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过他……超过他…… 超过他……”马库斯先生将脖子上的十字架放在唇边祈祷。
沈溪也深吸一口气:不要爆缸……任何地方都不要出问题……顺利冲过终点……冲过终点……
终于比赛进入倒数第三圈, 陈墨白仍旧追赶在卡门的身后,在第四号弯道, 领跑的卡门要为套圈的车手让道, 可就在那一刻,被套圈的车辆失控撞向一旁的缓冲带, 而紧随其后的陈墨白立刻转动方向盘避让!
沈溪惊得猛的站了起来,观众们发出的呼喊声像是无形的波浪在瞬间朝着四面八方扩散。
陈墨白没法避开对方砸向自己的轮胎和部件,也跟着冲进了缓冲带。
那样的视觉画面, 如同天崩地裂。
在那一阵巨响之后,所有人安静了将近三秒。
现场应急程序启动,观众们一片哗然。
“沈博士……埃尔文……埃尔文他没事吧……”阿曼达的声音在沈溪的耳边响起。
“我的上帝啊!埃尔文!”马库斯摇晃了一下, 差一点没有站稳。
沈溪就像被一股力量狠狠地推了一下,不顾一切奔跑了出去。
陈墨白……你不可以有事!你不可以有事!
陈墨白!
陈墨白!
风在她的耳边呼啸, 万物在迅速倒退, 即将崩溃到无法拼凑。
陈墨白就摔了出去, 周围围绕着医务人员和急救人员。
他被送上了救护车,沈溪冲了上去。
工作人员正要阻拦她,但是已经躺进去的陈墨白发出了声音。
“让她上来……请让她上来……”
沈溪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完全不记得医护人员说了什么,也不记得陈墨白说了什么。
她的世界第一次如此惶恐, 除了紧紧扣住陈墨白的手, 她发现自己竟然如此软弱无用。
赛后的媒体采访如同汹涌浪潮, 要将马库斯车队围困起来一般。所有关注一级方程式的人, 都在等待着陈墨白的医治结果。
沈溪独自坐在急救室外,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不断颤抖的指尖。
恐惧铺天盖地而来,将她缠绕,越收越紧,令她濒临窒息。
她仿佛回到了接到沈川和亨特车祸消息的那一天。
空气里没有温度,氧气无法进入身体。
她的脑海中不断重复播放着陈墨白的赛车撞入缓冲带的瞬间,仿佛不顾一切慷慨赴死……
“啊……啊……”沈溪低下头里,用力抱住自己的脑袋大哭了起来。
车队的人赶来,阿曼达来到她的身边,紧紧抱住了她。
“沈博士,别这样……埃尔文会没事的!他会没事的!”
沈溪第一次感觉到所有的坚强其实都是伪装,她已经不知道如何是好。
如果一级方程式会夺走他,她宁愿他从来没有回来过。
一个小时之后,陈墨白从抢救室里被推了出来。
马库斯立刻迎了上去。
“医生,我们的车手怎么样了?”
沈溪抬起脸来,却没有站起来的力量。
“你们放心,他只是脑震荡,左肩和左腿骨折,没有生命危险。”医生回答。
阿曼达拍着沈溪的肩膀说:“沈博士,你听见没有!埃尔文他没事了!”
沈溪愣在那里,那个画面就像是所有的一切都碎掉了,陈墨白真的没事吗?
“太好了医生!他没事就好……”马库斯疯狂亲吻着自己的十字架。
陈墨白被送进了病房,为了缓解骨折带来的疼痛,医生为他注射了镇定药剂,当沈溪来到他的身边时,他正沉沉地睡着。
沈溪的手指触上他的鼻尖,感受着他的呼吸。她小心地低下身来,轻轻趴在他的胸口上,听着他的呼吸声。
这是这个世界上最让她感觉到平和的声音。
她曾经看过许多次被撞裂,向着四面八方飞散开的赛车,但她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这会发生在陈墨白的身上。
“如果失去你,我该怎么办?”沈溪傻傻地开口,自言自语。
银石赛道的比赛结束,小将卡门获得了分站的冠军。第二名被杜楚尼拿下,但最让观众们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明明无法换挡的温斯顿竟然在最不利的情况下夺得了第三名,将卡门获胜的风头完全压了下去。
在大家的心里,车神永远是车神,这样神乎其技的驾驶技术,比冠军更令人敬佩。
赛后的采访上,卡门被媒体包围,提问几乎都围绕在他和陈墨白的最后较量上。
“卡门,你认为如果不是避让套圈赛车导致埃尔文冲入缓冲区,你还能拿到分站冠军吗?”
