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南京, 行程终于彻底慢下来。
宋琳的手再怎么长,也不可能伸到南京来。
岳定唐在这里, 毕竟算是半个地头蛇了。
两人甚至还有空闲在秦淮河两岸逛一圈, 尝几口盐水鸭桂花糖藕和蟹黄包。
伤口也该换药了,从东北那会儿匆匆处理之后, 一路南下,为了躲避宋先生的耳目,顶多洗个澡换身衣服, 就没有空暇重新检查消毒伤口。
岳定唐寻了个相熟的西医诊所,带凌枢上门。
那医生正闲得发慌,瞧见岳定唐, 眼睛一亮, 哟呵一声。
“无事不登三宝殿,难得看见你岳公子亲自上门拜访啊, 这是来看病的?”
岳定唐:“没看病就不能来看看你?”
医生怪笑:“自然是可以, 我受宠若惊,不过你当年辜负了我一腔深情, 连个字句都没留下就不告而别, 今日突然出现, 莫非是想弥补当日的负心忘义?”
这乍听上去, 两人之间似乎还渊源匪浅。
岳定唐见凌枢摆出一副看戏的表情,只得多解释两句。
“他姓纪, 纪竹庭, 也是我校友。你还记得在东北给咱们治伤的刘医生吗, 他是刘镇的同学,也是刘镇的跟屁虫。看见人家学西医,他就跟着学,看见人家学外科做手术,他就跟着学外科。”
“什么叫跟屁虫,他学医,我就学不得吗?天下医学是他开的?”纪医生面露不满,话至一半,忽然反应过来,“等等!姓刘的在东北?!”
岳定唐:“刘镇跑南京,你也跟着跑南京,谁知道他虚晃一枪直接人间蒸发,把你给骗了,这滋味不好受吧?”
纪医生:“他在东北哪里?”
岳定唐答非所问:“纪医生,我们是来检查伤口的。”
纪竹庭瞪着岳定唐,后者半步不让。
还是纪医生先败下阵来。
“让我看看。”
岳定唐让出身后的凌枢。
“先给他看吧。”
“啧啧,这是枪伤吧,算你们运气好,没子弹残片留在里面,是姓刘的给你们做的手术吧?”
“你们这一路过来就没有重新包扎过吗,这伤口都有点化脓了,再晚来一两天就会细菌感染,说不定要截肢,得亏遇上我!”
“怎么着,瞧瞧,刘镇的手法没我好吧?”
“他到底在东北什么地方,现在可以说了吧,还是他不让你说的?”
纪医生嘴里絮絮叨叨,就没停过。
岳定唐终于忍无可忍:“他在奉天!”
纪医生得意:“早这么痛快不就完事了?”
岳定唐皱眉:“你不会是想追到奉天去吧?”
纪医生冷笑:“我在这里有家有业,为何要去奉天?那里现在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
岳定唐:“我看你蠢蠢欲动,口是心非,倒是真的。”
纪医生:“姓刘的还欠我钱,我不能问两句?”
岳定唐:“就只欠钱?”
纪医生不说话了。
他低头给岳定唐的胳膊消毒上药。
“你们最好在这里多待两天,每天过来换药一次,别带着伤到处跑,回头一个手废了,一个腿废了,正好凑个天残地缺。”
岳定唐道:“我们车票已经买好了,等会儿就回上海,八个小时,今天晚上就能到家,明日再找诊所换药也不迟。”
纪医生这才没再劝。
“你们这一趟去东北做什么,怎么受的枪伤,刘镇也受伤了?”
岳定唐挑眉:“你是问我们,还是问他?”
纪医生:“都问。”
岳定唐:“私事,不方便说。”
纪医生抽抽唇角:“刘镇也是你的私事?”
岳定唐:“他没受伤,只是被我喊去帮忙做个手术而已,他在奉天混得不错,如鱼得水,乐不思蜀。你还想知道什么?”
消毒清洗好伤口,纪医生用纱布在他胳膊绕了几圈,最后打个结。
“乍闻故人消息,随口多问两句而已。”
“纪大夫,有病人上门,您出来一下。”
护士在门口出现。
纪医生起身拍拍手,除下手套和口罩。
“你们先在这儿休息片刻,我去看看别的病人。”
隔着门,外边响起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凌枢没有参与他们方才的交谈,早就昏昏欲睡,被纪医生离开时的动静一惊,倒是清醒一些。
“你的药换好了?那我们走吧。”
岳定唐低头看一眼怀表,“离列车出发时间还早,我们在这里多休息一会儿吧。”
凌枢歪着头:“听说你大哥在南京,不顺道去看看他吗?”
