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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岑旷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说,那个女人……杜秦氏……她其实没有死!”

  “孺子可教,”叶空山满意地点点头,“这样,我们可以把因果关系联系到一起了。杜秦氏当年的确痴恋着自己的丈夫,但杜万里显然对她并不像表面上那样深情款款。他也许是另有所爱,也许就是厌倦了,总之想要摆脱杜秦氏。”

  “难产,是一个绝妙的用来掩饰杀妻行为的借口,在那个时候行凶杀人,实在太容易逃避罪责了。所以杜万里选择了杜秦氏分娩的时候下手,并且伪装得悲痛欲绝,呼天抢地。但他万万没想到,杜秦氏并没有死,并且从坟墓里钻了出来,展开了自己的报复。”

  “报复的手段……是鬼婴吗?”岑旷问。

  叶空山叹了口气:“我很不愿意相信这世上有鬼婴这种东西存在,但是到了这个地步,只怕不由得不信了。我想了很久,也始终没有想出,用什么办法能让一个婴儿有能力弄疯一个成名的秘术师。我得去和黄炯打招呼,早点想办法把鬼婴消灭了吧。”

  岑旷没有再说什么,但头脑里始终还存有疑团。喝多了酒,脑袋还在发晕,但那并不意味着自己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叶空山的推理的确把自己所看到的那些记忆碎片都联系起来了,并解释了最终的凶杀案,但有些地方还是隐隐让人觉得不对劲,具体哪里不对劲,一下子又说不出来。耳听得叶空山的脚步已经渐渐远去,岑旷晃晃脑袋,心想:就这样吧,这个复仇成功的女人也可以安心地断气了……不对!不是这样的!我明白哪里不对劲了!

  “等等!有问题!”

  叶空山停住脚步,回头看去,气喘吁吁的岑旷正跑到他跟前:“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哪里不对劲了!”

  叶空山很诧异,但还是示意对方说下去。岑旷深吸了一口气:“黄炯是不是告诉我们,杜万里的儿子生下来就死了,杜秦氏也因此悲痛而死,是吗?”

  “你的记性不错,”叶空山说,“以后在这一行混不下去了,还可以去教书。”

  “孩子生下来,孕妇的肚子就该瘪下去了,对吗?”岑旷大声说,“但是在导亡的丧仪上,在杜秦氏的坟墓前,她还是大肚子!”

  叶空山的脸上一瞬间笑意全无。他随便往身边的墙上一靠,嘴里喃喃自语:“一个从来不说谎的魅……从来不说谎……”

  最后他长出一口气:“你是对的。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死里逃生者,不能解释孕妇的肚子。我们的结论是错误的,整个故事都不成立。”

  叶空山看来很沮丧,岑旷看得老大不忍心,反过来安慰他:“也许是她的记忆产生了混乱也说不定。还记得昨天我们做的那个试验吗?那个死去的强盗,由于愧疚而产生了记忆错乱,把死者的事情当成了自己的,甚至幻想自己变成一个鬼魂,看着自己的尸体。也许她太痛惜那个刚出生就死去的孩子了,所以才总是幻想那孩子就在她的体内,被她保护着。”

  “赞美真神!”叶空山夸张地喊了一声,“你怎么会赐予一个魅如此高的智慧!可惜这种想法不对。这个女人,如果对自己的孩子疼惜到这种地步,就绝不会舍得培育鬼婴。”

  两人都很丧气。岑旷咬咬牙:“没办法了,让我再掏一下她的记忆吧。就像你刚才说的,一连串貌似可以连成因果的事件,并不见得就一定有因果关系。也许我们还漏了一些关键事件。”

  “别着急,先去睡一会儿,傍晚我会叫醒你,”叶空山说,“累死了你,我可赔不起。”

