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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那一场风花雪月

冬日的阳光从窗棂外照进来,七王爷拥着毛毡坐在窗边,面前挂着薛菲的画像。阳光照在七王爷脸上,他脸色温柔,似已沉浸在了往事中。

陈煜站在他身后,目光触及画像中的薛菲,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花不弃闪亮的眼眸。

“可惜王爷一生最爱的人是我娘!”

花不弃曾经说过的话刺得陈煜心头一跳。

他永远也忘不了陪母亲进香时见到的薛菲。风吹开她帷帽的面纱,颈中挂着一颗莹莹的绿琥珀。她穿着初柳新绽颜色的春衫,雪白的脖颈中那颗绿琥珀与衣衫很相配。眼波流转间,他看到了满湖春水在初阳的光中荡漾。

他扯着母亲说:“那位姑姑戴着皇上赐给父王的绿琥珀!”

进香回府之后,母亲和父王吵了嘴,在荷池凉亭枯坐了一夜,感染风寒后一病不起,才拖得几个月便去了。

陈煜眼中伤情之色一闪即逝,出声打破了七王爷的遐思,“我回来了。”

七王爷的目光眷恋地从画像上收回,淡淡地说:“我从来没有见过明月山庄的明月夫人,也没有见过明月山庄的大小姐。”

他一句话将陈煜怀疑柳青芜和柳明月认识父王的疑虑打消了。父王惊诧的是花灯本身的表演,震惊于柳青芜的月下舞、《子衿》曲。

陈煜心里怒气涌动。父王欣赏这段歌舞的时候,母亲却在伤心。眼见新人欢笑,哪顾旧人心伤!他忍不住冷笑。那些陈年旧情与他有何关系?内库生意的争夺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七王府不谋反,不吞了皇上的内库,没有抄家砍头的危险,他懒得管。

一念至此,陈煜顿时对明月山庄失了兴趣。他平静地说道:“柳家大小姐也半字不提父王,父王也不认识她们。一动不如一静,静观其变为好。父王身体无碍,煜儿告退。”

七王爷想叫住他,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他低叹了口气,眼里有抹愧色。每次父子俩只要触及王妃和薛菲,注定不欢而散,但是他的心却无法阻止他去思念薛菲。

他手抚上画像上薛菲的脸,低声说:“你还活着是吗?当年因内库之事,我要离开望京三个月。临走时,你为我一人做月下舞、唱《子衿》,盼我早归。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的。”

他以为邂逅了天上的仙子,她神秘地出现在他的生命中,又神秘地消失。他只知道她与莫府有故,借住别庄。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她是逃婚至望京。他同样隐藏了身份,隐藏了府中已娶王妃,只当自己是个普通公子和她相会。他原打算返回望京后向她坦白,接她进王府。等他回来,红树庄佳人已无踪影。他找去莫府,得到的是她已被家人寻回出嫁的消息。

“你既已嫁作他人妇,我怎能夺人妻子?后来听闻薛府走水,全家葬身火海,我令西州府彻查,报上来是雷电所致。你在夫家平安无事,也就罢了。一年后,我听说你病逝,曾往西州府吊唁。赶到时,你已下葬。现在回想起来,我并没有瞧到你的尸身。如果你还活着,你为什么要诈死?十四年了,你既然活着为什么不肯传消息给我?还有不弃,她不是你的女儿吗?你为什么不肯来看她一眼?为什么现在你突然在元宵灯节排了这出月下歌舞?你是在责怪我?怪我是王爷却没有保护你?怪我没有向你袒露身份?菲儿,你究竟是生是死!”

七王爷越说越激动,胸口突然传来一股刺痛。他捂着胸口急促地喘着气,想喊人已发不出声,无力地歪倒在椅子上。

热闹的望京街头,云琅从马上一跃而下,停在了望京最大的药铺回春堂门口。他掀袍疾步走进回春堂,手里拿着一张药方啪地拍在药柜上,“照这个方子配药!”

药堂掌柜拿起方子一看笑了,“是莫府的药吧?莫少爷怎么没来?”

云琅不耐烦地说:“他忙,我来也一样。照方子捡。”

掌柜迟疑了下道:“这位少爷,别的都成,可是蛇胆没有存货了。”

云琅急了,“大夫说风寒咳嗽用蛇胆好,你这回春堂是望京城最大的药铺,怎么会没有?”

