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御前表白
轻柔如月华拂水、生动似乳燕啄春。这突然而至的一吻,让毫无防备的纪衡登时愣住了。
此时碧树蓝天,艳阳浓荫,平湖照岸,微风曳柳。这样的景色温软香甜,倒很适合谈情说爱,调香弄玉。
当然了,对象不包括太监。
周围人仿佛集体灵魂出窍,全部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与之相比,纪衡的怔愣反而显得镇定很多。
最淡定的还是如意,他不理解成人的世界,只是单纯地提醒田七:“田七,你亲错了。”
田七已经发现自己做的傻事,她吓得骨头发软。随便亲别人是一种登徒子式的轻薄行为,而现在,她把皇上给轻薄了?!
请容她镇定一下先。
被轻薄之后的皇上暂时没有龙颜大怒,他放开如意,直起身,定定地看向田七,目光幽沉若秋潭,意味不明。
田七几乎是从乌龟背上滚下来的,滚到地上才收了势。她也不敢抖身上的土,只老实地跪在地上,怯怯说道:“皇上饶命……”她要是也有个壳该多好啊。
随着田七这一跪,周围的宫女太监们也反应过来,顿时乌压压跪了一地。连盛安怀都想跟着跪下了,他悄悄地为田七捏了把汗,不知道这小子这次能不能挺过去。盛安怀偷眼打量一下皇上的表情,好吧,没表情。
如意兀自坐在乌龟背上,看看父皇又看看田七。他倒是一点也不怕,因为他没有感受到父皇的怒火。小孩儿看人脸色不像是成年人,因为小孩儿的思维和分析能力没长全乎,所以感受人的心情时多凭直感。现在,如意觉得父皇很奇怪,但他并没有生气。
既然父皇没生气,大家为什么害怕?
于是如意不解道:“父皇,你不喜欢被亲吗?”
纪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的指尖微微抖了一下,心中有一种淡淡的痒感,又不能去抓挠,别扭得很。定眼打量地上跪的罪魁祸首,此刻吓得瑟瑟发抖,低着头,连求饶都不敢了。
田七的恐惧让纪衡略微有些烦躁。都伺候他这么多天了,他是那种被亲一下就要人掉脑袋的昏君吗,何至于怕成这样?
其实纪衡的重点搞错了,这不是亲不亲的问题,这是触犯圣体的事儿。就算是个宫女,想媚主也只敢抛个媚眼,不能擅自触碰皇帝,何况是太监,这样冷不防往皇帝脸上吧唧一口,像话吗。
田七怕的也是这个罪名。最重要的是,现在大庭广众,这么多人,又不比当初她拿皇上衣服擦鼻涕的时刻。这时候许多宫女太监围观着,皇上的威严总要顾及,能那样轻轻松松一笔带过吗?盛安怀的脸都没那么大,何况她田七!
纪衡终于也发现了问题所在。他并不想罚田七,可是当众被人冒犯,这么多人看着,总要做做样子,要不然以后什么奴才都想骑到主子头上,不成体统。
可是怎么罚?打吧,这小身板也禁不住几板子,不打又不能慑众。他心中犯难,面上却陡然沉了下来,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田七太熟悉这句话了,这就是让你临终交代遗言的节奏啊!
她不想死,心一横,豁出去了,膝行几步抱住纪衡的小腿大哭道:“皇上饶命!奴才不想死,奴才还想好好伺候您呢!”
如意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到了,看到田七哭,他也跟着哭,边哭边道:“求求父皇不要让田七死!”
如意身边跟的人一看,小主子都哭了,他们怎么能不给面子干看着呢,于是也跟着哭,边哭边求饶。
御前的人里不少把田七看作二当家,这时候便也求饶。
盛安怀见这阵仗,也就顺水推舟求道:“皇上请息怒,田七虽莽撞,然而今儿是端阳节,奴才们都盼着皇上高高兴兴地过节,看到血光总不好,不如等过了节再算他的账?”
纪衡十分郁闷,谁说要他的命!