“埃尔文·陈会避让不及,是因为他疯狂的驾驶透支了赛车的性能。就算没有那个事故,他的赛车也许坚持不到终点线就会过度消耗而玩完。只有冲过终点线的那个才是赢家,一级方程式没有假设和如果。当然,我尊重全力以赴的对手。”
“那么如果埃尔文伤愈复出,你认为自己还能再一次战胜他吗?”
“那要问一问马库斯车队的赛车行不行了。”
“那么对于温斯顿的表现呢?他用五档的速度不止跑完了全程,还从落后的名次追到了第三名,这是不是表示法拉利车队无论是技术角度还是车手的水平其实还是在你们之上?”
“如果法拉利的技术真的那么高超,变速箱就不会出问题了。”卡门耸了耸肩膀。
而在电视机前看着转播的凯斯宾就差没有喷血了。
“他也太嚣张了吧!他难道真的以为自己的驾驶能力比埃尔文还有温斯顿更高超吗?他真的完美诠释了自负这个词的奥义!”
“他是赢家。”
“是啊……这是胜利者的话语权。”
凯斯宾回头看了看大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陈墨白的事故,加上卡门的比赛数据,给整个车队带来了阴影和巨大的压力。
第二天的清晨,陈墨菲在郝阳和林娜的陪伴下赶到了英国。
当他们走进病房的时候,发现陈墨白正靠坐在病床前,看着比赛录像。
郝阳的眼睛明明是红的,但看见陈墨白的那一刻,却用力挤出了笑脸:“唷,你这家伙活得挺好的嘛!”
“你们来了啊。”陈墨白笑着看过来,他的手臂上了夹板,左腿也悬在空中。
“我真该跟你拍照留念。你是不知道我们看直播的时候,你的车都跟散架了似的,那场面……连回想都觉得可怕。”郝阳抬起拳头轻轻在他没受伤的肩膀上砸了一下,“怎么我们一没看着你,你就出事啊!那我们是不是得一年到头都请假,来看你的比赛啊!”
陈墨白拍了拍郝阳的手臂:“谢谢你。只是看着可怕而已。如果车不散架吸收动能的话,那些能量就要加注在我的身上了。这就是科技。”
“这是什么鬼科技哦……”
林娜左看看,右看看,都没有看到沈溪,不由得问:“小溪呢?”
陈墨白笑了笑:“他们要制造新的赛车了,现在很忙。”
“原来是这样。我还想好好安慰她呢。”
一直沉默的陈墨菲开口道:“郝阳,林娜,你们两个先出去一下吧。我想和墨白说两句话。”
郝阳朝陈墨白使了一个眼色便和林娜离开了病房。
终于,整个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姐,对不起。”陈墨白收起了笑,十分认真地开口道。
“你也知道自己对不起我吗?你只是一直坚持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我对于你来说又算什么呢?你能想象我在电视机前,看着自己唯一的弟弟出事的画面……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吗?”陈墨菲的声音发颤。
陈墨白伸长手臂,握住她冰凉的手指:“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这一次只是骨折,下一次呢?你还打算怎样折磨我的神经?”
陈墨白没有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握紧她。
“你要坚持回来,我试着说服自己相信你,相信老天不会让你出事,现在看来……我就是在自欺欺人。别告诉我……你还要坚持下去,你还要回去赛车。就此打住好不好?违约金我会赔付,我也会给马库斯车队更多的赞助,我只求你不要再继续了。”陈墨菲的眼泪掉落下来。
这个女强人,第一次露出软弱的样子。
“如果有国外的大财团要收购睿锋呢?如果他们大肆打压和收购睿锋的股票呢?如果到最后你被逼得连银行贷款都还不起了呢?告诉我……你会不会放弃?”
“这不一样。我可以付出一切,但至少不是我的生命!”