“少爷,蛇过冬休眠,要挖穴寻窟才能捕到。这新年里头,正月还没过完呢,少有人去捉蛇。天寒雪大,因风寒咳嗽之人增多,

小店的存货售尽,一时之间还未来得及采买补全。”

云琅想了想道:“你先照方子把别的药捡了,蛇胆我自己想办法。什么蛇的蛇胆都成?”

掌柜的摇头晃脑说道:“寻常之蛇即可,以五步蛇、眼镜蛇、蝮蛇、乌梢蛇之胆为上佳,蒸熟后服之。”

云琅默记于心。

雪渐渐融了,吹面而来的风带着寒意,已少了严冬时分的凛冽。花不弃两眼无神地躺在房中。

烧已经退了,但咳嗽却不见好转。往往喉间一痒,连串的咳嗽听得众婢都不忍心地转过头去。

她窝在软榻上无力地想,长这么大头一回病得这么厉害。莫伯每天都拎着厨房特意为她熬的各种汤水滋养,却半点儿用都没有似的。那会儿在西州府连鸡蛋汤都没得喝,咋就生龙活虎呢?

她是不是得了肺病?古代肺病是治不好的绝症,花不弃不禁有些惊惶。

莫若菲比她有经验得多。他见花不弃只是咽痒咳嗽,咯出的痰稀薄色浅,加上她仍然鼻塞流清鼻涕,断定她不是肺病。看了大夫开出的方子也没错,只能吃药好好养着。

听他这么说了,花不弃自然相信莫若菲的经验,就是咳起来难受,怕死的恐慌也渐渐淡了。

青儿端了药进来,服侍花不弃喝了后就坐在房中绣花陪她。不多会儿,她的额头就沁出汗来,小脸红扑扑的。

花不弃苦涩地笑了,“外面早没那么冷了对吧?房间里生着三个火盆,我还是觉得冷。真怀念和九叔睡桥洞的日子。再冷的天,冻得流鼻涕,精神还好。现在说话都像在喘气似的。看来我是丫头命,过不得小姐的好日子,做小姐连身体都变得弱不禁风了。”

青儿手上出汗,怕污了绣样,便放下绣花绷子道:“小姐先在雪里冻僵,又掉进河中受了风寒。病来如山倒嘛,自然虚弱了些。等小姐病好了,就会像玩雪仗时那么精神了。”

打雪仗?花不弃唇边浮起隐约的笑容。那一日,她喊了莫若菲一声山哥,怕得跑进了松林,莲衣客就来了。他给了她披风怕她冻着,又转身离开任她冻僵,让她从惊喜等到绝望。

她眼前浮现出莲衣客的双手,浮现出他露在蒙面巾外的眼睛。他的眼睛在另一个人脸上也出现过,一模一样的目光。莲衣客的手给她结过披风的带子,陈煜用手掐过她的脖子,她在抬头与低头间瞧了个仔仔细细清清楚楚。

在她还不知道他是这具身体的哥哥的时候,她已经喜欢上了那个武功精绝,随时降临到她身边保护她的莲衣客。知道了,她的心还是为他的到来怦怦直跳。

这世上她唯一觉得是她亲人的是花九,是阿黄,还有莫若菲,她前世的山哥。生了她的女人薛菲哪怕出现在她面前,自己也不会就和她亲近,不会有什么母女亲情。七王爷更是高高在上的,一个遥远的父亲代名词。更不用说七王府中的那个哥哥,那三个姐妹。

花不弃黯然地想,就算她不认这份亲情又如何,他还是和她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他和她不一样,他是古人。

她,只是一缕带着前世记忆的魂。

他不会再来了,就算再看到他,他也是以王府世子的脸面对她。莲衣客已经消失了。

花不弃越想胸口越闷,密闭的门窗和烧得热热的火盆让她喘不过气来。她支起身体道:“青儿,人越躺越难受,我想去院子里走走。”

青儿一口回绝,“不行,小姐烧退了还咳着呢,吹了风又烧起来怎么办?”