可这样的话他又说不出口,干脆指着田七示意后头几个太监:“你们,把他扔进湖里去,有多远扔多远。”
田七一边哭着一边竖起耳朵听动静,听到纪衡的命令,终于放下心来。扔进湖里没关系,她水性好。
盛安怀也知道田七会游泳,于是麻利地指挥那几个人的行动。
田七做戏做全套,兀自抱着纪衡的小腿不撒手,这时候流的眼泪都是假的了:“请皇上饶命,奴才以后定不敢再犯!奴才尽心尽力地伺候您,一定把您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最后一句话太容易让人想入非非,纪衡又想起方才的错吻,蓦地脸上一阵刺热,禁不住怒道:“还不快点!给朕扔远点!”
几个人不敢耽搁,扯开田七,抬着她的四肢向湖中用力一抛。
因为冲力太大,田七一入水,溅起一人高的白浪花。她扎进水里,一时不敢向上凫,好在此处离岸边挺远,水够深,她也没磕着碰着。
如意哭了个撕心裂肺。
纪衡想把如意抱起来,但小家伙这次豁出去了,推着纪衡不让他抱,非要下水找田七。纪衡无奈地捏了捏额角:“他死不了。”
如意不信。他已经下了地,这会儿谁也不让抱,自己一个人倒腾着小短腿向着慈宁宫的方向去,要找太后去告状。
纪衡被儿子气得没了脾气。他追上去几步,突然又掉转回来,踢了踢戴三山的大硬壳:“把这破乌龟也扔进水里。”
盛安怀欲言又止了半天,他想说一件事,但从头到尾总是找不到恰当的时机。看到纪衡吩咐完又回去追如意,他也快步跟上去:“皇上……”
“何事?”纪衡走得远了,回头看向湖中,发现田七果然已经冒出了头。田七看到他看,赶紧又把身体沉下去。
纪衡淡淡地哼了一声,扭回头来不再看他,手却不自觉地摸了摸脸上方才被亲到的地方,不经意间触碰到一些软软的沙沙的异物。
拿下手来一看,全是豆沙。
盛安怀默默闭上了嘴。
田七等到人都离开了,她才从湖中爬上岸。戴三山就在她身边游,不知道她在玩什么,看到她上岸,它也跟着要爬上来。
田七拍了拍它的大硬壳:“你先回去。”
戴三山仿佛能听懂人言,昂着它的大……头,缓缓退回水中。
田七找人打听了一下,知道皇上带着如意去慈宁宫了,她才敢回乾清宫,擦干身体,换了身衣服,怕皇上回来,不敢久留,出了乾清宫,向着和慈宁宫相反的方向溜达。
溜溜达达地就来到御花园。
御花园里挺热闹,过节嘛,大家都出来玩。有些嫔妃其实挺期待和皇上来个偶遇什么的,毕竟是过节,皇上也是需要放松身心的。可惜她们翘首期盼了半天,只盼来一个太监。
托皇上的福,大家都认识田七。凡是接近皇上的人,妃嫔们都会高看一眼,若是此人能帮着说上句话,比她们自己苦等一天可管用得多。于是主子们对田七都客气得很,纷纷给了赏。
摸着鼓鼓囊囊的荷包,田七一下就乐了。她没想到自己现在已经这么有“威望”,反正是别人主动给的,她又没答应会怎样,不要白不要。
转过假山,路过一座凉亭时,田七看到凉亭中三五个宫女伴着一个娉娉婷婷的宫装女子。她便假装没看到,低头猛走。
那女子却叫住了她:“田公公慢走些,什么急事,也不怕日头毒,当心中了暑气。”嗓音柔甜,含着淡淡的笑意。
田七不能再装看不见,身体一转,走上前去躬身说道:“奴才请婉嫔娘娘金安……只因怕热,便想快些走到凉快处,竟没见到娘娘在此,还望娘娘恕罪。”
婉嫔捉着手帕掩唇而笑:“本宫没那个闲心治你的罪。大节下的,你们也不容易。这几个钱拿去喝茶吧。”说着,向身旁的宫女看了一眼,那宫女会意,取来两个小金饼子递到田七手里,田七接过来,道了谢。
婉嫔虽见过田七,却是第一次与他搭话,今天见他并不如传闻中的那样伶俐善言,还当是这小太监势利眼看不起她。毕竟她最近一次承宠还是在两个月前,奴才们惯会捧高踩低,望风使舵,何况御前这些天天被捧的阉竖。
因此婉嫔心中便有些堵,面上却还保持着笑意,免了他的礼,放他回去了。
其实婉嫔猜错了。田七不是那么短视的人,再受冷落的妃嫔,她都不愿意得罪或是显露轻视之意。
田七不爱搭理婉嫔,是因为此人是孙蕃的表姐,孙蕃的娘是婉嫔的亲姑姑。
婉嫔的爹爹官儿当得不大,一家人仰仗孙家鼻息,田七既讨厌孙蕃,自然也就不会喜欢他这位表姐就是了。
这会儿婉嫔还不知道自己表弟被坑是因为田七,她只是暗暗咬牙,心想有朝一日我若得志,定要将看不起我的小人们踩在脚下。
如意最终没有告成状,因为父皇告诉他,如果他跟太后告状,田七就死定了。
如意既不信又不敢,被纪衡强行抱着走进慈宁宫时,已经哭得直打嗝儿,话都说不利索,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向外蹦。
太后心疼得要死,把他揽在怀里,急忙问是怎么回事。
纪衡面不改色地帮忙解释道:“田七掉进水里,如意心疼,便哭成这样。”一番话每一个字都没骗人,偏偏巧妙地把自己择出去了。
太后抚摸着如意的后背,帮小家伙顺气,一边叹道:“我们如意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只是那个奴才也太冒失了,怎么会掉进水里。”
如意抬手指着纪衡的方向,因为勇气不够,食指微微蜷着:“父皇……”
纪衡眯眼打断他:“朕怎么了?”
