起那张纸,只见上头罗列了两行药材,多有重复,他不明其意,抬眼看唐泛。

唐泛解释道:“上面那一行,就是富阳春的方子,与郑诚小厮所交代的,一模一样。而下面那一行,则是我找人将药丸里的药材一一解析出来,总旗大人且看,两者有何不同?”

隋州记得唐泛之前就说过,虽然没有方子,但这世上多的是高明的医者,能够单凭药丸本身的味道等种种迹象,追本溯源,把药材一一还原出来,他仔细一看,发现下面比上面多了一味药。

“柴胡?”

唐泛点点头:“富阳春是古方所载的壮阳药,本身并不稀奇,用九香虫,仙茅,熟地,淫羊藿等药材就可以配,虽说吃多了未必有好处,但郑福说过,郑诚服用这种药,大约是三两个月的时间,所以怎么也不至于丧命死人。不过要是加入了柴胡,那可就不一样了。柴胡可解表祛热,却不能随便乱用,元气下脱者忌之,久服更会伤肝伤肾,这‘富阳春’里加入了柴胡,就从壮阳药,变成了催命药。”

隋州:“我派往卫辉府的人传来消息,说那个私自帮郑诚配药的回春堂伙计林朝东并没有回乡,已经不知所踪,遍寻不至。”

唐泛苦笑:“那如此一来,线索可就又断了。”

隋州沉默片刻:“倒也未必,跟我来。”

他起身往外走去,唐泛锁上院门,也跟着往外走去。

青天白日,他脖子上的勒痕实在过于骇人,衣领也遮掩不住,旁边又还跟着个锦衣卫,引得路人频频回首,看唐泛的目光怪异得就跟看即将上刑场的死囚犯似的。

隋州先回到北镇抚司,将里头的郑福提出来,又带着他前往回春堂。

刘掌柜等人虽然被放了出来,但是一言一行都还受到监控,两个锦衣卫奉命守在回春堂门口,如门神一般,连带这些天的生意也萧条了不少,刘掌柜三人正愁眉苦脸地坐在里头,见了隋州二人,连忙站起来。

“隋大人,您看我们这本本分分的生意人,林朝东那厮的事情,也与回春堂无关,能不能……”刘掌柜本想诉苦,结果被隋州冷眼一扫,后半截话直接咽了进去。

隋州将唐泛给他的那张药方子递给郑福:“你认得上面的方子吗?”

郑福看了一下,连连点头:“这就是富阳春的方子,小的先前帮少爷去抓药的时候常见的……咦,不过上头并没有柴胡!”

隋州:“你上次来配药是什么时候?”

郑福:“约莫三两个月前罢?”

隋州冷声道:“要确切日期,仔细回想!”

人的潜能是无限的,被隋州这一唬,郑福还真就想起来了:“是三月十八,我想起来了,是三月十八,因为那些药每次都要先熬成药丸,比较麻烦,所以我都是提前两天先去跟林朝东打声招呼,然后等到三月二十那天,再直接去拿药丸的!”

隋州望向刘掌柜:“你听到了,将回春堂三月十八到三月二十这两天的配药备份记录查找之后呈上来。”

刘掌柜:“是是是,小的这就去!”

他连忙招呼高伢子和坐堂大夫将回春堂的门关上,然后开始查找记录。

但凡看病抓药,人命关天,一个不好就会出现吃死人的情况,免不了也有同行相争,背后阴人,所以为了避免纠纷,像回春堂这样稍微有些年份名声的药铺都会有这样一份记录。

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有了确切日期,记录很快就被翻找出来,唐泛和隋州接过来一看,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那两天药堂调用的诸多药材,连用于哪个方子,也写得清清楚楚。

当他们看到第三行的时候,就瞧见了富阳春三个字,后面一列药名,唯独没有柴胡。

再看那两天的出药记录,也都没有柴胡那味药。

也就是说,林朝东在给郑诚配药的时候,里头用的柴胡,一定不是在回春堂拿的。

这样说来,林朝东其实是一个很谨慎的人,为免被回春堂发现,他就干脆单独在外面买了柴胡来加,不过现在反倒成了破案的线索。

隋州马上对手下两个锦衣卫吩咐道:“你们带着人,马上去找全城的药铺,看是哪间药铺曾经在三月十八这一天被购入大量柴胡!”

那二人领命而去。

唐泛对隋州道:“隋总旗,能否让我瞧瞧郑诚的尸身?”

隋州:“北镇抚司的仵作已经查看过,尸体并无异常之处。”

其实在郑诚刚死的时候,唐泛已经查看过他的尸体了,那会也确实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唐泛总觉得再谨慎一些也不坏,现在距离郑诚死亡已经过了那么多天,要是再不看,等尸体完全腐烂透顶,那就可惜了。

所以他依旧坚持道:“还请隋总旗通融一二。”

先时隋州不大瞧得起顺天府的人,连带面对唐泛也没什么好声气,如今见他声音受损浑身难受,仍然坚持与他一起东奔西跑地查案,态度倒是略略有所缓和。

“北镇抚司地下有一冰室,郑诚的尸身安置在那里,一时半会暂且无虞。”隋州难得多解释了一句。“陛下让北镇抚司一月之内限期破案,一月之后,即使还没破案,尸身也要交还给武安侯府,明日你可到北镇抚司去找我。”