门口传来轻笑声,“不弃说得对,人越躺越没精神,得动一动才行。青儿,去拿小姐的狐狸皮袄和帽子来。”

莫若菲笑容可掬地走进来,弯腰抱起了花不弃,皱眉道:“又轻了些。本来就是个黄毛丫头,更没二两肉了。”

花不弃躺久了,双腿发软,无力地靠在他怀里笑道:“是啊,再瘦下去,风一吹就飘起来了。”

青儿给她穿上狐狸皮袄戴上皮帽子后,担心地说:“公子,可不能待太长时间了。”

莫若菲想了想道:“你把手炉也拿上。”

暖阳和融,碧空如洗。院子里的残雪已经扫尽,那些灯笼云琅巴不得花不弃每日都瞧着,莫若菲瞧在眼中心里发笑,吩咐灵姑每日将残破的灯笼摘了,余下的晚间依然点亮。是以元宵节已过去三天了,院子里仍然稀稀落落地挂着花灯。

“不弃,阿琅每晚在凌波馆外转悠,你可原谅他了?”莫若菲是过来人,一眼就瞧出云琅对花不弃有异样的心思,想想云琅的家世人才,他若娶了花不弃,倒也不错。

“我不生云表哥的气了,他都用糖人向我赔了不是啦,他也不是有意打死阿黄的。”花不弃微笑着说道。她靠在莫若菲身上慢慢地走着。空气清冽,精神也跟着好了许多。她望着院子里的花灯默默地想,什么时候海伯才会来接她离开呢?她迫切地想离开望京,离开有莲衣客有莫若菲的地方。她想过一种全新的生活。

鼻间嗅到梅香,花不弃漫不经心地往墙角看去,老梅枝头仍有花苞绽放。她想起来莫府的第一晚跑到老梅树下抬头就看到莲衣客的情景,不觉深吸了口气,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她咳得无力,整个人都倚进了莫若菲怀里。他温柔地轻拍着花不弃的后背,不由自主地皱紧了眉。

“公子,热的杏仁茶。”

他转过头,接过青儿手里的杏仁茶喂到花不弃嘴边。见花不弃慢慢喝了止了咳,微笑着夸道:“青儿,你很细心。”

青儿接过杯子抿嘴一笑,颊边有小小的梨涡隐现,“青儿该做的。小姐是不是该回房啦?”

浅浅笑容像梅枝上一朵被风吹得微颤的花,这般美色让莫若菲也瞧得愣神。若不是他查过青儿的来历,他几乎又要怀疑她了。莫若菲回过神,低声问花不弃:“明日再出房来可好?在外面时间长了怕你受不住风。”

花不弃“嗯”了声正要离开,眼睛瞥见梅枝梢头挂了盏拳头大的兔儿灯,好奇地问道:“还有这么小的灯啊?”

莫若菲见她喜欢,让青儿扶了花不弃,走到梅树前轻轻摘下兔儿灯瞧了瞧,笑着托在掌心给她,“做工精巧,好玩吧?”

“真奇怪,那日我替表少爷挂灯怎么不记得还有这盏兔儿灯的?”青儿脱口而出。她疑惑地看着兔儿灯,眼中有丝明悟闪过。

花不弃的手颤了颤,兔儿灯轻飘飘地从手掌滑落。心里有个声音在狂喊:是他挂的!他元宵节说不是来看她是假的!他还给她带了灯来!可是他知道她喜欢他了,他再也不能变成莲衣客来看她了。泪水冲进她眼里,无声无息地淌了满脸。

“不弃,你怎么了?”

花不弃吸了吸鼻子,哽咽地说道:“大哥,我现在竟连拿这个都没有力气了。我的病是不是好不了啦?”

这话说出,莫若菲顿时心痛起来。他弯腰拾起兔儿灯重新放进她掌心,斩钉截铁地说道:“你相信大哥,你只是受了风寒,养一养就会好起来的!”

他拿出绢帕拭去花不弃的泪,抱起她回房,“阿琅亲自给你捡药去了。再多吃几服药,你的病就会好了。等到春暖花开,大哥还要带你去骑马打猎呢!”

花不弃看了看手里的兔儿灯,抬头望着莫若菲绝美的脸轻声问道:“大哥,你对我真好。我以前都没想过会有这样的好日子过。”

莫若菲呵呵笑道:“看到你,大哥就会想起你以前过的日子,心里难受,舍不得。如今大哥别的没有,就是不缺钱。等你身体好了,大哥要让你好好享受一下什么是有钱人过的好日子。”

花不弃心头一震,知道莫若菲想起了前世流浪混生活的时候。如果他知道她也穿过来了,他还会像这样对她吗?她迅速把这个念头抛开。她不敢赌。她都想重新活,难道山哥会希望有一个知晓他底细的人成天在他眼前晃?花不弃笑着说好,拿着兔儿灯涌起百般感慨。

两人的对话落在青儿耳中,她若有所思地咀嚼着莫若菲的话,似有所悟。见二人回了房间,她机警地左右看了看,灵姑、忍冬、秀春在厨房准备晚饭,棠秋在洗衣裳,院子里四下无人。

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墙角,抬头看到梅树枝头还挂着两盏兔儿灯。拳头大小,小巧玲珑,被微风吹得轻轻飘动。青儿伸出手去,惊讶地发现兔儿灯挂的高度她的手够不着,这绝不是她挂的灯。

这时院门口远远就响起云琅的声音,“灵姑!不弃的药我拿回来了!”