“你,你,”如意感受到纪衡威胁的目光,他把头靠在太后的颈侧,说道,“你,四岁,还,尿床……”
纪衡:“……”
太后:“……”
看到父皇脸色黑沉,如意终于解了口气,双手搂着太后的脖子,垂目不语。
太后觉得挺尴尬,低声问如意:“不是说好了不许告诉别人吗?”
“母后……”纪衡深吸一口气,“朕最后一次解释,那不是朕尿的,是奶娘洒的茶水,她不敢告诉您。”
太后从来不信这个解释。她不相信四岁的孩子能把事情记得这么清楚,当然了,为了照顾皇上的面子,她每次都假装相信。
现在被如意情急之下道出,她干咳一声,低头帮如意理了理头发,又用帕子擦干净他的小脸蛋,然后抬头镇定地看着纪衡:“不过是跟孩子几句玩笑话,他当真,你也当真了?你也是个孩子?”
纪衡便不言语了。他就算是九五至尊,也是从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被亲娘编派几句,他还真是没办法。
太后又摸了摸如意的小脑瓜,看着他一身漂亮的小裙子,感叹道:“我的小如意,要真是个小公主该多可爱,”说着又幽幽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哀家还能不能活着见到小孙女出生了。”
纪衡说道:“大过节的,母后何必说这样的话。”
“哀家这样说也是为了你,你年岁不算小了,还只有如意一个孩儿,这可怎么是好。”
纪衡不爱听这些话,硬着头皮劝了太后几句,之后便告辞了。
回到乾清宫,用过晚膳,纪衡去浴房泡了个热水澡。浴桶里盛的不是一般的热水,而是用兰草煮过的浴汤。端午节这一天素有用兰汤沐浴的传统,所以这一天又叫浴兰节。
纪衡在兰汤的热气蒸蕴中舒服地眯着眼睛,看着眼前来去忙活的宫女,不自觉地便想到白日里落水的田七。他禁不住哼笑,倒把一旁正在添水的宫女吓了一跳,手一抖,不小心溅起几朵水花,落在皇帝陛下的脸上。
宫女慌忙放下水桶:“皇上恕罪!”
纪衡毫不在乎地抹了把脸:“去给田七赐些兰汤,让他沐浴。”
宫女得了旨意下去了,另有一个宫女上前继续添方才未添完的水,添好之后垂首侍立在一旁,等候吩咐。
那宫女梳着个双椎髻,和白天如意的发型有些类似。纪衡想到了打扮成小公主的儿子,继而又想到田七,接着脑内便涌起一个十分可怕的念头。
田七要是穿女装会是什么样的?
他定睛打量眼前的宫女,一身淡粉色衣裙,骨肉匀称。不过,如果田七穿这一身衣服,定然更添几分风致。
意识到自己这想法不大正常,纪衡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田七被赐浴兰汤,知道皇上这是原谅她了,于是精神抖擞地洗了澡,第二天按时上值,假装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下值之后出宫玩,这回她又在钱庄遇到了守株待兔的纪征。
纪征这次不是来找田七玩的,而是有事要和她商量。
当然,在开口之前,他带着田七逛了不少地方,钱庄布坊、酒楼茶馆,还有香料铺、药材铺,等等。
田七逛得晕头转向:“王爷您到底想买什么?”