“其实是一样的。对于姐姐你来说,尊严比命都重要。当年睿锋遭遇重挫的时候,你可以跪下来去求别人,这其实比舍弃性命还严重,不是吗?任何成功和成就都要付出代价。没有人能以最安心最安全的代价得到自己最想要的那个结果。一级方程式比我的生命还重要,我热爱这个赛场,并不是对速度对生死瞬间成瘾,相反,这里是自控的赛场。它考验着我我的忍耐力,我对时机的把握。你可以不支持我,但不要站在我的面前。我永远不可能开着车从你的面前碾压而过,但如果你站在我的面前,意味着我永远都冲不过终点线,也就永远不会有结局。”陈墨白用沉静的声音说。
陈墨菲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好吧,我明白了。”
“谢谢你。”
“但是……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任何人的承受力都是有限的。”
这天晚上,沈溪一个人坐在毁掉的赛车零件前,抱着膝盖,安静地看着已经辨认不出来细节的赛车。她的身影很小,很孤独,像是一碰就会裂成碎片,再也拾不起来。
直到有轮椅来到她的身边,停了下来。
“我听阿曼达说,你坐在这里很久了。”
陈墨白的声音响起。
温润的,如同融化的雪水,从高处不疾不徐地落下。
沈溪却没有侧过脸来看他,但是她的肩膀却轻轻一颤。
“为什么看着它们?”陈墨白很有耐心地问。
“我只是在想……温斯顿对我说过的话。他说我不该被大哥的思路框死,不该执着于他的设计,不该不敢跨出那一步超越他。张静晓向我挑战……其实根本没有挑战的价值。她的思想在飞,而我一直在原地。”沈溪回答,“如果我也飞起来了,如果那天你所驾驶的赛车有着不输对手的动力单元,你早早就超过了卡门,那么出事的那个人,就不是你。”
陈墨白笑了起来,揉了揉沈溪的头顶。
“去设想如果的事,真的一点都不像你。如果真的要设想如果,那你应该责怪的不是自己,而是法拉利车队。”
“嗯?”沈溪疑惑地转过头来,看着他。
“你想啊,如果法拉利车队好好检查温斯顿的变速箱,在我出事的那个时候,可能追在卡门身后的不是我,而是温斯顿。那么要躲避那辆被套圈车的就不是我,而是温斯顿。到时候温斯顿冲上缓冲区,我正好顶上,最后那几圈拼尽全力,说不定真的不会爆缸完成了比赛,赢了卡门都不一定。”陈墨白说。
“你是在安慰我吗?”
“我没安慰你,我在跟你讲道理。”陈墨白搂过沈溪,让她靠在自己的轮椅边,“我知道我吓到你了。我也吓坏了很多人。但有一点,对于我来说不会改变。”
“什么?”
“我相信你的设计,请你继续相信我的速度。”
陈墨白的声音是温和的。
这样的温和里却有一种一切不为所动的坚定,它不是势如破竹,却润物无声。
她摇摇欲坠的世界在那一刻被重塑了另一个形状,所有冷却的激情在逐渐回温。
“我终于明白了,上一次你说就算爆缸也要拼死一搏的意思了。”
“我什么意思?”
沈溪站起身来,走向那一堆破碎的零件。
“如果没有办法跳脱出那个框架,不如孤注一掷毁掉那个框架。”沈溪将手覆上去了,像是安抚受伤的孩子,轻轻拍了拍,“我要背水一战了。大哥永远都在那里,他教过我的,鼓励过我的,提点过我的,成就了今天的我。如果大哥设计的一切注定会被时代淘汰,那么超越他的人必须是我。”
“这才是我认识的沈溪。不去设想如果,而是创造未来。”陈墨白看着她,露出一抹笑意,“现在可以麻烦你送我回病房了吗?离开太久,我怕护士小姐的咆哮声让我伤势更严重。”
“嗯!”沈溪走过来,推动陈墨白的轮椅,“对了,你是怎么过来的?”
“是林娜推我过来的。她很担心你。她就在外面等着你。”
“林娜来了?”
“是啊,林娜和郝阳还有我姐姐都飞过来了。”
“墨菲姐一定很生气……”
“那你放心,她好像又追加了对车队的赞助。”
“真的吗?”
