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太后出手
季昭来不及等其他人回来,便和郑少封、方俊一起出发去了那人所说的地方。走之前她用那死人的血在大石板上留了消息,告诉侍卫们下一次集合的时间地点,并让他们帮忙把那人葬了。
她并没有说她的去向。
三个人走了十几里路才进了山,幸好目的地并未在山的深处,否则如今雪尚未开化,出入定然有诸多不便。
季昭站在河道下边仰头看,她的心突然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她的直觉告诉她,她的父母就在那里,那个山洞里。
本是千辛万苦找寻的东西,可是此刻,她竟然害怕起来。
如果她真的能找到他们,那就意味着方才那人所言不假。
那么阿衡……
季昭摇了摇头,她不信阿衡会做出这种事。
郑少封撸了一下袖子,因山口处风太大,他又放了下来。他扭头对季昭说道:“我和方俊上去看看,你留在这里不要动。”
“不,”季昭摇头说,“我和你们一起。”
郑少封有些担心她。他现在对方才那不可思议的说辞已经有八分信了。不过他也知道季昭的固执,劝是没用的。
于是三人一同顺着河道往上走。前几天此处下了一场小雪,往大地上薄薄地盖了一层,像是美女脸上敷了粉,遮盖了原有的瑕疵。但季昭还是看到角角落落一些未被遮掩住的痕迹,昭示着这里近期有人来过。
大概是猎户之类吧,她故意这样想着。
有雪的山路甚滑,几人磕磕绊绊地爬上高处,终于看到了那个山洞。山洞外堆着一些树枝,遮遮掩掩的,但树枝旁边仍然留出了足够的供人经过的空间。
方俊把树枝全扒开,他又捡了根粗一些的树枝做了火把,然后举着火把走在最前面,季昭跟上,郑少封断后。
山洞一开始有些狭窄,但越向里越开阔。整个山洞不算深,季昭走了十几步远,便看到洞中的森森白骨。
幽暗的山洞,散乱狰狞的人骨,加上外面山风吹过时在洞口形成的鬼哭一般的怪声……郑少封自认为胆子不小,现在却也脊背发凉。
季昭两眼发直地走过去,在一具戴着枷锁的遗骨前跪下来。这山洞里潮气大,那腿骨上的铁链已经锈得几乎烂掉。遗骨身上穿的衣服破破烂烂的但依稀可辨,落满灰尘的上衣正是当年她也曾穿过的囚衣。
这具遗骨的旁边,躺着另外一具,同样戴着枷锁,只是身形略小,骨骼相对细一些,一看就知道是女子。季昭的目光像是粘了厚重的胶,痴痴迷迷地转向那女子的尸骨。
方俊在周围转了一圈,最终神色黯然道:“这几个应是当年我在直言司的弟兄。”顿了顿,他又说道:“这样看来……”这两具就是季先生与夫人无疑了。
他没继续说下去,季昭也已经知道他的意思。
她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两具尸骨,一言不发。
郑少封心里毛毛的,说:“要不……嗯,我们先回去叫人?这么多具遗骨,我们三人又没有工具,也运不了。”他一边走近了一些,一边脑补着自己背着一堆骨头下山的情形,禁不住打了个冷战。突然,他的脚下“叮当”一声利响,响音撞在洞壁上,反弹放大,在空旷的山洞之内显得格外突兀。
季昭和方俊的注意力都被这一声异响拉了过来。
郑少封奇怪地低头寻找,就着火光,他看到地上有一枚铜质的腰牌,他弯腰把它拾起来,捏着黑色的丝绳摇晃着,说:“这东西挺眼熟啊。”
方俊接过来看了看,答道:“这是直言司的腰牌,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还用问?”郑少封说着,指了指地上躺着的那几位,“你的弟兄们,不都是直言司的人?”
“不对,这腰牌看起来很新,上面的尘土也少,更没有铜绿之类的东西,应该是出现在这里没几天。”
“咦,那意思是说几天前直言司的人来过这里?”郑少封说到这里就觉得不好了,直言司受皇上直接控制,他们来过这里,岂不是说明皇上早知道此事?他挠了一下后脑勺,问方俊道:“你不也是直言司的吗,这些事情你不知道?”
方俊摇头答道:“直言司现在由宋海说了算,许多事情的底细我并不知晓。”
这时,季昭打断他们,对郑少封说道:“我与方俊留在此处,麻烦你下山叫些人过来,把这些尸骨运出去。”
郑少封出去之后,季昭与方俊守着一根火把和一堆白骨,沉默了许久。他们把她父母身上的枷锁都卸下来,把骨头清理干净,摆放好,等着一会儿来人拿着尸袋运出去。季昭一边做这些,一边喃喃自语,方俊听不懂她的家乡话,只知道她满面悲伤。
做完这些,季昭抱着腿坐在地上发愣。
方俊突然问道:“你现在信了吗?”
