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凌枢眼里, 那栋宁静漂亮的小洋房,已然变成怪兽的血盆大口,不知何时就会张开, 将人连皮带骨吞进去, 孙氏也许就是其中一个牺牲者。
那张求救的纸条, 并非她无中生有。
一瞬间,家宅内斗主仆不和,仆人联合起来谋财害命, 种种猜测接连在眼前闪过。
凌枢甚至觉得,孙氏的确有生命危险,如果女佣跟黄包车夫在屋子里对孙氏干了什么, 事后又以急病身亡的借口蒙混过去,在对街监视的沈人杰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最后充其量只能阻止凶手逃离, 却不能阻止孙氏免于杀身之祸。
看来拯救孙氏势在必行了。
凌枢没有贸贸然去闯孙家,而是先去找沈人杰。
沈人杰还穿着那身洋装在卖西饼,洋人明知道他是男的, 但见他怪腔怪调装模作样觉得有趣, 也都愿意买, 沈人杰就用那半生不熟的英文在那跟客人比手画脚,西饼店老板乐得生意兴隆, 也不去管他。
刚送走一男一女两名客人, 沈人杰乍看见凌枢, 没反应过来, 嘴里就蹦出:“哈喽?”
“别哈了, 我有事找你!”
凌枢心急火燎, 一看就是有正事的。
沈人杰不敢耽误, 跟老板说一声,在店铺后边将洋装假发扯拉下来,就是脸上浓妆没来得及卸,显得滑稽。
凌枢拉着他走到无人的角落处,将刚才尾随看见的一切说了一下。
沈人杰听罢嘿嘿两声:“这还不容易,我现在去巡捕房喊人,跟着你抄家伙杀进去,把他们抓个现行。”
凌枢:“你那身巡捕房的行头有没有带身上?”
沈人杰:“带是带了。”
西饼店老板本来也知道他的身份,换套衣服不麻烦。
麻烦的是脸上这浓妆,一时洗不干净,换了衣服反倒更奇怪。
凌枢却没管那么多:“那就成了,咱们先光明正大上门,借机把孙氏和陆祖德带出来问明情况!”
沈人杰勉强收拾妥当,跟着凌枢去敲门。
敲了半天,里头的人才姗姗来迟。
门后是女佣宋姐。
她看见凌枢,先是愣了一下,再瞧见后边一身巡捕装的沈人杰,脸上慌乱一闪而逝。
“凌先生,您、您怎么又来了?”
“这个又字用得妙。”凌枢拍两下掌,“怎么,不请我进去?”
宋姐勉强笑道:“哪能呢,只是您来得不巧,孙太太带着孩子出去了,还没回来。”
凌枢:“那正好,我进来等她,你上回买的糖炒栗子不错,我一直惦记,就是不知道你在哪买的,还得劳烦你再去买一回。”
话说着,他轻轻拨开女佣,人已经堂而皇之进去。
沈人杰跟在后边。
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女佣瞪大眼睛,却不敢拦他们。
凌枢且不说,单就沈人杰那身衣服,就足够让她发怵。
“这位是巡捕房的长官,姓沈,你喊他沈长官就行了。沈长官可是老闸捕房的后起之秀,明日之星,极受上司看重,不日就将升迁,以后就负责管你们这一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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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人杰被他吹得差点都以为是真的了。
沈人杰对屋内摆设很有兴趣,四处察看。
“这件是珐琅百寿盘,里面大大小小有一百个寿字,虽然是近期的仿制品,但也挺值钱的。那件是中西合璧的花瓶,上边有西洋女子和中国女子,市面上比较少见,我问过了,这要是拿到典当行里,起码也值个好几十。”
凌枢兴致挺高,如数家珍给沈人杰介绍。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这栋房子的主人,简直反客为主,毫无违和感。
沈人杰还吊儿郎当拿起一个花瓶,在手里转来转去。
女佣战战兢兢,没敢接话。
凌枢反倒主动问她:“你家太太身体可好全了?”
女佣忙道:“是,都好得七七八八了,所以今日小少爷闹着要出门玩耍,太太就亲自带他出去了,说是去看戏,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
凌枢:“看什么戏?”
女佣:“这,我不晓得。”
凌枢:“无妨,左右今日我也无事,就在这里等她回来好了,想必她看见我和沈长官这样的贵客,也会很高兴的。”
女佣:……
凌枢可不管她在想什么,兀自吩咐道:“你还愣着做什么,出去帮我买两份糖炒栗子啊!不然等你家太太回来,知道你怠慢客人,恐怕是不高兴的!”
女佣低声下气道:“家里没人,我等太太回来再出去吧,不是信不过两位,是太太吩咐我看家,我不能擅自离开,不然太太回来是要怪罪的,还请两位先生就不要难为我了!”
正常情况下,有客人在,主人家的下人自然不能离开,不过凌枢现在急着想找人出来,对她说的一切都持怀疑态度。
“那好,我们就在这里等,你去给我们上茶吧。”
对方没法赶人,只好忍气吞声去了。
过一会儿,茶送过来,凌枢又有新要求了。
“我有点饿了,你不能出去买栗子,总有些东西吃吧?”