青儿目光闪烁,略一沉思便从墙角走出迎了上去。她笑嘻嘻地说道:“刚才公子还在说表少爷给小姐捡药去了呢。”

灵姑从厨房走出来,朝花不弃房中望了眼,故意大声说道:“表少爷对小姐真好,等不及下人们去,骑了马果然快些!”她接过药向云琅努嘴示意,笑呵呵地进了厨房。

她的表情让云琅涨红了脸,他不好意思地对青儿说:“表哥来了?我去见他!对了,今天没买到蛇胆,明儿我再去。”

青儿引着他往花不弃房间走,她指着院子里的灯笼笑道:“小姐今日出了房门,看到这些灯笼可喜欢了。她特别喜欢兔儿灯,公子还给她摘了盏带回房中玩呢。”

兔儿灯?云琅愣了愣笑道:“不弃喜欢精巧的小玩意儿?”

“可不是嘛,院子里这么多灯,小姐只看中兔儿灯了。瞧,就是表少爷挂在墙角梅树上的那几盏!”

云琅停住脚步,折身走向梅树,枝头果然还挂着两盏兔儿灯。

青儿仰着头笑道:“早知道小姐喜欢这种灯,元宵节就挂在她窗户边上了,不走到墙角都不容易瞧见呢。表少爷,你都取下来挂到小姐房中吧。”

云琅回望满院灯笼突然觉得碍眼,下意识地说:“这些灯挂了这么多天,看上去又脏又旧的,都摘了吧!”

青儿不解地说道:“晚上点了蜡烛看上去很漂亮的,摘了多可惜啊,被风吹破了再摘掉也不迟呀!”

云琅勉强笑道:“看了这么多天,我自己都瞧厌烦了。”

他说着脚尖一踮,旋风般在院子里摘起灯笼来。等到摘完灯笼,他心里才舒服了不少。云琅拍了拍手掌道:“院子里清爽多了。”

青儿指着梅枝上的两盏兔儿灯道:“表少爷,这儿还有两盏,我的手够不着呢。”

云琅走到树下伸手就摘,碰到兔儿灯的时候他停住了手道:“不弃既然只喜欢兔儿灯,这两盏就留着吧!”

这时莫若菲站在檐下大声问道:“阿琅,你和青儿躲在墙角嘀咕什么呢?”见青儿和云琅走出来,他微笑道,“阿琅,晚饭陪不弃一起吃可好?”

云琅迟疑了下道:“表哥,我累了,想回房休息。”

莫若菲奇怪地看着他,眉毛扬了扬,向花不弃房中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既然对花不弃有好感,给了你机会怎么就不抓住呢?

云琅当没看到似的,向莫若菲抱拳行了礼,折身出了凌波馆。

回了院子不久,小厮便来告诉他府门口有人要见他。

莫府大门口站着回春堂的小二,看到云琅送上手中的锦盒道:“云少爷,药店新收的两枚蛇胆,知道是莫府小姐着急用药,掌柜的就让我赶着送来了。”

云琅大喜,接过蛇胆就问价钱。

小二说了价钱,笑道:“卖蛇胆的人听说是莫府小姐用药,还说明日再取两枚蛇胆来,到时候府中遣人来药铺取便是。”

他并没有告诉掌柜的他的姓氏,怎么指名道姓要交到他手中?云琅心里顿时起了疑惑,“那卖蛇胆之人长什么样子?怎么听起来好像是特意为莫府去取蛇胆似的。”

小二笑道:“是个老乞丐。乞丐捉蛇取胆换银钱是常有的事。大概是知道莫府是富贵人家,想卖个好价钱吧。”