“信什么?”
“皇上才是幕后真凶?”
“闭嘴!”季昭的声调陡然变高,说完之后,她发现自己有些失控,于是垂头说道,“抱歉,我……”
方俊摇了摇头,利剑一样的双眉拧得更深。
“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像是精心策划的吗?”季昭解释道,“故意出现在我们面前,又故意说了那些事情,刚好这里还有个直言司的腰牌。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偏偏被我们碰见?”
“可这些怎么解释?”方俊指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骨头说,“你爹,你娘,我兄弟们,这些不是假的。就算腰牌可以偷,但这种现场是伪造不出来的。那个人如果真的撒谎,他又怎么会知道这里?”
季昭无言以对。的确,这也是最令她困惑的地方。她想了一下,争辩道:“就算他知道底细,但也可以故意对我们撒谎。黑的说成白的,也不是不可能。”
“他图什么?他就算是做戏,为什么还要找一群杀手帮着做戏,等他撒完谎就把他砍死?他把命搭进去,就为了骗一骗你?”
这又是一个解释不通的地方。季昭也想不明白,只得答道:“我怎么知道。”
“其实你早就信了,”方俊坐下来,火光映着他古铜色的脸和漆黑的眸子,他的眼睛已经不复那万年不变的平和,染上了一丝悲伤,他说道,“你刚才没告诉他们咱们去哪里,你怕他们跟皇上透露。你心里已经怀疑皇上了。”
“胡说,你也是直言司的人,我怎么没瞒着你?”
方俊一愣,说:“我……我不会背叛你。”
季昭不知道话题怎么拐到这里来,她盯着方俊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突然说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我……”
“告诉我。”
“不、不能说。”
“你不是说不会背叛我吗?”
方俊低头想了一会儿,抬头看着她,说道:“前一段时间,我在直言司参与了一系列追杀。宋海有一个名单,名单上的所有人一律灭口,一个不留。”
季昭听到这里,已经隐隐猜到了他的意思。
“我没看到过那个名单,宋海对我有顾忌,他不会让我知道那些。一般是他让我杀谁,我便去杀谁。不过我之前杀过的几个人,有两个似曾相识,就是……曾经与他们交过手,我不是很确定,”他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季昭一眼,“就是在八年前,那个破庙里。之后我开始怀疑皇上在追杀的正是那些人,今天遇到此事,看来我猜得没错。”
季昭还是不愿相信。她现在说不出辩驳的话,只顾摇头。
方俊很理解她,未婚夫突然变成杀父仇人,哪一个女孩子都难以接受这种事。可是方俊又不忍心看着她被蒙在鼓里,嫁给自己的杀父仇人。
两人再也无话。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山风的怒吼声更大,一些山风灌进来,火焰被吹得摇摇晃晃的,像是跳动的舌头。季昭的脑子乱糟糟的,她像是要被迫接受某种真相,但她的感情在负隅顽抗,坚决拒绝。她低头看着她父母的遗骸,他们并肩躺在一起,脑袋面向她,黑黢黢的眼洞深不见底,像是要把她吸进去,与他们一起长眠。
她竟然觉得那样也挺不错。
郑少封来得很快。虽然夜里的雪路不好走,但他不好意思让俩大活人守着一堆骨头过夜,何况其中还有个娇滴滴的姑娘。侍卫们带够了尸袋,连夜把尸骨运下山去。
季昭当晚睡得迷迷糊糊的,做了一夜的梦,次日起床便带人在附近寻找合适的棺木。找了两三天,其他死者的棺材都找好了。她父母的棺椁倒不用找,纪衡已经提前让人带着来辽东了,是一副上好的楠木棺椁。季昭之前还为他的体贴而感动,现在真不敢去想这感动里有多少让人不寒而栗的成分。
不过……她心想,倘若他真的知道底细,并且确定她能找到父母的尸骨,那么他必然会派人来假扮向导,把她引向那个地方。
但是她没有遇到这样一个人。
那意思是不是说他并不知晓,他被冤枉了?
季昭又找到了为纪衡辩护的理由。她决定不把这理由跟方俊分享,以防他又找到办法反驳她。
装殓完毕之后,他们护送着这批棺椁回到京城。方俊试着联系他这帮短命弟兄的亲人,也好早日让他们入土为安。季昭回到京城则纯粹是路过,她想早一些扶柩归葬。
但有些事情她还是希望听纪衡亲口解释一下,这样她才能够安心。
一行人快马加鞭地赶路,比原定的行程早一日抵达。季昭不等别人向皇上禀报,自己先进了宫。
她有出入紫禁城的牌子,且她的身份许多人都知晓一些,因此这一路畅行无阻地来到乾清宫,也没有人阻拦。
盛安怀看到季昭,很是惊喜。季昭问道:“皇上可否在书房?”
