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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皆大欢喜

唐天远心中一沉,强自冷静下来,又点了一遍人,发现与谭铃音一同不见的还有丛顺。

众人也由发现金子的惊喜变成现在的惊吓了。

“好好的大活人怎么就没了呢……”赵小六声音发抖。

这话有歧义,唐天远很不爱听,冷冷地扫了赵小六一眼。赵小六登时打了个激灵,躲到了李大王身后。

李大王自己刚从水里爬出来,这会儿冻得哆哆嗦嗦,竟也没工夫紧张了。

风水先生说道:“大人,想是我们触怒了此地主人,才使他们被抓走了,”说着,看了一眼李大王,指指他手中的金砖,“快把东西给人还回去!”

李大王颤颤巍巍地把金砖扔回了水里。

唐天远不想再听他们胡说八道了。他不信什么怪力乱神,初步分析,丛顺和谭铃音同时悄无声息消失的原因大致有二:其一,他们无意中触碰了什么机关;其二,丛顺生了异心……

唐天远拿过火把,走回到墓室之中,看到青石砖地上有未干的脚印。方才他们从上面下来的时候脚底干燥,不可能留下这样的脚印,只有从河边走回来才有可能如此。

也就是说,他们主动走回到这里了。倘若丛顺见到什么异状,来不及禀报便跟踪,这尚可解释。但谭铃音不会,谭铃音一定会先和他商量。

心中的猜测确定了几分,唐天远向四周高喊了两句“丛顺,出来说话”,最后,视线停在上方的通道口。

丛顺的声音果然从那里传来,“大人,上来说话。”

赵小六等人心知丛顺当了叛徒。丛顺的武艺好为人还随和,所以人缘一直不错,赵小六他们都把他当兄弟,却没想到……啧啧。

唐天远有些犹豫。那个通道口不大,丛顺要是在外面守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上来一个砍一个,他们都得玩儿完。

但谭铃音在他手上……

唐天远说道:“我要先确认谭师爷的安全。”

过了一会儿,上面传来谭铃音焦急的声音,“大人你不要出——”

说到这里就停了,应该是被丛顺捂住了嘴。

唐天远很生气,表面上还要强装镇定。他叹了口气,问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丛顺冷笑,“大人是聪明人,何必说糊涂话,我想要什么,你应该很清楚。”

唐天远问道:“你是宗应林的人?”

他没有回答。

“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唐天远说道,“就算你拿到这笔钱,我只怕你有命挣,没命花。”

“大人,休要说什么‘宗应林要灭口’之类的话,这一点我比你清楚。”

“不,我的意思是,你要死了,就现在。”

丛顺一阵沉默。他摸不清这人的路数了。

唐天远解释道:“你都说了,我是聪明人,那么你认为一个聪明人会放心地带这么多人来找宝藏吗?这水里沉着多少黄金,别人不知道,你应该很清楚。”

丛顺忍不住问道:“什么意思?”

“昨天,我给你们所有人都下了药。服此药者,十二个时辰左右发作,具体的发作时间因人的体质微有差别。发作之后腹痛难忍,半刻钟之内不服解药即毙命。此药乃名医秘法所制,倒也并非不可解,只是从凑药材到炼解药,最快也要一个月的时间。就算是大罗金身,怕也等不到那个时候。”

谭铃音:“大人,干得好!”

她刚说了这一句,又被捂住了嘴。

不说丛顺,只说墓室里这一干人等,早已经吓得面无人色,跪在地上求饶,“大人饶命,饶命!”

“起来,你们若是忠心耿耿,我自不会亏待你们。非但保你们性命,还会使你们升官发财。”

几人便连忙赌咒发誓表忠心。

风水先生凑过来,“大人,我……我也吃了吗?”

唐天远点头,“你与他们不同,你是今天早上吃的。”

风水先生顿觉肚子好疼,“大人!不行,我我我我发作了,快给我解药!”