  两个稳婆在不断地窜进窜出,热水、毛巾、剪刀、用来盛血的空盆……房间内,产妇痛苦的呻吟声不绝于耳,但始终没有演变成不可遏止的大声哭号。

  杜万里焦躁万分地守候在门外,背着手不断踱步。但杜秦氏的呻吟始终不休,婴儿的啼哭声也一直没有响起。倒是稳婆站了出来,不安地告诉他:“夫人难产。”

  这之后杜万里身上的汗水一直没有干过。他的后背很快湿透了,眼睛里简直能喷出火来,偏偏又对于正在发生的事情无能为力。有伙计想来向他请示点什么,见到了他的表情,差点吓得从楼梯上跌下去。

  呻吟声终于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呼痛声,杜万里看上去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幸好在这个时候,清亮的婴儿啼哭从房内传了出来。一个稳婆满脸喜色地冲出来,差点和他撞个满怀。

  “恭喜杜老板!生了,是个男孩!恭喜杜老板!”稳婆一连串地恭喜。

  在这之后,稳婆们喜笑颜开地离去,看来杜万里的打赏颇为丰厚。房间里一片喜悦的嘈杂声,夹杂着婴儿的哭声,又慢慢安静下来,想必是大人和孩子都累了。时间一点点流逝过去,周围光线的逐渐暗淡表明了夜的来临。

  夜色渐深,饭菜的香气飘起又散去,喧嚷的泰升客栈也慢慢安静下来。已经入住的客人们都回房安睡,暂时没有新的住客,客栈似乎也陷入了沉睡。

  杂音就在这一时刻响起。从夫妻俩的房内,传来一声短促而压抑的哭叫声,接着是一系列让人听不清楚、却让人无法忽视的声音,很像是两个人的激烈争吵。到后来,女方的声音渐渐隐去,只剩下男方的声音还在不断地来回震荡。大约过了小半个对时,男人的声音也消失了,夜晚重新归于静寂。

  这一个无比漫长的夜晚令人怀疑时间已经停滞。这段记忆中只剩下似乎永恒不变的黑暗,以及无法分辨的细碎的声响。那种单调的重复与浸润足以让人窒息。好在对于南淮城而言,最长的黑夜也不过如此,总有天亮的时刻。

  四十多岁的杜万里满身疲惫地从房里走出,看得出来一夜未睡。他来到大堂,径直走向他所看到的第一个人,不管那是谁。他还没开始说话,眼泪就已经夺眶而出。

  “我老婆,我儿子!我老婆,我儿子!!”他哭喊道,“快叫大夫,快!”

  接着记忆就断了,就像是在白天忽然遇到了日食,所有的景象全部隐没,也不再能听到声音。当记忆重新接续时,一个大夫模样的男人如幽灵般出现,正在从房内向外走,满面泪痕的杜万里正跟在他身后。

  “心脏都刺穿了,不可能有救的。你怀疑我胡笑萌的论断吗?”大夫的语气听起来很不高兴。

  “可是,胡大夫,会不会有这种情况呢?”杜万里好像在玩命地捞救命稻草,“比如我在话本里看到过,一百万个人里面,也许会有一个心脏长偏了……”

  “你自己去写话本吧!”名叫胡笑萌的大夫很恼火,推开杜万里拂袖而去。

  两个人面面相觑,很久都说不出话来。不同的是,岑旷满脸茫然,叶空山却隐隐有点兴奋。

  “只能用记忆混乱来解释了,对吗?”岑旷说,“很显然,心脏被刺穿的人不可能活命,更加不可能在从分娩到死亡的过程中,都始终分身站在门外,看着全过程。”

  叶空山没有理睬这句话,倒是在嘴里念叨着其他的话题:“这么说来……并不是难产而死?是在生产之后的半夜才死的?”

  岑旷不客气地打断他:“这时候你还在想那些无关的事情干什么?现在是整个我所读到的记忆都出现了偏差,也许我们之前看到的那些都是假的,都是一个精神错乱的人冒出来的幻象。”

  “这种可能性不是不存在,”叶空山慢吞吞地说,“如果那样的话,我们就只有干脆的两个字:放弃。所以在此之前,为什么不先假定,你所看到的都是真实存在的呢?”