女佣:“……要不,我给您下个面疙瘩?”
凌枢:“没饿到那种程度,没西式点心吗?算了,看你也不懂这些,那你就下两碗面吧,要青菜和鸡蛋。”
你不是说你不是很饿吗?女佣在内心大骂,抽检沈人杰的巡捕制服,只得老老实实往后走了。
凌枢眼见她离开,冲沈人杰递了个眼色,示意后者看好人,自己就上二楼去。
他怀疑孙氏根本就没有离开这栋房子,而是被软禁起来了。
二楼共有四个房间,其中一间是主卧,也就是孙氏住的房间,凌枢上次过来的时候已经认得路了,眼看门关着,直接就握上门把。
门没锁,一旋就开了。
窗帘依旧是紧紧拉上,但床上什么也没有。
被子倒是凌乱没叠,也许主人起来得匆忙,可女佣不应该也不收拾。
凌枢入内,在四周察看。
他依次打开衣柜,又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
从这里可以看见楼下街景,以及对街的成衣店和西饼铺子。
窗台上还有几盆桔梗,映着夕阳,分外灿烂。
但他不是来看景也不是来看花的,把窗帘拉上,又开始搜索床底。
凌枢弯腰,掀起床单!
床下空荡荡,一无所获。
他有点失望,但随即咦了一声。
身体凑近之后,倒是瞧见靠近枕头的地方,有一小缕头发。
发丝柔软细长,除了孙氏应该也没别人的,断截处不一,说明是在仓促的情况下不小心被扯下来的,说不定还是出于非自愿。
所以,孙氏根本没有外出,还在这栋房子里吗?
凌枢不敢贸然下定论。
他离开主卧,又去了其余几间卧室,都毫无收获。
最后一间卧室其实是衣帽间改的,进去之后,两旁都是柜子。
一面等人高的落地镜竖在门后的柜子旁边。
凌枢镜子旁边的柜子。
里面全是衣服。
各式各样的衣服。
冬大衣,夏旗袍,厚呢子洋裙,上袄下裙的文明装。
凌枢皱起眉头。
先不说孙氏一个守寡的,怎么会兴起穿学生裙的念头,为什么这些衣服的尺寸大小还是不一样的?
难不成几年前孙氏还有过上学的梦想?
这就离谱了。
凌枢伸手揉弄,发现这些衣服也不是全新的,有些是下过水的,还有些能看出穿了很久,颜色都掉了不少。
笃笃!
凌枢手一颤。
房间里没有开灯,借助的只是外面残阳余辉。
笃笃笃!
声响是从最后那个衣柜传出来的!
凌枢猛地看过去。
“凌先生,您不能这样,您怎么能擅闯民宅!”
女佣宋姐的声音在楼梯间遥遥响起,想必是发现凌枢上楼搜查了,沈人杰正在跟她扯皮,两人推推搡搡,后来好像又多了些嘈杂的动静,脚步声一下子杂乱起来。
隔着房门,凌枢听见沈人杰大呼小叫,居然好像拦不住人,又好像有好几个人冲着这里奔来。
为首之人异常凶猛,直接让人把沈人杰拦住不说,还让手下把二楼房间逐个打开找人,不过片刻就来到最后一间房,他想也不想猛地踹开房门!
凌枢正好也打开了最后那个衣柜,也就是刚刚发出敲动声响的柜子!
还是衣服。
什么也没有。
凌枢直接上手去翻,把衣服都翻开。
但这的确只是个寻常的衣柜,装满了衣服,别说人了,连只老鼠都没有。
方才的笃笃声仿佛是凌枢急欲寻找答案之下的幻觉。
没等他想明白,闯进来的人已经不由分说上前来抓人。
凌枢脑子还在转,身手却丝毫不慢,撂手抬腿就把上前两名巡捕逼退。
直到一把手|枪隔空指住他的额头。
凌枢慢慢抬头,一脸无辜。
“有话好说么,何必动手动脚,你们是哪个捕房的?”
为首之人冷着脸:“虹口捕房,张简。”
凌枢笑道:“那不就对了,楼下的沈巡捕你们看见没有,那是老闸捕房的,至于我,也算你们半个同行,市警察局的,都是自己人,有话好说,何必动枪?”
张简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他在看见沈人杰的时候就已经清楚对方来历,依然动手说明他根本就没必要给沈人杰面子,也说明他有更大的靠山。
上海滩龙蛇混杂,关系错综如蛛网,寻常人稍有不慎就可能得罪了人还不自知。
“我们虹口捕房,跟老闸捕房井水不犯河水,跟你们市局更没有瓜葛,你们过界了。”
凌枢:“我是来找朋友的,这家主人是我的朋友,我找不到她,现在怀疑她的仆人杀主,麻烦张兄弟你帮我立个案吧。”
张简冷冷道:“巧了,现在就是这家主人报案,说你擅闯民宅,意图不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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