也许是个精明的老乞丐吧!云琅消了疑惑谢过小二,付了药钱和赏钱,拿着蛇胆回了府。

服了川贝母、苦杏仁、桔梗、法半夏、五味子等混了蜜糖熬制的药膏,又吞了两枚蒸熟的蛇胆,当天花不弃的咳嗽似减轻了几分。

莫若菲大喜,趁机在花不弃面前好好夸了云琅一番,又在云琅面前把花不弃的谢意夸大了十分,将取药之事托付给了云琅。

第二日,云琅又去取了蛇胆,还给花不弃买了个面人回来。

面人捏得很好,花不弃拿着面人欣赏了会儿,问道:“谢谢云表哥。这个像糖人一样可以吃的?上回你送的糖人很好吃,很甜。”

听到她说糖人,云琅的脸微微发烫,心里瞬间涌起股甜蜜。他看到一盏兔儿灯插在书桌笔架上,心头一跳,漫不经心地道:“不弃,这盏灯都脏了怎么还挂在屋里?我另给你买新的可好?”

花不弃手里把玩着面人,瞧也没瞧兔儿灯道:“元宵节过了好几天了,明年再说吧。这个面人捏的是什么人?”

见她对面人感兴趣,云琅心情大好。他指着面人说:“这个捏的是何仙姑,何仙姑你知道吗?”

花不弃眨了眨眼,这个异世大陆也有八仙过海的传说?

“我给你说何仙姑的故事吧。何仙姑以前并不是仙姑,仙姑是她成了仙以后才得的名字”

云琅说得唾沫横飞,声情并茂。

只要你不再问兔儿灯,慢慢说。花不弃撑着下巴专注地聆听,完了鼓掌,送客。

见她拍掌叫好,一双明亮的眼睛扑闪扑闪地瞧着他,云琅的心一阵急跳,忘了他坐在花不弃房中,盯着她出了神。

“云表哥?”花不弃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云琅慌得腾地站起身,带倒了锦凳,脸上赧色涌现,飞快地说:“明儿我去药铺取蛇胆,把八仙全买齐了说故事给你听。”

不等花不弃说话,他已疾步出了房门。

一旁的青儿扑哧乐了,“小姐,表少爷喜欢上你了。”

花不弃呆了呆,恼怒地喝道:“青儿,不准胡说!”

青儿吐了吐舌头,继续绣花样。

打死阿黄还威胁着要杀了她的小贼喜欢她?他喜欢她什么?喜欢她指着鼻子对他破口大骂?花不弃哑然失笑。她随手将面人放在书桌上,眼睛不受控制地望向兔儿灯,心里又是一酸。海伯什么时候才会来呢?

云琅早早出了府,才赶到回春堂就看到一个老乞丐从药铺里出来。难道蛇胆就是他送去药铺卖的?云琅一心想道谢,匆匆取了蛇胆追出去。

他眼尖地看到老乞丐拐进了一条小巷。云琅紧追过去,还没等他走近,就听到了莲衣客飘忽的声音,“明日我再送蛇胆来。”

眼前浮现出花不弃颈中滑出的那枚莲花铜钱,想到花不弃只喜欢梅树上的兔儿灯,云琅胸口一热,脚步不受控制似的迈了出去。

巷子尽头站着一个头戴帷帽的男子,全身裹在宽大的黑色的披风中。身后的砖墙是黑灰色的,他仿佛来自亘古,沉默而神秘。

看到云琅从乞丐身后出现,陈煜转身欲走。

“站住!”云琅大喝一声。

陈煜回身静静地注视着他。想起那晚云琅的热情爽直,他犹豫了一下,停了下来,以内力改变了嗓音,莲衣客飘忽无踪的声音又淡然响起,“何事?”

老乞丐显然已成人精,偷偷地贴着墙角往外溜。

陈煜没有阻挡他,手一扬,一锭二两重的银子准确地落在老乞丐身前,“明日不用来了,赏你的。”

老乞丐捧了银子满面笑容,“我什么也没看见。”

小巷重回寂静。云琅瞪着莲衣客胸口热血翻涌,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细小的雪花被风吹得像急雨,陈煜拂去肩头落雪,轻叹一声道:“你既已知道是我,明日此时在这里见吧。”

“站住!”云琅深吸一口气,大步上前,手握成拳,盯着莲衣客道,“你为什么要假我之手?”