“在,不过皇上在听宋海回报事情,季姑娘不如再等一下?”盛安怀现在对季昭说话越来越客气了。
季昭莫名其妙地就从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她独自走向书房。
盛安怀知道她是未来的皇后,这会儿她风尘仆仆地归来,一回来就要迫不及待地要见皇上,然后还要故意打断皇上的正事好和他撒个娇……这一切看起来都挺正常,于是盛安怀没有阻拦他们小两口搞这种情调。他知道季昭是个可靠的人,不会随便乱来。
季昭轻手轻脚地走到书房门口,贴着门缝听里面的声音。
“皇上,微臣派去辽东帮助季姑娘寻找遗骨的人都没有回来,另两个看守尸骨的人也不知所终……他们可能已经遭遇不测。”这是宋海的声音。
季昭听到这里,脑子已经嗡的一声,像是被一个闷锤砸下来。她辛辛苦苦找的理由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击破了。
“还有谁会从中作梗?”纪衡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微臣不知……皇上,季姑娘会不会已经知道了此事?”
“不可能,”纪衡斩钉截铁道,“其他知道此事的不是已经都死了?”
“是,微臣可以项上人头担保,绝无漏网之鱼。可是方俊……”
“方俊会说出去?”
“不、应该不会。”
“盯紧了他,别让他再靠近阿昭。倘若他有一丝怀疑的苗头,格杀勿论。”
“遵旨。”
“务必查清楚到底是谁在插手此事……很可能是宁王。”
“微臣领命。”
季昭没敢再听下去,她又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出去的时候脸色惨白,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盛安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觉得她大概是被皇上骂了。不过皇上没问,他也就没说此事。
当一个治下威严的皇帝就这一点不好,他不问,就没人敢嘴碎。于是乾清宫不少人都看到季昭来了,偏偏纪衡一点儿不知。他得知季昭已经回来,还是那拨侍卫头领找他复命之时。
其实纪衡心中已经感觉不妙了,因为他派出去的人没有回来复命,但季昭依然找对了地方。若是那人做完事才被杀的还好说,可若是季昭被旁的人道出真相……而且中途出现的那个死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他派出去的人吗?
此事发展得超出他的预料,透着许多诡异之处,他现在十分后悔没跟过去,只是听人转述,并不能透彻地知道真相。
纪衡放心不下,出宫去找季昭,然而季昭已经带着棺椁出城了。
没来看他,没和他说一句话,她就这样走了。纪衡心中突然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压着他的心脏沉了又沉。
纪衡遣盛安怀去告知内阁与太后,说他有要事要办。他自己未带一人,便追出了京城。
季昭一行人运着棺椁,不能走太快,纪衡很快便追上了她。
两人分别才不过两旬,再见时倒像是经年未见,彼此的态度竟然有些陌生。
纪衡心想,她必定是知道了什么。他此刻想解释,却更加开不了口。
季昭无数次想张口质问他,可是她怕,她怕一旦开口便无法挽回。她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可一旦知道了,她该怎么办?
两人就这样自欺欺人地彼此小心维持那脆弱的平静,他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到后来几乎一整天相对无言。但是他的视线又总是缠绕着她,无法远离。他放弃骑马,与她同乘一辆马车,她困倦的时候,他抱着她睡觉,她也未曾拒绝过。有一次她在马车上做梦,梦到了他对着她一遍遍地说对不起,狂风卷起猩红的落梅,染红了他的眼泪。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眼睛酸涩,眼前他的衣襟湿了一片。
其实她已经没必要开口了。把所有的事情连在一起,足以拼凑一个完整的事实。他不断地跟她说对不起,他派人追杀那些刺客,那个漏网之鱼的临终遗言,她准确地找到山洞里的森森白骨……这些事情表明,或者他是真凶,或者他在维护什么人。
有什么人值得他下这样的力气维护?又有什么人会为了维护他而暗杀她爹?