“当然。如果无法阻止,那么就尽可能地保护我。对于她来说,最好的赛车就是对我最大的保护。不要辜负她对你的信任。”
那一刻,沈溪在如释重负的同时,也感觉到深深的内疚。
走出门去,看见林娜的那一刻,沈溪的眼泪差一点又要掉下来。
林娜上前,给了沈溪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没有说一句话,但是沈溪却能感觉到她对自己所有的安慰和鼓励。
原本觉得自己万分孤独的沈溪忽然觉得失去勇气的自己太傻气。
在离开英国之前,温斯顿来到了病房里看望陈墨白。
“你看起来气色不错。听说修养三个月就能重返赛场。”
“接下来的三个月,那就麻烦你不要让卡门那个小鬼太嚣张。”陈墨白说,“我真的很佩服你,变速箱玩完了,还能力挫群雄。你的走线让其他车手绝望,利用离合器的临界放送力让输出稳定,还完成了两次进站,就算不是冠军,仍旧是车神。这些天躺在这里很难受,我研究了你无数遍。”
“如果是你,也会做一样的决定。”温斯顿说。
陈墨白立刻挥了挥手:“你可别诅咒我,我的变速箱永远不会有问题。话说,你为什么要带花来?我又没死。”
“有人说你现在还颅内出血处于无意识状态。还有人说你韧带受损,以后都不能赛车了。”温斯顿回答。
“什么?所以你买花来是要祭奠我已经谢幕的一级方程式生涯?”
“我只是觉得鲜花能让病房里的空气好一点。”
“那真的谢谢了。”
“别像亨特一样,不告而别。”
温斯顿的表情让陈墨白顿了顿。
“放心,你若不谢幕,我怎么肯退出?”
“那就择日再战。”
温斯顿起身,走向门口,忽然想起了什么而驻足。
“谢谢你,让小溪终于走出了沈川给她的束缚。”
“这是在赛道上还没有超过你的我,唯一骄傲的事情了。”
陈墨白的伤情稳定之后,便乘机回去修养。
来接机的是凯斯宾。
“真难得,你竟然来接我。你不会把车开得像赛车吧?”
“得了吧。我说你这个混蛋可得早点好起来。接连三个月,六站比赛的重担都在我的身上,我会被压死的。”凯斯宾一边开车一边抱怨。
“以前我没来的时候,你不是也好好的?自信满满,站在世界的中心。”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讽刺我。现在卡门那么嚣张,车队的研发能力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达到对手高度,不是我说,如果法拉利的车手不是温斯顿,也是要玩完的。这简直就像一种垄断,一级方程式对于观众来说可看性也在减弱。明年联盟也许就会开始限定引擎的购入金额以及数量了。”
“嗯。”
“还有……你知道沈博士回来之后已经从悬挂技术团队转到动力单元了吧?”
“这是必然的。”
“我见到她的时候,我觉得她的状态很不好。”
“怎么了?”陈墨白的眉心蹙了起来。
“听阿曼达说,她午休的时候会忽然惊醒,估计就算是晚上也睡不着觉吧。眼睛下面是深深的黑眼圈,把我吓一跳。”
“好的,我知道了。对了,你能不能陪我去趟超市。”
“干什么?你要买什么?”
“买点菜。”
“啊……我不要跟你去。”
“为什么?你都来接我了,去超市买个菜怎么了?”陈墨白好笑地问。
“你见过两个男人逛超市的吗?很基情好不好?”凯斯宾一副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的表情。
“我都成这样了,没有人会觉得我能把你怎么样的。”
“什么?你再说一遍!”
“沈溪喜欢吃水煮鱼,我想买巴萨鱼片回去。”
“给她吃的啊……那好吧,我就帮帮你吧。不过你要搞清楚啊,你永远不可能把我怎么样!”凯斯宾朝陈墨白比个中指。
“我也没兴趣把你怎么样啊。”
这天晚上,当沈溪走出公寓电梯的时候,就闻到走廊里一阵浓郁的水煮鱼香味。
她顺着那阵香味而去,来到了陈墨白的公寓门口。
“他回来了!”沈溪的心中涌起一阵欣喜,找出挂在自己钥匙扣上陈墨白的公寓,开门走了进去。
他的行李箱还没有收拾,随意地放在客厅里。
沈溪来到厨房门,看见陈墨白正单手煮着水煮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