飞云堡的少堡主,年少英俊,为人爽直,对她关心。花不弃将来嫁得这样一个夫婿,应该是很好的归宿吧?那张闪烁阳光的脸蓦然从陈煜眼前冒出来,他仿佛又看到花不弃噙泪的双眼。他莫名地烦躁起来,冷冷说道:“只要有蛇胆能治咳嗽不就行了?谁送的有何关系?你若真的关心她,就不要让她知道蛇胆是我送的。”

“为什么?!你怕她知道你关心她吗?那你元宵节还去看她?!你还送她兔儿灯做甚?!”

陈煜不想再说,身体轻轻一掠斜斜飘起,潇洒轻盈。

云琅脚尖一点,凌空翻身,已拍出一掌挡住了他的去路。

陈煜肩伤还未痊愈,也不想和云琅纠缠,避开他的掌风,手指轻弹出一枚铜钱射向云琅。

听到破空声,云琅伸手抄住,脚步略停滞,莲衣客已掠上了墙头。

云琅望着他,知道莲衣客的武功比自己高出许多。他心里更加郁闷,扬手将手里装蛇胆的锦盒狠狠地摔在地上,一脚踩下,腥膻的胆汁溅得满靴都是。他嘴里似吞了蛇胆汁一般苦涩,大喊道:“我不会像你,我不会把花灯挂在看不到的角落!我不会让她半夜跑出房间发烧晕倒!不用你的蛇胆,我也会治好她的病!总有一天我会叫她扔了你的铜钱!”

花不弃那晚又追出来了吗?她发烧晕倒了?陈煜停住了脚步。

细碎的雪被寒风吹得簌簌洒下,天气萧萧,竟无端有了凄然的感觉。背心处仿佛又烙着花不弃咳嗽时喷出的热气,他的心为之一悸。

陈煜低头注视着云琅,淡淡地说:“你这样想就对了。”说罢,他脚尖轻点,无声无息从墙头掠走,像风里的一片雪花,孤单而寂寞。

“你什么意思?!你别走,说明白!”云琅泄气地一拳打在墙上。他望着地上被他踩破的蛇胆,寒着脸飞快出了小巷,骑马冲出了城。

月影婆娑,梅树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莫若菲站在凌波馆墙角老梅树下望月独思。

云琅替花不弃捡药,却匆匆骑马出城,经过方圆钱庄时嘱人捎回一句话,他捉蛇取蛇胆去了。以莫若菲细密的心思当然会去回春堂查询,然而结果却让他更加疑惑。明明有个老乞丐每天会来卖蛇胆,云琅为何不要?

两盏兔儿灯轻轻地挂在树梢,染上尘埃白色的绢已污了。云琅摘了满院花灯为何独独留下这两只?莫若菲目光瞟向花不弃住的厢房,想起花不弃手软得握不住这兔儿灯,流泪说自己病得没了力气的话来。他哼了一声,不屑地低语:“花不弃,你差一点儿就瞒过我了。我怎么忘了,你是说哭就哭,眼泪还没擦干就能笑的主!”

心中想定,莫若菲负手施施然从梅树下离开。他走到院中长廊处,对侍立的灵姑道:“小姐需要静心休养,院子人多喧闹她听着也烦。你和忍冬留下,叫青儿、棠秋和秀春收拾包裹搬出凌波馆。”

灵姑愣了愣,恭敬地回了声是,折身进了厢房传话去了。

莫若菲走进花不弃房间,见她歪在软榻上拿了本书看,不觉微笑,“晚上烛火下看书易伤眼睛。不弃,吃了药就早点儿睡,这样身体好得快些。”

花不弃放下书,笑道:“白天也睡了,这会儿才酉时,看会儿书倦了就睡。”

莫若菲拿起书,见是《诗经》,正翻到《子衿》。他心里一动,揶揄道:“不弃是在想阿琅吗?”

花不弃撇撇嘴道:“我随便看的,不就正巧看到这儿了。谁想他呢。”

“阿琅元宵节挂花灯向你赔礼,每天都去取蛇胆给你治咳嗽。他是飞云堡少堡主,世家子弟,长得英俊,武功也好,对你也不错。不弃,因为他打死了阿黄,所以你不喜欢他?”莫若菲温柔恳切地说道。

花不弃眨了眨眼道:“我原谅他了。我不讨厌云表哥,他对我好我很感激。大哥,对我好的人我都要喜欢他?”