大概只有那位太后娘娘了。
可是太后并非掌权之人,当年在深宫之中颇受贵妃掣肘,更有陈无庸暗中监视,太后想派人搞暗杀,何其艰难?就算她成功了,他这当儿子的也很难一点不知内情。
最有动机、最有条件、最有可能的凶手其实只有那一个。
季昭问不出口。她在用一层薄纱把真相包裹起来。只要她不开口,它们就永远不会见天日。
她心想,就算知道了真相又怎样,他的身份太过特殊,她根本下不了手去报仇。
然而不管他是真凶还是帮凶,她都不能和他在一起了。她既然选择了逃避,就无法天天面对这样一个人。
她爱他,可是她和他隔着血海深仇。尽管这仇恨被她刻意地模糊之后,变得不那么椎心刺骨,但……这终究是她此生永远无法迈过去的沟壑。
季昭在姑苏停留了半个月。安葬过父母之后,她无事可做,亦不知该去向哪里。
她把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在一个黎明,悄然地离开了。她没有与他辞别,所谓心照不宣,也就是难以启齿。
然而纪衡却偏偏等在了她离去的路上,守株待兔一般。
她低着头沉默良久,终于说道:“我们就此别过吧。”
她果然什么都知道了。纪衡早就猜到了这一点,也早就料到她的选择。可是如今听她亲口说这样的话,他的心脏还是疼得拧成一团。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拉着她一路狂奔,跑到了季先生夫妇的墓前。
纪衡跪在墓碑前,对季昭说道:“时至今日,一切孽债都是因我而起,你若想寻仇,只管来。”说着,抽出随身匕首,递给季昭。
季昭却是不接,她苦笑道:“你何必如此。”
“阿昭,你懂我的意思,”他固执地举着匕首,抬头看她,“我想和你好好的。”
“你的意思是,让我放下杀父之仇,跟你回去?”
“阿昭,我的意思是……我想用一生来补偿你,可以吗?”他看着她,语气含着淡淡的哀求。
“不用一生,只此一刻便好。纪衡,你别以为我不敢动手。”季昭说着,果然接过匕首,往他锁骨下方一刺。她虽力道不大,然而这匕首本是上好兵刃,这样一刀下去,也刺进去寸许。
纪衡闷哼一声,只觉伤口处一阵疼痛,心脏虽未被刺上,却比伤处更疼。他捂着伤口,顾不上渗出指缝的鲜血,抬头冲她笑了一下,说:“若不解恨,还可多来几下。”
“不用了。”季昭沉着脸,看着他指上漫开的刺目鲜红,她真不知道他和她谁更狠一些。
“如此,你可愿跟我回去?”
季昭弯腰从他身上翻出一瓶金疮药来,她有些放心地说:“你死不了。”说着,把金疮药又还给他。“纪衡,从现在开始我与你恩断义绝,往后桥归桥路归路,老死不相往来。”季昭说完,转身便走。
纪衡没想到她真的绝情至此,他想也不想一把抱住她的腿,哀求道:“阿昭,别走,求你别走……”行动之间牵动了伤口,血液又流出不少,他却顾不上了。
季昭想把他挣开,然而他虽受伤,力道却大,抱着她的腿死命不放手。她又不忍心下死力气踢他,两人便这样僵持着。
听着纪衡一遍遍地苦苦哀求,季昭眼睛酸涩,终于落下泪来:“纪衡,你不要逼人太甚。”
“阿昭,别走。”他的血流失得多了,嘴唇渐渐发白,像是落了一层霜。他跪在地上,固执地抱着她的腿,脸紧紧贴在她的腿上。哪怕对一个普通人来说,这姿势都有些卑微,何况他一个帝王。
季昭深吸了一口气,咬牙说道:“你杀了我的父母,却想让我嫁给你,这是不是太欺负人了?”
纪衡像是被一道惊雷当头劈了一下,他抬起头,震惊地看着她说:“我?杀季先生?这是从何说起?我怎么可能杀季先生?!”
“不是你杀的,是你派人杀的。”
“不是,不是我!阿昭,季先生是我最信任的人,我怎么可能害他?”
季昭蹲下来,直视他说:“那好,你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要派人暗杀当年的凶手?为什么你明明早已找到我父母的尸骨,却一直对我遮遮掩掩从未提起?为什么又要煞费苦心地想找人假装向导带我去找那个山洞?”
纪衡飞快地想了一下就明白大概了。一定是有人跟季昭说了他的坏话,而且编谎话的人说得半真半假,她证实之后不得不信。纪衡深谙骗人之道,这种虚虚实实的假话让人最难提防。他眸光一闪,说道:“我确实不是幕后真凶,这个我一会儿向你解释,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那个山洞的。”
“你不是真凶,还能有谁?你娘?”
“是——”他刚说了一个字,突然被一个声音打断。
“真是一场好戏。”纪征从附近几株树的后面走出来,笑道。
千方百计地想要阿昭误会他……纪衡看着纪征,这事也就纪征干得出来了。
季昭看到纪征,有些奇怪地问:“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你。”纪征看着季昭,目光温柔。
季昭知道他的心意之后,便不太适应他的温柔了。她侧脸躲开他的目光,视线恰好落在纪衡的伤口上,不自觉地皱了皱眉。这伤口不算致命,现在血已经流得少了,可是这样看着,难免让人心疼。
“阿征,别白费力气了,”纪衡说道,“你一定不知道阿昭真正的杀父仇人是谁。”
“就是你,我的皇兄。”
“不,是父皇。”
季昭惊讶地看着他。
“很难以置信对不对?”纪衡苦笑道,“一开始我也不敢相信。”
纪征冷笑道:“你为了逃避责任,竟将此事栽赃到父皇身上,简直无耻至极。”
“你为了得到阿昭而故意污蔑陷害我,真正无耻的是你吧?”