“他公务繁忙,想必是没时间见我的。”岳定唐摇头,顿了顿又道,“当初给关老爷子奔丧,岳家内部是有歧义的,我大哥不赞同去,我二哥与他吵了一架,这才私下让我去吊唁的。大哥若见了我,必要问起此事,到时候又得寻借口解释一番,倒不如省点麻烦。”
凌枢感叹:“其实我曾经挺羡慕你的!”
岳定唐看他。
凌枢:“你不仅有春晓姐,还有两个兄长。凌家没落的时候,我姐送我出国,那时候我就特不放心她一个人留在国内,若是有兄弟,再怎么也有个照应。”
岳定唐:“这么说,凌遥姐是在你离家之后才结婚的?”
凌枢点头:“我也没想到回去之后自己会多了个姐夫。听说我姐在我离开之后,就在一家报社应聘了校对,听说她还是那家报社第一次聘用的女性,主编夫妇觉得我姐聪明又踏实,经常邀请她到家里吃饭,还将姐夫介绍给她,两人就结婚了。是我亏欠她良多,要是当初我没把家里的钱都拿走,也许她根本不用这么匆忙把自己嫁出去,我姐那么爱穿新衣服的人,结婚之后,几条裙子反复来回穿,也不见买新的,我买块布料给她,以前她只会嫌弃不够新潮,现在都说我浪费钱。”
岳定唐总算知道凌枢为什么见了凌遥先憷三分,被数落也很少还嘴,原来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对姐姐的内疚。
他一直是这样,看上去很张扬,其实却很细心。
唯独这样的细心,从来没用在自己身上。
“所以啊,现在我姐对我提出的要求,只要别太过分,我都会依了她。”
岳定唐挑挑眉,“她让你结婚,怎么没见你顺从?”
凌枢摊手:“那也得有合适的人选吧?喜欢我的那么多,我个个都要娶了?那我没意见,你问问她们有意见没有?不过还是算了吧,我一看我姐跟我姐夫吵架拌嘴就头疼,恨不得立马隐形。话说回来,听说你大哥娶了两个,你怎么看?”
岳定唐无语:“他娶又不是我娶,我能怎么看?”
凌枢:“你大嫂和小嫂子不会天天吵架争宠吗?”
岳定唐:“她们会暗地里争风吃醋,但从来不会当着我大哥的面吵。原先我大哥要迎娶姨太太的时候,我大嫂是一力反对的,还把我跟二哥搬过去劝我大哥,但大哥不和我们住在一起,他那边的事情我们也管不着,我大嫂见谁也奈何不了他,只好默许了。”
凌枢打了个呵欠:“后来呢?”
“后来就开始明争暗斗了。她们两个都是人精,在大哥面前,一个赛一个贤惠,比天仙下凡还要温柔服帖,只要我大哥一走,这两人立马原形毕露,张牙舞爪。我大嫂毕竟名分在那里,我大哥也没想过离婚,但姨太太却宠爱多些,两人互相制衡,我大哥揣着明白装糊涂,就跟看猴戏一样,享受她们的服侍。”
岳定唐没听见回应,扭头一看,人在昏昏欲睡,忍不住气笑了。
这家伙敢情是把他们家的家事当睡前故事听呢?
他好不容易找到个机会,敞开心扉给他说说岳家的事情,这些事外人想听都听不着,这人怎么就这么不识好歹?
戳了戳对方的胳膊,毫无反应。
凌枢歪头靠着椅背,已然跟周公下棋厮杀到天昏地暗。
岳定唐叹了口气。
“凌枢。”
两个字出口,后面再有千言万语,却怎么都吐不出来。
许多话,早就在回忆里,在心里说了千回万回。
说与不说,好像都没有区别。
反正对方也不知道。
岳定唐更想问的是——
那天在观音庙的地下,被自己吻住时,作何感想?
“凌枢。”
很想把他的脚步就这样禁锢住,牢牢拴在身边,任凭他再想展翅,也飞不起来。
八年的遗憾,终归把心侵蚀掉偌大一块,需要用其它方式来弥补。
但这是凌枢啊。
是在战场上能用鲜血和命去跟敌人拼刺刀的凌枢,是为了兄弟战友可以宁死不降百战不屈的凌枢,是原想得过且过混吃等死,却为了昔日弟兄一个请求,为了失落珍宝回归国人之手,甘冒危险的凌枢。
岳定唐不忍心也不舍得用自己的想法去要求圈禁他。
失而复得的珍宝,合该是捧在手心继续呵护,任凭他绽放光芒,我行我素。
罢了。
“这两声凌枢,可真是千回百转,欲语还休啊!”
纪医生不知何时出现,语出调侃,薄凉无情。
“我出去抽根烟。”
岳定唐懒得理他,起身出门去了。
纪医生在门口站了片刻。
等岳定唐走远,他忽然冲着椅子方向开口。
“别装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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