“这些都是王府的产业。”纪征答道。
田七果然瞪大眼睛,艳羡道:“王爷您真有钱。”
“哪里。你方才看到的,只是十之一二。我还有许多铺子和田庄,都是刚建府时置办的,但是现在没人打理。”
“为什么?”
“管家年纪大了,要回乡养老。”
“您再请一个管家不就好了。”
纪征等的就是这句话,于是他真诚地看着田七:“田七,你愿意来宁王府吗?”
田七自己指着自己的鼻子,有些不敢相信:“我吗?”
纪征重重点了一下头。
“我不行,”田七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我从未管过这些,把您的买卖都赔了可怎么办。”
“没关系,赔了算我的,赚了的话,分你三成。”
田七的口齿顿觉酸酸的,口内一下分泌出许多津液,她吞了一下口水,激动地问:“三、三成?”
“嗯,你若不满意,还可再商量。”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田七咬了咬牙,依然拒绝,“我没那个金刚钻,可不敢揽这瓷器活儿。”
纪征便有些落寞:“都说了,赔了算我的。再说,你很聪明,我是相信你,才请你来的。你我之间本不需如此客气。”
田七看到他受伤的眼神,心内竟然有些愧疚,她便问道:“那个,王爷,能容我问一句吗,为什么偏偏是我?”
“我一时找不到能干又可信之人,只好与你说了。”
“可我是御前的人,这样……”
“没关系,皇兄是大度的人,一两个奴才他应该舍得。”
敢情您都想好了。田七挠了挠头,还想拒绝,纪征却抬起食指挡住了她的嘴:“你先别急着说不。我是为你好,整日在皇宫拘着,可没我王府里逍遥。你想赚多少钱,在我这里一样赚,还能更多。我这里也没宫里头那些糟心事,你自己也清楚。说实话,也就是为了你,我才拉下脸来和皇上要人,我和你有缘分,也是认真地想请你。你即便拒绝,也认真想一想再说,就当是体贴我的心意了,好不好?”
这一番话,让田七再也说不出半个“不”字,只得先点了点头。
纪征便放下食指。他的指尖顺着她的唇快速地向斜下方轻滑,在唇角处微微一顿,留下一点短暂而轻微的摩挲,继而不着痕迹地垂了手。
田七兀自呆想,并没有察觉。
纪征轻笑,背着手与田七并肩而行。他见田七若有所思,便不带她去别处玩了,而是和她告辞,放她回宫去。
眼见田七的背影远去,纪征转过身,低头看了看右手。
他抬起食指,缓缓闭上眼睛,小心地亲吻了一下指肚。
田七果然认真考虑起纪征的提议。
其实,她一开始也并没有打算在皇宫之中当一辈子太监。当初进宫是不得已而为之,后来又想着等攒够钱就告病离开。皇宫之中是非太多,她又不是真的太监,往后还要出去享福过日子呢。
再说了,虽然她做得周密,但是一旦被发现不是真太监,命就到头了。
只不过人的欲望总是不断膨胀,她想赚钱,赚着赚着就上瘾没够。现在盘点一下家财,也已经有将近三千两银子了。
这些钱,只要不是太挥霍,花一辈子足够。
如此,她为何不急流勇退呢?
小王爷说得好,去了他府上一样能赚钱,还不用担心脑袋搬家。如果她在王府待不下去,大可以一走了之,从此之后天南海北地游历一番,找个风景秀美的地方定居下来,弄个小买卖,吃得饱穿得暖,了此残生。
于是田七越想越觉得王爷的提议不错,不如……从了他?
可是皇上会不会生气?自己身边的人另投别主?
大概不会吧?她本来就总惹皇上生气,她这一走,皇上也许会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不对,皇上应该不讨厌她吧?如果真的讨厌她,又何必提拔她?
难道是因为如意喜欢她?