  “但那怎么可能真实存在?”岑旷喊了起来,“你相信一个心脏被刺穿的女人复活?还是相信你有那么好的运气,正好撞上了一个心脏长在右边的女人?”

  “两者我都不信,”叶空山回答,“尤其那个女人经过胡笑萌的诊断之后。他那时候在南淮,但现在已经在青石呆了好几年了,听说是他在南淮的情人太多,被家中恶妻硬逼着迁到这儿来的……这家伙的人品之猥琐令人叹为观止,但医术在整个宛州也能排得上号。如果一个被胡笑萌认定死亡的人活过来,那胡笑萌就可以跟着去撞墓碑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岑旷很惊讶,“看你的表情……你只有每次又找到一个把柄嘲笑我的时候才会这么笑。你弄明白了整个案件了?”

  “我可没这么说,只是注意到几个很好玩的细节,”叶空山说,“先来总结一下吧。到现在为止,你一共看到过几段记忆?”

  岑旷立即开口回答:“按照我所看到的顺序,杜秦氏走在不断寻找杜万里的路上;杜秦氏回到南淮城,打听杜万里的下落;夫妻两人在南淮的生活往事;为杜秦氏转生导亡的丧仪;杜秦氏从坟墓里爬出来,站在自己的墓碑前;杜万里失去妻儿的全过程。一共六段记忆。”

  叶空山做出很遗憾的表情:“一共就看到这么些记忆,你就归纳错了其中的小一半,还漏掉了一段,也真不容易。”

  岑旷的眼睛不停地眨巴,显得非常迷惑:“我没有听明白你的意思。哪里错了?又哪里漏掉了?”

  叶空山往椅背上一靠,顺手拎起了酒壶,又很忧郁地放下:“他娘的,你这白痴脑子不聪明,倒还真能喝……”

  他双手交握,托着下巴,不怀好意的目光盯得岑旷直发毛。直到摆足了架势,他才慢慢开口:“从你看到那个导亡的丧仪后,你就对自己所见所听到的失去了信心,总觉得自己看到的是混淆的、错误的记忆。但别忘了,你自己并没有亲身进去取代其中的任何一个角色,你并不像搭台唱戏一样,去亲身扮演杜万里、杜秦氏或是杂货铺的瘸腿老板。你所做的只有两件事:‘看’和‘听’。光有看和听,是不足以弄明白事物的本质的。”

  “记忆本身也许是没有错的,错的在于我们所理解的观察角度。在你刚才归纳的那六段记忆里,我注意到,凡是提及你在记忆中所看到的女人,你就把她称之为杜秦氏。但事实上,那些女人真的都是杜秦氏吗?我只不过是一个完全听你转述的旁听者,都发现了那几段记忆中存在的细微差别,但你自己却恍然不觉。”

  “你一直没有觉察到吗?在杜秦氏走在路上的记忆里和杜秦氏在南淮打听杜万里下落的记忆里,你的视角一直跟随着杜秦氏本人在走,她走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能看到她的一举一动,甚至于她最后窘迫地和人去挤大通铺,你都能清晰地看到;丧仪那一段也是如此。至于墓地那一段记忆,由于自始至终她都站在墓穴前没有移动,也就不提了。”

  “但剩余的那两段,也就是发生在南淮城的泰升客栈中的两段记忆,却和其他的大不一样。在杜万里夫妇的生活回忆里,你首先看到的是整条小街,看到了泰升客栈,然后才看到杜秦氏从远处走来。你注意到了这其中的细微区别吗?更要命的,就是在这之后杜秦氏和丈夫一起回到房间后的情形。那时候杜秦氏完全从你的视线中脱离了。你只能听到他们对话的声音,却完全不能和其他几段记忆一样,通过杜秦氏的目光去观察一切。”