世人都知道,锦衣卫乃太祖亲创,最初的作用是“掌直驾侍卫,并仪鸾诸事”,意思就是当御前侍卫,然后负责皇帝出巡祭庙之类的保安和仪驾等等,后来又帮太祖皇帝铲除了不少功臣和贪官,于是除了御前保安护卫以及仪仗职责之外,又加入了后世国安局和反贪局的职务,永乐年间重新恢复锦衣卫,诏狱凶名天下皆知。

但实际上,锦衣卫的职能还远远不止于此:科举殿试巡考,锦衣卫调拨人手帮忙;顺天府主持的乡试,因为本身就涵括了京畿地区,如果出现重大舞弊案件,也要请锦衣卫出马;还有其它许多鸡零狗碎的事情,譬如修理街道,抓捕盗贼等等。

许多原本应该由顺天府来负责的事情,往往最后变成锦衣卫在做,说到底,因为锦衣卫精英多,皇帝重视,每年得到的经费也多,自然兵强马壮,干啥都给力,效率也比顺天府这种普通行政部门要高很多,像这次抓捕白莲余孽,给“妖狐案”收尾的事情,本来是顺天府的工作内容,结果因为顺天府的衙役不卖力,弄得还要锦衣卫们亲自出马。

正因为如此,锦衣卫对顺天府的评价,向来不怎么样,唐泛纵然名气再大,也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与锦衣卫素无瓜葛,一旦加入了“饭桶大本营”顺天府,在别人眼里,自然也就成了“饭桶”的一员。

所以隋州对唐泛的意见,实际上还有这等缘由在里头,唐泛也心知肚明。

这是历史遗留因素,跟顺天府本身的位置也有关系,在皇帝眼皮底下当地方官,顺天府算是头一份了,虽然行政级别比其它地方官都要高半级,但遍地都是官,谁都可以指手画脚,这顺天府尹当得也挺憋屈。

潘宾和潘宾的前几任,都不是什么强势之人,这一任任的太平官当下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案子一敏感就开始推三阻四,也难怪隋州会瞧不上他们。

唐泛虽然明白这一点,但他刚到顺天府不久,又还只是一介推官,面对这种情形,也无可奈何,只能凭借自己微薄的力量去做一些事情罢了。

他舒了口气,拱了拱手:“那就多谢隋总旗了。”

旁边刘掌柜有意讨好唐泛,凑上前来笑道:“唐大人,这是秋梨膏和药铺独家配方的活血膏,前者内服,润喉清热,后者外用,活血祛瘀,您脖子上的伤,保管用了之后第二天便无大碍了!”

因为早饭吃了一半就被打断,然后跟着隋州出来找人问话,连擦药都来不及,又说了大半天的话,唐泛的嗓子已经嘶哑得不行了,此时被刘掌柜一说,才发觉脖子上的肌肉被牵扯得生疼,不由眉心微蹙。

唐泛收下刘掌柜的药,道了声谢,又不顾他的推辞执意给了钱,这才跟着隋州出了药铺。

外头阳光灿烂,不复早几日那般细雨绵绵。

隋州余光不经意一扫,但见身旁那人乌发青衣,秀颀白皙,也越发映衬得脖子上那十指掐痕触目惊心。

他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瓶,递过去,淡淡道:“外用一日三次。”

唐泛接过来,笑道:“北镇抚司出品,必然不凡,我倒是得试试。”

隋州微一颔首,也不多言,手按绣春刀,举步便往前走。

柴胡药性虽然比较猛,但如果使用得当,也不算罕见,偌大京城,多少药铺每天配出去的药方子,里头不知道就有多少柴胡,但想要熬制成那么多药丸,又达到伤身害人的效果,所需剂量肯定比较大,不是一般看病开药可比,而且又局限在三月十八那两天,搜索范围立时就缩小了很多。

锦衣卫办事的效率果然不一般,仅仅半天,隋州派出去的人马就有了消息。

城北的三元堂,城东仁心堂,这两间药铺,在三月十八日当天,都曾被人买走大量柴胡,隋州派人一查问,发现来买的人都是同一个,而且根据对方药铺形容,来买药的,却不是那个神秘失踪的回春堂伙计林朝东。

锦衣卫掌巡查缉捕,遇到这种事情也是驾轻就熟,隋州当下就叫来画匠,让他根据那两个伙计形容的特点把人描绘出来。

不一会儿,一个颧骨高耸,鼻梁微塌的形象就跃然纸上。

很面生。

隋州皱起眉头,其实他心里已经隐约有一个方向,这件案子说复杂,其实也不复杂,敏感就敏感在当事人是武安侯长子,武安侯府又不是能够让人随意进进出出的地方。

京城人口百来万,每天进进出出,要找这么个人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时,旁边默不吭声的唐泛却突然开口:“我见过这个人!”

隋州扭头看他。

唐泛:“这个人我有印象,但至于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如果想起来的话,我会马上告诉你。”

隋州点点头,看了看天色:“不早了,今日就到这里,唐大人明日可到北镇抚司找我。”

唐泛笑着起身:“也好,今天收获不少,我也还要回去禀报府台大人,这就告辞。”

隋州这人看着不好亲近,做事能耐却是一流,而且唐泛能得到他那一瓶赠药,说明两人关系多多少少也有所改善,如果顺天府能够跟北镇抚司建立良好关系,这对以后做事当然也很有帮助。

隋州冷不防来了一句:“潘府尹怯于任事,唐大人若想有所为,在顺天府,终究是可惜了。”

唐泛笑道:“隋总旗莫不是想挖潘大人的墙角,邀我到北镇抚司任事?”

隋州:“若你愿意,自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