季昭看看纪衡又看看纪征,她相信纪征是插手此事了,要不然纪衡派去的人也不会凭空消失。但问题是纪征到底知道多少事?撞到她面前的刺客是不是他派去的?倘若是,那么所有证词都可以是伪造的。如果凶手真的是先皇,那纪衡瞒着她做那么多事,也是可以解释的了。可先皇真的会做出这种事吗?那似乎比太后买凶杀人还不真实……
她心中疑窦丛生,一时左摇右摆,不知该相信哪一个。
“当年参与暗杀的人已经全部死了,现在知道此事的只有我和宋海。我也没有充分的物证。你若不信,我亦无法。”纪衡对纪征说了这话,又转过头看着季昭说,“但是我觉得你会相信我。”
季昭其实一开始就是相信他的,只不过后来被许多事实逼向了一个谎言。她把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下,突然问纪征道:“你应该是早就到了,却迟迟不出现,偏偏在我和他讨论真凶的时候才出来。为什么?”
纪征拉下脸来问:“你不相信我?”
“我相信事实。”
“阿昭,他其实一直在调查你,他早就知道了你的来历,可能比我更早,所以他有条件在辽东布置一切。”纪衡插口道,又转而看向纪征,“纪征,你是我的亲弟弟,我一直以为当年之事你也是被人利用的,因此从未苛责过你。如今看来是我对你容忍太过,你与你的生母一样虚伪狡诈、冷酷无情、不择手段。”
“你住口!”纪征恼怒不已,突然拔剑指向他。
季昭挡在纪衡身前道:“纪征!你想杀自己的亲哥哥吗?!”
纪衡冷道:“他连觊觎长嫂的龌龊事都做得出来,弑兄篡位想必也不在话下。”
纪征握着剑的手紧了紧。
季昭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说道:“他若是死了,我会殉情。”
“阿昭,得你此言,我便是死也值了,”纪衡笑了笑说,“不过你放心,他杀不了我。”纪衡挨的那一刀并不致命,伤口说深不深说浅不浅,他其实还有不少力气,只不过方才要博得季昭的同情,才装得那样虚弱。
季昭并不知这些,她扭头让他“闭嘴”,这个时候不适合激怒纪征。纪衡看着她以那样柔弱的身躯无畏地护在他身前,他的鼻子突然有些发酸。
“在你们眼中,我到底有多穷凶极恶。”纪征面无表情,收回了手中剑。
季昭提起来的一颗心也放下来。
“季昭,我只问你一句话,倘若你最先遇到的是我,与你日日相对的也是我,你会喜欢我吗?”
“我也只问你一句,那个刺客到底是不是你派去的?”
“你自己不是已经有了答案,何必再问我?现在回答我,如果最先遇到的是我,你会不会喜欢我?”
“不会。如果一个人会以喜欢我的名义做伤害我的事,那么我永远不会喜欢他。”
纪衡在她身后暗自庆幸,幸好他没有因为喜欢而逼迫过阿昭。
纪征听到此话,神色一黯,低头道:“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是我自己瞎了眼。”
她的本意是自己眼神不好没认清事实真相,可是听在纪征耳朵里,便是遇人不淑的诛心之言。
他沮丧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季昭不再理会纪征。她把纪衡扶起来,扶着他离开了。
“所有事情就是这样,对不起,阿昭,我欺骗了你。”纪衡刚被包扎好,就迫不及待地跟季昭解释这一切,“对不起,我,我怕你离开我……”
季昭帮他躺好,给他盖了条薄被,说:“你先休息一下吧。”
他抓着她的手不放,小心翼翼地说:“告诉我你的答案,你会跟我回去,对不对?”