  “至于分娩的那一段记忆,更能够说明这个问题。从头到尾,你根本没有见到杜秦氏的影子。这段记忆中的画面始终停留在门外。除了声音,没有任何杜秦氏的信息。好好琢磨一下这两段记忆吧,它们究竟有什么不同?想明白了这其中的不同,你不但能完美地解释死人复活的问题,连带之前发现的肚子大小的矛盾都能解决清楚。”

  岑旷捧着脑袋蹲在地上,思索着叶空山的话。叶空山也不去打扰,到门外招呼了一个衙役,半骗半威胁地让他给自己弄点酒菜来。衙役刚走出没多久,岑旷就从地上跳了起来。

  “明白了!我明白了!”岑旷指着气若游丝的女人,激动得直喘粗气,“这根本不是杜秦氏!我所看到的记忆,虽然都是以她的眼光进行的,看到的却不是同一个人!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旅途的记忆,南淮寻人的记忆,坟墓的记忆,丧仪的记忆,这四段记忆的主角,都是这个躺在我们面前等死的女人。而剩下的那两段记忆,这个女人却只是观察者,观察对象是真正的杜秦氏。所以压根就没有什么死人复活,也没有什么大夫误诊,杜秦氏的的确确死了。在她的丧仪上看着杜万里发狂的,是这个和杜秦氏长得很像的无名女人,在坟墓前沾了一身泥土的,也是她!”

  “那她为什么会沾了一身泥土呢?”叶空山故意问。

  “因为她在挖坟!她想要把那个死婴挖出来!”岑旷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提得很高,叶空山禁不住要捂耳朵。

  “小声点,不过弄明白了一点小问题,干吗那么得意?”叶空山抱怨说,“整个案情还差得远呢。”

  岑旷更大声了:“差得不远,剩下的不难想象。这个女人,和杜秦氏长得很像的女人,也许是杜秦氏的双胞胎妹妹之类的。当年杜万里声称自己的妻儿是难产死的,但通过我看到的记忆,那是谎话。谁也不知道杜秦氏究竟怎么死的,只听到了半夜的尖叫声。说不定就是杜万里在那一夜丧心病狂,杀死了自己的妻儿。”

  “然而杜秦氏的这位你所谓的双胞胎妹妹识破了真相,于是决心为自己的姐姐报仇?”叶空山作恍然大悟状,“于是她孕育了鬼婴,苦心孤诣地等待了数年,最后来到青石取走了杜万里的性命?这么伟大的亲情,真是闻所未闻哪。”

  岑旷听出了对方的讥嘲之意,有点不服气:“仇恨本来就是一种偏执的力量,你们人族历史上,为了复仇而干出的惊天动地的大事还少了么?”

  “不少不少,多得要命!”叶空山连连摆手,“但是那些复仇案都有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解释地通,不留破绽。”

  “破绽?”岑旷愣住了,“什么破绽?”

  叶空山缓缓地说:“你始终无法解释清楚,为什么在所有的记忆里,无论出现的是杜秦氏,还是你这位所谓的双胞胎姐妹,一直都是大着肚子的即将临盆的样子。如果说杜秦氏在不同的时间怀孕还可以解释清楚,两姐妹商量好了一起怀孕吗?是为了显示她们关系好吗?”

  “这不过是巧合,碰巧她们都在同一时间……”岑旷嘟嘟囔囔地还要争辩,但叶空山的下一句话让可怜的魅无话可说:“那这位双胞胎姐妹为什么要从坟里挖出死婴,好玩?而且她一路挺着肚子走了那么远,好像十月怀胎的说法对她不管用呢。”

  “你说得对,”岑旷终于承认,“这是最大的疑点,无论怎么想也想不通。”

  “想得通,放心吧,绝对想得通,只要你往正确的方向去想,”叶空山笑容可掬,“我刚才不是跟你说过吗?你不但对几段记忆的总结有误,而且还生生漏掉了一段。”