“确定?若非药性发作,吃解药就是在吃毒药。”

风水先生摸了摸肚皮,“额……我好多了,想是吃坏了东西,解药不急吃。”

丛顺还在思索,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唐天远的话。

他最终相信了,因为唐天远的动机无可辩驳。只要是稍微有点心眼的,都不可能放心带这么多还未完全信任的人来此地,除非能握着对方的生死权柄。

于是丛顺说道:“大人,若不想眼看着谭师爷香消玉殒,就请速速给我解药。”

唐天远道:“你若敢伤她分毫,就等着死无葬身之地吧。”

谈判陷入了僵持,谁都不愿先让一步。唐天远怕给了解药丛顺不放人,丛顺怕放了人却拿不到解药。

过了一会儿,唐天远说道:“不如我们谈一谈?那宗应林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

丛顺的声音有些沉郁,“我父母妻儿都在池州府。”

原来是家人被挟持了。谭铃音听到这里,本来还很讨厌丛顺,突然就对他有些同情了。她自己弟弟也被挟持过,那种感觉很慌乱,简直对方要什么她就得给什么。

唐天远对丛顺同情不起来。是,他家人被挟持了,但这不能成为他挟持别人的理由。

不过,如果丛顺帮宗应林办事儿的原因是家人被挟持,那倒是比重金收买还好解决一些。唐天远说道:“这个好办,等我把宗应林抓了,他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自然也无心为难你的家人。”

这口气未免太大了些,一个小县令,敢抓知府?丛顺自然不信。

唐天远不屑,“到现在还以为我只是一介普通县令?宗应林输就输在挑人的眼光成问题,一个比一个眼瞎。”

丛顺被讽刺了,非但不郁闷,反而燃起一线希望。要说,他其实早就怀疑这个县令来头不小。一个原因是此人当初一夜之间从安庆借兵,直到现在,宗应林都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第二个原因,前一段时间这县太爷的朋友来了,那几天丛顺能感觉到整个县衙多了好些武功好手,深不可测。

于是丛顺问道:“那你到底是谁?”

“本官唐天远,奉旨查办铜陵县黄金盗采一案。我是钦差,莫说池州知府了,就是布政使,也得听我调遣。”

丛顺的第一反应是这人胡说八道。他虽然没亲眼见过唐天远,但也知道唐天远身为钦差,曾经出现在铜陵把这县太爷骂了个狗血淋头……啊,不对,怎么那个“唐天远”出现的时机会那么巧呢?而且露那一面之后就再也没听说过钦差大人的消息,这很不寻常。如果换个角度,那个钦差是假的,真的钦差一直待在铜陵明察暗访……那么所有问题都可以解释了。

虽然有些动摇了,但丛顺对唐县令一直心存防备,不想因为一面之词就轻信他。

唐天远把褡裢解开,取出一个沉甸甸的物什。他就知道,把这印把子带出来是正确的选择。当初想的是因为要下墓地,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万一乱起来,这东西没准还能镇一下场面。现在倒真派上了用场。

“我要朝上扔东西,你接住了,如果摔坏了它,你就拿命赔吧!”

丛顺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见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从通道口飞出来,他还是及时接住了。

打开一看,最明显的两个特征:长方形,紫印泥。

这下由不得他不信了。丛顺把东西一收,问道:“你就不怕我把它拿给宗应林?”

“随便。”

唐天远不信丛顺会那么没脑子,也不相信他有那个胆子。敢算计钦差,那就是直接往皇帝的龙脸上抽,说不好全家就被端了。逃?往哪儿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你逃到波斯国都不安全:大齐与许多小国都有官商往来,把你砍了拿回去献给皇帝,真就是个顺手的事儿。

所以说这样的罪名,与只是被知府要挟成为从犯,是天壤之别。该如何取舍,智障都不会犹豫。

丛顺便道:“我只要我家人安全,且永不受报复。”

“这好办,我不用你做什么,把谭师爷放了就行。你若还不放心,自可回池州告诉宗应林,我已对你起了疑心,不让你插手此事。”

“好,你们上来吧。”

“你先下来。”

丛顺便乖乖地下来了,下来之后换唐天远他们上去,风水先生等人跟在身后。大家先是知道自己中了毒,后又得知眼前这位是钦差,连番惊吓导致腿发软,走得战战兢兢的。丛顺押后。

唐天远上去时看到谭铃音笑嘻嘻地朝他蹦过来。

她手脚被捆了,不能走路,只能一蹦一蹦的,兔子一般。

唐天远一把接住她,搂进怀里。

谭铃音脸腾地红了,“我让你给我松绑……”

“咳。”唐天远方才情不自禁,现在也知道不好意思了,还那么多人在场呢。

他给她松了绑,一行人便出了墓穴。

外面看着的人并不知下头发生了何事,看到出来的人面色各异,他心中也犯嘀咕,心想估计没遇到什么好事,反正不如守在外面的好……

唐天远让人把大石头挪回去,埋好。这样即便有人想下去,也得费好些时间。他带着众人回去之后,做了三件事。

第一,天目山封山,理由和以前一样,闹邪祟,出人命,不许人通行。反正这个理由大家都信。

第二,让人带着他的亲笔信前去安庆府找郑少封,郑少封看了信就知道怎么做。

第三,待在退思堂发解药,谁肚子疼给谁吃。

谭铃音一开始还以为唐天远说着玩儿的,没想到他真的下了毒。她有些纳闷,“你什么时候下的?”