“先养好伤。”
“告诉我。”
“我爱你。”季昭说道。
纪衡像是突然被一支燃烧的箭击中胸口,热烫中带着酸酸的疼痛。
“可是我们不能在一起。我没办法嫁给杀父仇人的儿子。”她忍着酸涩的眼睛,低头去掰他的手。
纪衡本来似是一张绷满劲的弓,听到这话,弓弦像是断了一般,他全身松下来,手上力道也流失了。她就这样轻易地掰开了他的手。
他其实早就知道她会这样回答。
季昭再也无话,出去帮他煎药了。
纪衡躺在床上,两眼无神。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他虽然权倾天下,却无法左右她的想法。她是个软中带硬的人,一旦认定了某些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何况在这件事上,他本来就理亏气弱。
过了几天,纪衡的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季昭也该告辞了。
她走的时候纪衡去送她。春天已经来了,城外草色青青,柳树绿云如烟。纪衡站在垂柳下,踩着一地的青草与野花同她话别,两人像是普通的友人一般。
季昭转身离开时,纪衡突然眯眼,抬起右手,在自己的左胸上拍了一下。季昭走出去几步,忽听到身后似乎有微弱的声音在唤她,她转过身,恰好看到纪衡软倒在地上。
她连忙跑过去,他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嘴角挂着血迹。她不可能就这样丢开他,只好带着他又回到寓所。
回到寓所时,纪衡又咳了两口血。季昭请了原先那个大夫来看,大夫说他这是心病,给开了些药。季昭无法,又照顾了他一些时日。纪衡时不时地在自己心口上补一下,他这心病时好时坏,两人就这样拖了将近半月。
纪衡天天吐血玩,为了演得逼真,他也不敢吃太多饭,短短十天不到,他就把自己弄得瘦了一大圈,脸成菜色,跟个久病不治的绝症患者似的。一双眼睛倒是依然清亮有神,可是这么亮的眼睛放在一张菜脸上,很难让人不去联想“回光返照”之类不太美好的词汇。
季昭慌了神,又给他请了个名气更大的大夫,那大夫诊治的结果依然是“心病”,开的药跟原来的也差不多。
她简直心疼死了,日日夜夜殷勤照顾,纪衡被她这样体贴对待,更不舍得好了。一想到他一旦好了,她就要走,纪衡便寝食难安,可劲地糟践自己。他也不开口求她留下了,偶尔还摆出任她去留的态度,可是季昭怎么可能放心离开。
此地的大夫终归不如太医院那些名医。季昭想把纪衡送回京城,纪衡刚一听到这打算,便急道:“你要把我送走?”
季昭连忙安慰他:“不是,我……我把你送回去诊治,”见他失落地低头,她又说道,“我陪你回去。”
两人就这样回到京城,一路奔波劳累,别说纪衡了,连季昭都有点憔悴。纪衡其实也不敢玩太过——他要是把身体彻底弄垮了,阿昭的性福生活谁来保证?
回到京城时,纪衡开始耍无赖,假装睡着,死死抓着季昭的手不放,季昭只好跟着把他送进皇宫。太后得知儿子生病了,脚不沾地地带着如意来看纪衡。
纪衡此时已经瘦下去两三圈,连下巴都变尖了。太后第一眼愣是没认出这是她亲儿子。
如意踩在床边,跟个小霸王似的两手叉腰,低头看着龙床上躺着的人,然后扭头问一旁的季昭:“田七,这是谁呀?”
正在装睡的纪衡被这句话给气得“悠悠转醒”了。
太后早就开始抹眼泪了,只是方才怕吵醒儿子,不敢放声大哭,现在看到儿子醒了,终于不用憋着了。
如意看到太后哭,他不明所以,也吓得大哭,一边哭还一边学着太后说:“我的儿……”
季昭捂住了他的嘴。
纪衡气得心口疼,一扭脸,“哇”地一下又吐了口血,鲜血顺着嘴角流到明黄色的枕头上,触目惊心。
太后急死了,连忙一迭声地叫人传太医。
季昭看到他这样,也心疼得直掉眼泪。
纪衡把太医挥退了,他让季昭带着如意先出去,室内只余他与太后。
太后已经自行脑补出一大段“皇上遇到行刺身受重伤九死一生逃回京城”的大戏,现在看到儿子这样虚弱,她也不忍心追着问,只是不停地哭啊哭。
纪衡主动对她说道:“母后,父皇才是杀害季先生一家的真正元凶。”
太后一愣,脱口而出道:“那老王八——”蛋又是什么意思……好在及时停住。她擦了擦眼角问:“可做得真?”
“千真万确。”
“这和你受伤有什么关系?”
“母后,阿昭知道了这件事,她要离开我。”
太后皱眉,觉得季昭挺不识抬举:“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纪衡未答话,只无奈地摇了摇头。太后也觉得自己这话似乎无耻了点,先皇是什么德行她最清楚不过了,季青云纯粹是无辜,枉送了性命,现在还要逼娶人家闺女,似乎确实不厚道。
“既然这样,那就多给她些钱,让她离开就是。”太后说道。
“可是我离不开她。”
太后看着儿子的病容,她老人家突然开窍了,问道:“你这病不会是因她而起吧?”