  “哪一段?”岑旷不解,“每一段我都记得很清楚啊。”

  “就是黑暗中的那一段啊,”叶空山说,“你失去了五感,你失去了空间和时间,你在一片混沌中等待着身体的凝聚……”

  “可那是我的梦啊,”岑旷说,“我在梦里回到了虚魅的时候,找回了我凝聚时的记忆。一般的魅都会忘掉这段记忆,但我喝了酒之后……”

  突然之间,岑旷住口不说了,脸色煞白,死死盯着床上的女人。叶空山轻叹一声:“明白了?其实你真是个有职业素质的好捕快,喝得烂醉的时候,仍然在失去神智的情况下,完成了你的工作。你并没有在睡梦中找回自己的记忆,你侵入了另一个魅的精神,无意间读到了她凝聚时的记忆,却把这记忆当成了自己的。”

  “这个女人,并不是杜秦氏的双胞胎姐妹,而是完全以她怀孕时的形态为模板凝聚而成的一个魅。所以她什么时候都是孕妇的样子,因为她根本就没有真正怀孕,她只是看起来是个孕妇而已;所以你才会发现,后来的杜万里比‘杜秦氏’老得快,因为魅凝聚成形时,十年的光阴已经过去了。”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岑旷完全不明所以,沉浸在震惊中,“是她……是这个魅,杀死了杜万里吗?她为什么要凝聚成杜秦氏孕妇时的样子?如果她没有真正怀孕,鬼婴……鬼婴也不可能被培育啊。那个婴儿又是从何而来呢?”

  叶空山没有说话,岑旷无比惊骇地发现,叶空山的眼里竟然流露出某种悲伤。这简直像是太阳从西边升起了,岑旷想,这个没心没肺的混蛋也会有伤心的时候?

  不过那悲伤的神情一闪而逝,叶空山还是叶空山,典型的混蛋:“醒醒酒,孩子,不管你现在多头痛,马上把魅凝聚的过程和细节给我讲讲,越详细越好。边走边讲,我们得赶紧,晚了就来不及了。”

  “走?去哪儿?”

  “先去找胡笑萌,向他求证一个问题,然后去告诉黄炯,免得他因为惊吓过度而折寿。那个婴儿不是什么他妈的鬼婴。”

  没错,我就是胡笑萌,你可以滚了。求诊要提前十天预约,否则概不接待,门口牌子上写得清清楚楚,不是瞎子的都看得见。

  什么,不是来看病的?捕快?吓唬谁啊,我胡笑萌是吓大的吗?老子悬壶济世,一不杀人,二不放火,三没有漏缴过一分钱的税银,你难道还能……

  什么?你怎么知道芳芳的事情?求求你,千万别告诉霁月啊,她要是知道了我就完了……您问,官爷,大爷,大官爷,您尽管问,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您,半个字也不会隐瞒!

  哦,南淮城的杜万里?容我想想……没错,是有这么一个人,找我去瞧过病。

  嗐,说是瞧病,其实去的时候人已经死了。对,没错,死的就是他老婆,一把匕首直接捅穿心脏,刀刃进去得很深,几乎连血都没有流。我去的时候,尸体都凉了,就是神仙也救不活啊。

  死因?唉,谁来话长了,不过说起来也真是怪可怜的。这两夫妇成婚十多年了,感情一直都很好,但女人就是身体不怎么好,怀了好几次孕,最后都没能保住孩子,两口子心里都堵得慌。我去瞧病前一天的下午,正好是杜夫人临盆,听说难产,折腾了一天才生下来。这一次总算运气不错,母子平安,小孩破天荒地活下来了。

  杜万里当然高兴坏了。当然两口子也累坏了,在床上抱着孩子看啊看啊的,不知不觉都睡着了。他们也是太没经验了,不知道先把孩子放到婴儿的小床上去。结果到了半夜……当妈的忽然惊醒,发现孩子被压在自己身子下面,已经活活压死了。是的,那具婴儿尸体我也看了,脸蛋涨得青紫,肯定没法活。