唐天远没有回答,反而问她:“你是不是觉得我太狠毒了?”

“也不是,”谭铃音摇了摇头,“你又不是存着心思要害谁。”那么多钱,谁见了都会动摇的。赵小六他们只知道水底有黄金,倘若知道水底有至少十万两黄金呢?大家才认识多久,又不是过命的交情,总要做个万全的准备。

有些事情,心软的人狠不下心来做,但没资格指责敢做的人心狠。若以结果论对错,心软的人未必真善,心狠的人也未必真狠。

郑少封带着三千兵马从安庆出发,路过池州时,把当地守军吓了一跳:现在并非战时,也没听说哪里出了乱匪,怎么突然之间有这么大的军事调动?

虽然猜不透,但郑小将军的名号许多人都听说过,人家又有军令,手续齐全,所以好奇心只能憋在肚子里。

更可怕的是,郑小将军路过此地时,顺便把知府大人带走了……

宗应林不是被绑走的,他是自愿跟过去的,因为郑少封说要见他的是钦差,他哪敢不从?宗应林隐隐就觉得不太妙,钦差怎么会突然要见他呢,还是在铜陵县这样敏感的地方?不会是事迹败露了吧?

但这也太突然了,之前周正道和丛顺没给他传递什么有用的消息,不过也一直是风平浪静的,怎么突然之间就……

宗应林隐隐存着一些侥幸心理,觉得事情未必会如预想的那般差。再说,就算钦差要追究,他也有办法找那唐飞龙顶缸。事情是发生在铜陵县的,地方官联合当地豪绅一同瞒天过海做下大案,他这当知府的可是一点也不知情,很无辜好不好……

然而,等他终于到了铜陵,看到那个传说中的“钦差”,宗应林才发觉,事情远远比他预想的要差。

他被这个年轻人算计了,从头算计到尾。

事到临头,无话可说。

唐天远已经把周正道、孙员外、齐员外等人控制起来了,顺便把孙、齐两家翻了一遍,找到一批成色不怎么样的金砖——这些金砖该是与那暗流底下沉的金砖同样的形状大小、同样的成色,所以算是物证。孙员外、齐员外得知县太爷实际上是专案钦差,于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很爽快地招了。

周正道是从犯,坚持了几下,终于没禁受住恐吓,也招了。

这些事情都是一天一夜之内办完,让人不得不惊叹其效率。

至于宗应林,因为罪名比较复杂——又是知情不报又是贪污受贿又是索要贿赂,还涉嫌谋杀,所以唐天远打算把他交给刑部去审理,省事儿。反正作为钦差,他的使命就是帮皇帝找钱,现在钱找到了,其他的事儿他不想管就不用管。

当然了,还是要帮友官收集一下物证的,所以唐天远派人去宗应林家翻了翻。他本意是找些同成色金砖,没想到除了金砖,还有些意外收获。

宗应林的一个小妾主动给搜捕的官差提供了两本账册。账册条理清晰,内容详实,丰富多彩。官差大惊,细问之下,才知原来这小妾当初是被宗应林逼着纳的。姑娘受尽屈辱,苦不堪言,为了报仇,才一直忍辱负重,今日苍天有眼,总算逮着了机会。

唐天远不无感慨,给了那小妾许多酬金。

郑少封的军队驻扎在铜陵郊外,他选调了六百兵士,等候唐天远的安排。

唐天远临时购买了三十辆马车,伪装成运送粮草的车队进了天目山。郑少封带着一队亲信下了墓室。他有点发愁,下水捞金子,要是千八百两的还容易,可据说有十万两,这得捞到什么时候?人在水中不能呼吸,一次只能捞一点,效率太低下。而且大冬天的屡次下水,也太受罪了。

几个人就没急着动手,围在岸边想主意。谭铃音建议用渔网,郑少封觉得可以使用人海战术。

这两个主意都不现实。

唐天远在岸边来回走了一会儿,听着哗哗的流水声,说道:“这水是活水。”

郑少封没明白他的意思,接口道:“对,你说会不会有鱼呢?”