纪衡点了点头。他自然不会告诉她,这其实是他自己作的。
这回轮到太后心口疼了。她也不知自己是担心儿子病情多一些还是气他不争气多一些。为了一个姑娘,他就闹成这样。关键是那姑娘只不过威胁了一下,还没有真正离开呢,他就要死要活的,要是季昭真的走了……
太后不敢想后果。
“我去劝劝她。”她留下这句话就出去了。
纪衡也不指望太后能劝动季昭。他方才说那些话,就是想暗示太后不要为难季昭。
季昭在外间陪如意玩时,太后突然把她带到慈宁宫,如意被奶娘抱走了。
慈宁宫的花厅里,太后挥退了所有人。季昭觉得她大概是有事要吩咐,于是做出洗耳恭听的准备。太后娘娘看看花厅中的菩萨,又看看太上老君,她突然有点心虚,便把季昭带到了另外一个更小的隔间内。
“你的事情哀家都知道了,”太后说道,“你能因为家仇而放弃皇后之位,也算是有骨气。”
季昭低头答道:“太后娘娘过奖,这只是人之常情。”
“你真舍得离开皇上吗?”
季昭叹了口气,说:“舍不得又怎样。”
“看来你心意已决了?”
季昭点了点头。
“哪怕你离开之后,皇上会死?”
“他不会死,我会等着他的病治好再走。”
“你若执意要走,他的病怕是很难好起来。”
“我……”
太后不等她说完,打断她道:“我问你,你之所以不愿嫁给皇上,只是因为他爹是你的杀父仇人?”
季昭点点头说:“是。”
“那么,如果有人帮你杀了你的杀父仇人,那个人就是你的恩人了?”
“这是自然,可是……”
“倘若你的恩人想让你嫁给他的儿子,你是否愿意以身相许来报恩?”
“我……”
“你能因为仇恨而不嫁,自然也该因为恩情而嫁,这才公允。”
“我……我愿意。”
太后突然笑了,她徐徐说道:“淳道二十五年,先皇还不到四十岁,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纪,却突然身染重病,不治而亡。”她说到最后,语气里隐隐透着一丝快意。
这是事实,可太后为何突然提及此事?季昭有些疑惑,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惊讶地看着太后。
“你很聪明,”太后笑道,“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当时许多人都怀疑先皇死得蹊跷,但他们找不到任何证据。这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厉害的事。”
季昭突然听说这样的秘密,只觉脊背凉飕飕的,惊问:“为……为什么?”
“为什么?”太后冷冷一笑道,“还能为什么,他若不那样胡作非为,把我们母子逼上绝路,我也用不着下这样的狠手。别说一次了,他就是死千次万次,也是活该。”
一个女人,要绝望到怎样的程度,才会狠下心杀死自己的丈夫?季昭虽然震惊,却又十分理解太后的处境,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太后残忍,反而觉得她果敢而刚强。这个女人这样做,也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孩子。
“这件事我本打算带进棺材里,可皇上因为你想离开就缠绵病榻,我这当娘的又怎么忍心……所以,我是你的恩人,我现在想让你嫁给我的儿子,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我……我……”季昭太过震惊,一时有些结巴。
“你若不答应,不如现在就去乾清宫把我那傻儿子一刀捅死,也好过他时时刻刻受煎熬。”
“我答应。”
太后便放了心,说道:“说实话,倘若你父亲在天上看着你,他必然也是希望你答应的。”
季昭红了眼圈。
“你是个聪明的姑娘,难得的是心性也好。其实你身上最难得的一点是运气好,就因为运气好,你才遇到了我儿子。女人便是修十辈子好,也未必能修来这样一个真心待你的男人。你若不好好珍惜,不但辜负了他,辜负了你死去的亲人,也辜负了你十辈子修来的福缘。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季昭哭着点了点头。
离开慈宁宫之后,季昭又去了乾清宫。纪衡本来坐在床上大口地吃着补品,听到季昭的脚步,他把补品往地上一扔,重新躺回到床上。
季昭走进来时,看到地上一只打碎的碗,还有汤汤水水的,好不凄惨。她想要收拾,纪衡却阻止了她,说:“不许你做这些。”说着,冲外面铆足了劲喊了一嗓子,叫进来两个宫女收拾了。
“怎么跟前也没有人。”季昭皱眉问道。这自然不是旁人惫懒,而是他屏退了所有人。
纪衡不想跟她闲扯这些,他躺回到床上,握着她的手笑道:“你也累了,上来歇一下吧!”
季昭把他骨瘦如柴的手捧在胸口,认真看着他说:“你快些好起来。”
纪衡点了点头,心里却想,没门儿。
“你早些好了,我们也好成亲。”
“!!!”纪衡霍然起身,惊喜地看着她,“真的?!”