有可能……
田七想得脑仁儿发涨,最后确定一点:自己按兵不动,等着王爷主动跟皇上要人。反正她本来就是个奴才,奴才的去留从来不需要问奴才自己。
至于忠诚、节操、“一奴不侍二主”这类东西,田七倒是没仔细考虑,反正太监是不需要节操的,她又没有背叛皇上。
纪征听了田七的答复,大喜过望,次日便进宫面见纪衡,先陈说了一番自己王府人才流失的严重现状。
纪衡听着不对劲,警惕地看着他。
倾诉完毕,纪征说道:“皇兄是驭下的能手,调教的奴才也比别个强上百倍,臣弟恳请皇兄赏一两个奴才与我分一分忧,使我不用如此手忙脚乱,不至于给皇兄丢脸。”
纪衡挑眉:“你看上哪一个了?”
“盛安怀行事沉稳老练,是个可堪大用的人。”
“你还真敢要。”
“不过他是皇兄用习惯的人,臣弟虽求贤若渴,却也不敢打他的主意。皇兄跟前的田七也还不错,虽比盛安怀差些,却是聪明机警,能办成事。这个奴才倒合我的眼缘,请皇兄成全。”
就知道!
纪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头冷不丁蹿起一阵怒火,晃晃悠悠地烧着,烤得他额上血管突突微跳。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异样,冷笑道:“要单说奴才,朕并不吝啬,你是朕的亲弟弟,自然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别说田七了,就算是盛安怀,你想要他一样可以要走。但是阿征,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心里到底藏着什么主意,自己知道!”
“皇兄如此多虑,实在令臣弟惶恐。”
“多虑吗?朕就是思虑太少,才放任你成今天模样。你不过是看上田七的颜色,想要骗回去狎亵。玩相公竟然玩到御前了,好大的胆子!”纪衡说着说着,更加生气,禁不住横起眉头,凶神恶煞。
纪征慌忙跪下:“皇兄明鉴,臣弟并没有这些龌龊心思。”
“是吗,既然不是断袖,那就回去乖乖地娶门妻子,好好过日子。朕明天就命人把适龄女子的名册送到王府,你给我好好挑一个。”
“皇兄……臣弟暂时不想娶妻。”
“还说你不是断袖!”
纪征年少气盛,此时也有些火气,禁不住辩解道:“臣弟并不是断袖,也未承想要亵玩田七。臣弟以为,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就算那知己刚好是个男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皇兄何至于劳神动气至此。”
“不知悔改。”
“皇兄言重了,”纪征不打算再纠缠这种问题,转而说道,“臣弟今天前来只是想求一二帮手,万望皇兄体谅割爱。”
纪衡眯眼打量纪征:“朕若说不呢?”
纪征垂目道:“皇兄是九五至尊,手下能人无数,定然不会吝啬一个奴才。皇兄您这么讨厌断袖,倘若真抓着一个清秀的小太监千千万万不愿放走,反倒容易让人想歪,那一定是皇兄不愿见到的。”
纪征此番话只是为了将纪衡一军,让他不能不放田七。然而也不知怎的,纪衡最近敏感得很,这话听在他耳里,就多了另一番意思:
你说我是断袖?我看你才像断袖!
“反了,反了!”纪衡指着纪征,气得手指发抖,“执迷不悟,死不改悔!还敢强词夺理,忤逆长兄?今儿朕就代先皇教训你这不肖子孙,看你还敢不敢猖狂!”说着,向门外高喊道,“来人!”
几个小太监应声推门而入,纪衡吩咐道:“把宁王拖去太庙,给朕请家法!”
太庙里供着老纪家历代祖宗的牌位,皇上说请家法,意思是要在祖宗牌位前笞打宁王。
纪征听说皇兄要打他,也不求饶,反而脖子一梗,一言不发。
纪衡看到他这样子更加生气。
田七之前没敢出来,她这会儿在门后边儿听得真真的,听说皇上要打宁王,她便不忍心。说到底这事儿还是因为她,宁王是仗义的人,她也不能当怂蛋。
于是田七慌忙从门后闪出来,跑进殿内跪到纪衡面前:“皇上请息怒!此事不关宁王,是奴才主动央求跟他走的,宁王心肠软,这才求到御前。”
纪征惊讶地叫他:“田七,你在胡说什么?!”