只有感激?你心里想的人是谁?兔儿灯是谁挂的?潜入府中的人还少吗?莫若菲想起了除夕夜爆炸的烟花,再想到那个神秘的莲衣客。他为什么屡次救花不弃?以花不弃的经历,她怎么可能认识一个武艺高强的江湖侠客?他是对花不弃有企图还是对莫府有所图谋?花不弃,你对我还隐瞒了些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说道:“不弃,你还小,以后慢慢长大了就会知道,能像阿琅这样对你好的人并不多。还有,我觉得养病还是相对安静一点儿的环境好。我让灵姑和忍冬留下来服侍你,青儿她们我打发到别的地方去。你说呢?”

当然好了,院子里人越少,海伯就越容易潜进来和她取得联系。花不弃不假思索地笑道:“我本来就不需要这么多人服侍,清静一点儿也好。大哥做主就是了。”

莫若菲面带微笑,眼里噙着一丝了然,花不弃果然有事瞒着他。

青儿、棠秋和秀春拎着包袱抹着泪进来,见花不弃就跪下磕头,神色间多有不舍。

“灵姑已经和你们说了吧?棠秋、秀春,你俩原是老夫人身边的丫头,还回老夫人园子里去。青儿嘛”

“公子,青儿回厨房就是了。没关系的,在哪儿都是干活!”

青儿的话让莫若菲意外地扬了扬眉。据他所知,青儿卖身进府时被内府总管老马瞧上了,老马留她在厨房打杂不外是想给她点儿颜色,让她吃点儿苦头,以后才好施恩收服了她。青儿这么机灵的丫头难道会不清楚?

他点头笑道:“那就这样吧!”

青儿噙着泪低声应下。

花不弃瞧着不忍,插嘴道:“青儿才不愿意回厨房打杂呢,她从厨房调进内院,又不像棠秋和秀春原本就是内院的人。现在不让她留在凌波馆,叫她怎么好意思说?大哥,你素来精明,这都瞧不出来?”

青儿的泪涌出来,低了头,死咬住唇不肯哭出声来。

莫若菲瞟了一眼花不弃,笑道:“大哥一个大男人有时候哪有女孩的心思细?青儿去我院子里服侍可愿意?”

青儿吃惊地抬起头,怯生生的眼神看得花不弃重重地叹气,“青儿当然愿意了!大哥,青儿哭起来也这么漂亮,你是不是早就打定主意让她去服侍你了?!”

莫若菲笑骂了声,“不弃你该睡啦!青儿,拿着你的包袱跟我走吧。”

他拿开花不弃的书,细心给她盖好棉被,又嘱咐了灵姑一番,带着青儿离开了凌波馆。

走了一程,青儿低声开口说:“谢谢公子。”

莫若菲停住脚步低头望着她,他脸上已失了笑容,锐利地盯着她道:“你怎么就吃得准小姐会替你说话?真要让你回厨房,你会怎么办?”

真不愧是十岁就能掌控方圆钱庄的神童!他的眼睛像能看透她似的。青儿压抑住那股微微的寒意,浅浅地笑了,“公子难道真的没有怀疑过我的居心?对,我当时奋不顾身地去救小姐,又巴巴地跟着去凌波馆并不是真心关心小姐。我就是看准了机会,能摆脱马总管的机会。如果小姐不替我说话,我回到厨房,我还会再找机会。像我这样生了张漂亮脸蛋的低贱丫头,我不为自己打算,我的命会比相貌丑陋的丫头还苦!”

柔弱清秀的脸上闪动着不屈的光,美丽的眼睛勇敢地望着莫若菲。

莫若菲瞟着她拧紧了衣襟的手,笑了,“不用这么紧张,傻丫头。我怎么会不明白?你只是抓住了一个能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没有错。”

他伸手在她额间一弹,笑着摇了摇头。

看着他的背影,青儿轻吁出一口气。她终于赌对了。观察多日,从莫若菲的言行举止中,从他对花不弃的紧张的态度中,她知道了心机深沉心思缜密的莫若菲也有一个弱点:他对像草一样的穷人心软大度得莫名其妙。

她曾以为莫若菲无懈可击。自天门关莫若菲不顾性命去救花不弃开始,她便觉得有机可乘。腊月三十烟花爆炸,她很巧妙地护住了花不弃。看到他脸色阴沉得想要杀人,她坚定自己潜到花不弃身边是步妙棋。

不管是她的美貌,她救了花不弃,还是入府时捏造的可怜身世,当她像花不弃一样显露出倔犟的神色时,莫若菲接纳了她。借着花不弃,她成功地到了莫若菲身边。青儿眼里渐渐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