  这下子两口子都懵了。杜万里大概是太盼望着抱儿子了,这一下刚刚高兴了小半天就遭遇横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对着他老婆说了很多训斥的话。杜夫人刚刚压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正在极度的伤心自责中,被老公这么一骂,自然更加内疚了,在天快亮的时候,神情恍惚之下,居然抓起匕首自尽了。

  啊?会不会是杜万里捅的?绝对不会。我当了这么多年大夫,对人的情绪还是略有了解的。杜万里那时的伤心和震惊绝对是真的,做不了假的。

  没错,不是难产死的。只不过这种死因杜万里实在不好说出来,才一直托词说是难产死的。不过反正是自杀的,说成难产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官爷,大爷,大官爷,您要问的我可都一五一十全回答了,没半句假话。您可千万别把芳芳的事情告诉霁月啊,千万别啊……

  秘术师们也已经累到极限了。这两天来的不眠不休的监控让人从体力到精神都消耗极大。鬼婴倒是精神健旺,在那间小小的囚室里喝下了不少羊奶。他每一次翻身,每一次踹腿,每一次抬胳膊都能让秘术师们心惊肉跳,让黄炯止不住地想要下命令。

  杀了这个鬼婴,以绝后患吧,黄炯不止一次出现这样的念头。但他同时又不希望自己杀错了,一个精神力强大的婴儿虽然诡异,但似乎罪不至死。

  当叶空山带着岑旷快步走来时,黄炯按捺不住自己的期待心情,连忙迎了上去:“怎么样?弄清楚了吗?”

  “基本弄清楚了,”叶空山不客气地抢过黄炯手里的茶杯,递给岑旷,“醒醒酒。”

  “弄清楚了?到底怎么回事?这个婴儿是鬼婴吗?”黄炯急急地问。

  “我就算说他不是鬼婴,你也很难相信,所以我不打算先白费唇舌,”叶空山说,“让我带着金焕铁进去。我能说服这个婴儿,让金焕铁恢复正常。”

  黄炯很吃惊,迟疑了片刻,狠狠一跺脚:“好,就这么办!”

  两个衙役把软床上的金焕铁抬进去,随即一溜烟逃了出去,好像生怕也被鬼婴吸走魂魄。金焕铁无意识地大张着嘴,口涎顺着嘴角滴下,双目呆滞无光,一副不可救药的样子。

  叶空山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婴儿,婴儿的眼珠子也正好奇地望着他。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是你的敌人。我是来帮助你的。请你让这个傻瓜恢复正常,然后我会劝说他们撤掉封禁,找一户人家收养你。”

  说完,他又上前几步,来到婴儿身前,俯下身来。黄炯大惊,却也来不及劝阻,叶空山已经和婴儿头碰头了。

  “你可以探查我的脑子。如果我在说谎骗你,你可以像对付他一样,也把我弄疯。”叶空山镇定地说。

  黄炯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岑旷想着:不必等他把你弄疯。你本来就是个疯子。

  一秒,两秒……一分钟过去了,叶空山并无异状。他脸上露出了微笑,伸手抱起婴儿,将他的额头贴到了金焕铁的额头上。片刻之后,金焕铁一阵剧烈的咳嗽,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忽然间破口大骂:“这是怎么回事?快放开我!谁敢把老子捆起来?混账!”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黄炯亲自奔进去,解开了金焕铁身上的绳索,将他扶出去。叶空山“哈哈”一笑,轻柔地捏了捏婴儿的鼻子,把他放回床上。然后他走出门,看着不依不饶的金焕铁被架走,看着其他秘术师们如释重负地打着呵欠离开,看着黄炯冲自己走过来,表情奇异:“马上给我交代清楚,不然我饶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