谭铃音却是突然两眼发直,继而一脸了然,看向唐天远。

唐天远微微一笑,“懂了?”

谭铃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郑少封不解何意,“我说,你们俩眉来眼去的,是什么意思?”

谭铃音笑着解释:“竭泽而渔。”

唐天远一脸“我女人就是聪明”式的自豪,这使得郑少封很不爽。最让他不爽的是,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竭泽而渔”是什么意思,还要先想想这个成语的出处和释义,再分析一下,接着才一拍脑门,“我知道了!”

嗯,你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唐天远方才观察过,这个暗流不大,上游窄下游宽,水面高度基本无变动。根据李大王的回忆,暗流深度有丈余。

如果他们在上游把水流截住,等水面降到足够低,黄金自然就出现了。

因为是伪装的运粮车,所以车上有的是麻袋。郑少封让人拿了许多麻袋下来,然后毫不犹豫地把墓室的青砖掀了敲碎,挖了泥土,和碎砖块混在一起装麻袋,装好之后扔进水里。这个墓室的砖块用完了,又让人跑去上头掀。他一边忙活着,还一边跟那口棺材聊天,“我今儿要办大事儿,需要借阁下一点助力,他日定还你更好的来,莫怪莫怪,”说着,朝它拱了拱手,又补充道,“这事儿是皇上让办的,你若实在气不过,就去找他说理吧。他就住在紫禁城,挺好找的……”

谭铃音在一旁听得满头黑线。皇帝身上都是带龙气的,妖魔鬼怪的哪敢近身。不说皇帝,就说郑少封,因为上过战场,手里有人命,所以身上带着煞气,这类人,鬼怪也很怕。哦,还有唐天远,文曲星下凡,仙气护体,邪祟更不敢靠近了。

想了一遍,谭铃音悲催地发现,倘若此地主人真的心怀怨恨,最可能找上的人就是她了……

“竭泽而渔”的方法很管用,他们相当于在暗流的上游筑了一个微小的堤坝,堤坝不算结实,还漏水,但马马虎虎能用。水面缓缓下降着,等了将近一个时辰,金砖渐渐露出来。

谭铃音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黄金,她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这个时候就显出正规军队的素质来了,虽然大家情绪多少都有些激动,但依然纪律严明,随时准备听从郑少封的指挥。

郑少封把所有人分成了三批。第一批是心腹之人,专门负责在水边装黄金;第二批是心腹中的心腹,负责把装好箱的黄金运出去。这批人衔接内外,半个字不许透露;第三批是剩下的所有人,这一批人占大部分,他们专管在外面等着看守货物,并不知这一箱一箱抬出来的是什么。郑少封留下唐天远和谭铃音在水边当监工,他自己上去压阵。

整个搬运过程持续了一个多时辰。

所有黄金装好车,太阳已经偏西了。郑少封带着人回到驻扎地,三千人看管着三十辆车,一层一层把粮车围在中间。郑少封下了军令:但凡有闲人蓄意靠近粮车,格杀勿论;若有人打探粮车中是何物,格杀勿论;若有人谈论此事,吃一百军棍。命令一下,大家都知道这东西了不得——自然了不得,要不然也不会拨好几千人运送三十车粮草。军令大如天,众人连好奇都只敢偷偷摸摸地好奇了。

回到县衙之后,唐天远重赏了那日一同下墓的众人,并且给除风水先生之外的所有人每人写了一封推荐信,下一任铜陵县令看到推荐信,必不会薄待他们。他又警告他们必须守口如瓶。

接着,他把段风找来,给了他一包银子,“这些钱拿去发给你的弟兄们,每人二两,让大家去做些正经营生。”

段风接过银子,问道:“不治我的罪了吗?”一开始可是说要弄死他的。

唐天远摇了摇头,“你可以将功折罪,本来就不用死,至多是流放。不过吊死的那个姑娘,她家人我已经找到了。他们答应只要你拿出五十两银子,就不再追究此事。”

“我……我没那么多钱……”

“我已经帮你给了。”

段风听此,跪倒在地,重重给唐天远磕了个头,“大人,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往后只要您吩咐,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你起来,我不用你做什么。你身手不错,且有侠气,记得以后为人做事要端正,不要害人。”

“我一定做到。”

前脚段风刚走,后脚丛顺就来了。他来找唐天远为的是两件事。一是道谢,宗应林一坏事,树倒猢狲散,他家人果真安全了。二是认罪,不管怎么说,他确实参与了此案,给宗应林递了不少线索。

“不必,”唐天远摇头,“胁从不问。”

至此,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了。他也就该离开了。

腊月寒冬的风,像是夹了冰碴儿,扑面吹来,吹得人脸上肌肉也木木的,冻住了一般。

谭铃音忍不住摘下貂皮手套,揉了揉脸。

唐天远说道:“谁叫你不愿坐马车,冷吧?”