田七偷偷给他递了个眼色:你先闭嘴。
纪征于是不再言语,却精神紧绷地看着他们二人,以防突然出现什么异动,导致田七有生命危险。
纪衡没什么异动。他只是低着头,死死地盯着田七,一言不发,那脸色却阴沉得可怕,仿若山雨欲来,黑云压境。
宁王身边站的几个太监看到皇上如此,不敢行动亦不敢说话,都无比希望自己是透明的,皇上看不到看不到看不到……
田七也是头一遭看到皇上生这么大气,那脸色,仿佛立时就要让在场所有人都碎尸万段一样。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结结巴巴地说道:“皇皇皇上您听听听奴才解释……”嘴上磕磕巴巴地说,心中却飞快地转。要怎么解释?
于是纪衡继续盯着她看,做好了听她解释的准备。
田七:“……”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刚才一冲动把事情揽过来,这会儿才突然发现无论怎么解释都不好。皇上本来就怀疑她勾引宁王,这下好了,她声称主动往宁王身边凑,就坐实了这个罪名。如果说自己是被逼无奈的,那么原因呢?皇宫不好?皇上不好?呵呵……
田七的大脑一片空白。她急得冷汗淋漓,脸色苍白,嘴唇哆哆嗦嗦,张了张嘴,却无法发声。
“说啊,”纪衡向前迈了两步,走到她面前,俯视他,幽冷的目光中透着浓浓的失望,他扯了扯嘴角,冷冷一笑,“说不出来了?”
田七顿觉脊背发凉。她向后看了看,答道:“皇上,奴才不敢说……”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纪衡便看向其他人:“你们先出去。”
这个“们”,包括纪征。
纪征虽依然不放心,但他知道自己执意留在这里对田七未必有好处,于是也只好先出去了。出去之后心内记挂着田七,不愿离去,想要知道个结果,一旦皇上要处置田七,他也好及时救人。
想想田七为了他而勇往直前,纪征既觉担心,又是感动,心内还涌动着一股别样的甜蜜。
然而一想到皇上,纪征又觉不可思议,皇兄怎么就突然如此震怒了?
殿内,震怒的皇上依然在震怒着。他满腔怒火几近崩发,现在只需要一个缺口。
田七趁着方才喘息的机会,把整件事情捋了一遍。主动去王府的原因绝不能是被王府吸引,问题必须出在皇宫,出在自身。又不能说皇宫的不是,不然就是打皇上的脸。那么自己想离开皇宫的原因就只能是——
田七灵光一闪,抱住纪衡的小腿哭道:“皇上,奴才喜欢您,暗恋您,奴才天天为您神魂颠倒,日不能思夜不能寐,吃不好睡不香!”
纪衡雷劈一样呆立当场。
田七没有发现阴云之上已经在打闪,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说辞中:“奴才知道您是皇上,可是奴才……身不由己啊!万一哪一天我忍不住冒犯了您,到时候奴才自然死不足惜,可您是皇上,怎么可以被奴才亵渎呢!奴才每每想到此就怕得不行,便只好出此下策,心内想着,我那么喜欢您,就算离了乾清宫,也未必管用,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皇宫了,这才央求了宁王爷向您要人。宁王爷也不愿意皇上被太监非礼,就答应了。”
好吧,这种解释虽然略显牵强,但出发点是好的,田七觉得自己的死罪应该可以免了。而且,她敢奓着胆子承认自己暗恋皇上,是因为她发现皇上对被太监轻薄的容忍度还是比较高的,证据之一就是错吻事件。
现在,就看皇上的裁决了。
然而皇上迟迟没有说话。
纪衡虽然面上还保持着镇定,内心却已经翻腾起来。他知道这小变态肖想他,但是突然之间遭受如此直白又大胆的剖白,他的心依然无法抑制地狂跳不止。
他是一个含蓄的人,就算是后宫嫔妃,对他表达爱意时也都是指花借柳,从未见过如此狂放的路数。
然而越是直白,越是浓烈,也就越让人脸红心跳不止。纪衡的满腔怒火早就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是满腹柔结。有些反应是无法控制的,他想平复下心跳以及脸上的热度,到头来却是徒劳。看到田七抬头看他,纪衡莫名地就有点心虚,于是故意微微抬高头,只留给他一个下巴。
田七从这漂亮的下巴上看不出皇上的喜怒,只好壮着胆子问道:“皇上,您能原谅奴才吗?”
纪衡却答非所问:“哭什么哭,难看死了。”说着,抽回腿转身离去。
田七还想说话,冷不防半空中飘下来的一个东西落在脸上,她扯下来一看,是一方白色的帕子。
田七用这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看着那道渐渐远离的挺拔背影,长长地舒了口气。
小命总算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