她用力点了点头。
纪衡的咳血症状在季昭答应与他成亲之后便自动消失了,当然他的病也不算痊愈。之前被他自己祸祸得有些单薄的身体,要好生补一下。于是皇帝陛下开展了为期一个月的强身健体行动。他本来身体底子就好,每天又适当锻炼,加上太医们给他精心配制的补品,这样一个月下来,他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所有大婚前的事宜都已经准备停当,皇帝陛下要成亲了。
为了使自己的婚礼更加有意思,纪衡拒绝了礼部提供的皇帝大婚常规方案,他想像普通人成亲那样,拜拜天地,请亲朋好友一起喝喝喜酒什么的。
礼部官员就为这件事几乎累成狗。皇上大婚又要一般又要不一般,各个环节都要修改,光是拜天地的场所就争论了两天。其实纪衡也不是很在乎那些细节问题,他要的是喜庆,是乐和,是大家都来说恭喜,而不是威严的一板一眼。
大婚当天,纪衡穿一身红色龙袍,骑着高头大马亲自跑去季昭家迎接自己的新娘,这在历代皇帝婚礼史上是史无前例的。季昭坐的喜轿也不是皇后用的杏黄色,而是大红色的,十分喜庆。
如意也穿了一身红,胸前挂了一朵红绸小花。他一直以为今天成亲的是他,奶娘怕他哭闹,便也没和小孩子解释这种复杂的事情。
拜堂的地方最终被确定在交泰殿,如意被奶娘带着来到交泰殿时,仪式已经结束了,他看到田七被人引着出了门,便也跟了上去。
纪衡拜完堂,自然是该去陪几杯酒的。他没有把喜宴摆在皇极殿,而是直接在乾清宫门外的月台上摆了。礼部的官员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总之皇上高兴,随他折腾去吧。
酒席摆了好多,也算是大宴群臣了,除了文武百官,一些比较有脸的宫女太监们也上了桌。纪衡挨桌敬酒,把大家伙吓得够呛,他喝一口,他们得陪一杯,而且总不自觉地想跪下来喝这杯酒,那场面十分有意思。
至于劝皇上酒,那自然是没人敢的,除了郑少封。某种程度上说,郑少封和唐天远之于纪衡,算是“大舅子”式的身份,于是这两位给皇上劝酒便有了那么点底气。
这样闹了一阵,纪衡留下其他人吃酒,自己去他的洞房了。
洞房就在坤宁宫,他只喝了两分薄醉,笑眯眯地眼泛春色,看着谁都倍儿顺眼,脚步轻快地去找他的新娘了。
结果洞房里出现了不速之客。
新娘坐在床上,顶着红盖头——这是正常的画面,可是这位新娘身边坐了个小孩儿,胸前戴朵小红花,自己给自己头上盖了块红手绢,可是手绢太小,只遮住了鼻子以上的部分。
小孩儿还在说话:“田七,这就是洞房吗?”他说话间一呼一吸,鼓动地那手绢的一角哆哆嗦嗦的。
季昭答道:“是。”
“一点儿也不好玩。”如意有些失望地说。
“是不太好,你不如出去看看有什么。”
“好,那你等我,我去看看有猴子没。”
“好。”
如意扯下头上的红手绢,然后就看到了他父皇。“父皇,你来干什么?”他问道,很是理直气壮。
纪衡懒得跟他说,直接揪着他的衣服把他拎起来。他现在真想把这小浑蛋团吧团吧隔着窗户扔出去,可是费心巴力养这么多年,摔成傻鸟也怪可惜的。正好,奶娘和喜娘二人本来在隔间里偷吃点心,这会儿听到皇上这么早来了,两人大惊,赶忙出来了。
奶娘从纪衡手里接过如意,抱着他火速撤离现场。喜娘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给纪衡一个秤杆。
洞房里的礼仪其实也很烦琐。奶娘顶着巨大的压力帮皇上完成这些,终于可以撤退了。
纪衡盯着季昭漂亮的脸蛋,眼冒绿光。他素了太久,终于迎来了这顿丰盛的晚餐。
季昭看到他锁骨下醒目的疤痕,凑上去轻轻亲吻它,轻声说道:“对不起。”
“别跟我说这些,”他伏在她身上,不急不缓地挺腰行动着,低笑道,“你只与我好好过日子就好。”
由于光线原因,纪衡没有放下床帐。他想清清楚楚地看着心上人的每一寸每一毫。
两人情到浓处,谁也没有注意到隔壁的一阵轻响。紧接着,一个大如巨石的东西从隔壁挪出来,探头探脑地走进他们的房间。
一只刚从冬眠中醒来的、饥肠辘辘的乌龟顾不上害怕,爬到床前,抬起大脑袋,充满期许地看着床上的人。
她手上有鱼,它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