谭铃音紧了紧兔毛围脖,又把狐狸皮帽子拉低了一些。她的声音从一堆兔毛之间发出来,有些怪异,“不冷,还挺好玩儿的。”

她打扮成一个士兵跟在其中,没有穿盔甲;本来也想骑马的,可惜不会骑,若是和唐天远同乘一骑,又觉高调和怪异。

于是她骑了一头毛驴出来了,反正运黄金的马车走不快,她就算骑一头猪跟着,也不耽误事儿。

唐天远自己骑着高头大马,两人高度差很多,谭铃音与他说话时还要仰着头。此刻她的脸埋没在银白色的狐狸毛和兔毛之间,更显小了。唐天远低头看了看那骑毛驴的小兵头儿,摇头笑,“出息。”

清辰跟在他们身旁,看着姐姐如此滑稽,他也无声地笑了笑。

郑少封走在队伍的最前头,唐天远三人押在后面,再后面是唐家自己的队伍。

从墓中捞出来的黄金,连着孙、齐、宗家翻出来的赃款,加上谭铃音保管的那一笔,林林总总,唐天远大致估计了一下,有十五万两左右。这么多钱,好多人还蒙在鼓里。他也不能一笔一笔地核对,只能全部锁好封箱,先安全运到户部再说。

除了黄金,他还要把清辰安全地送到皇上皇后手里。至于谭铃音,她本来是想回家过年的,但唐天远坚持让她先跟着回京。正逢年底,又是这么大的功劳一件,不趁机跟皇上多讨点好处,还想等着过完年再说吗?

所以,谭铃音路过济南时,只和清辰匆忙地回家看了一眼,饭都没吃一顿,就又回头追上了大部队。唐天远派了人保护他们,若非他不能走开,一定会亲自登门拜访未来的岳父。

到京城时,已经是腊月二十六了。唐天远与户部交接好之后,来不及回家,带着谭铃音和清辰,同郑少封一起进宫面圣。纪衡已经知道此事,见他们回来,自然很是高兴,他决定要重重地犒赏他们。于是挨个问他们想要什么。

问唐天远,唐天远答:“皇上,您把微臣的那份儿赏算在谭铃音的头上就好。”

问郑少封,郑少封答:“我想要个媳妇。”

纪衡又问谭铃音。

谭铃音有点迷茫,她好像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一开始听说要找皇上讨好处,她还是很激动的,算计着要多少多少钱,可是后来看到那么多钱给了国库,她又觉得,钱给了国家至少能办点事儿,也挺好,反正她又不缺钱花……

唐天远一个劲儿地给谭铃音使眼色,鼓动她狮子大开口。

谭铃音说道:“要不您给唐大人升个官?”

唐天远有些感动又有些好笑,暗叹他们家音音在关键时刻犯傻。升官这种事,根本不用说,皇上自会给他升的。讨好处不是这样的讨法,唐天远后悔没有提前跟谭铃音沟通好,他也没想到皇上会问得这么直接。

纪衡觉得这三人的回答甚是无趣。他看了一眼清辰,最终没开口问他。万一清辰想要谭铃音呢……

于是纪衡说道:“阿辰,你姐姐很想你,你去看看他吧。”

清辰便跟着一个太监离开了。

皇宫很大,清辰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坤宁宫。他是后来才知道自己这姐姐竟是皇后的,虽是亲姐姐,但身份在那里摆着,所以清辰见到她,想要下跪。

未等双膝着地,季昭便把他扶起来。她屏退了旁人,与清辰自在说话。季昭本不是啰唆的人,不过当姐姐的一见了弟弟,难免有些唠叨。

季家的宅子还在,早让人又收拾布置了一遍,你住回去之后,想换什么想置办什么,就跟下人说;你是国舅,按规定月禄有多少多少,这些钱未必够花,不过我手头还有多少多少产业,都给你,嗯,皇上也会另外给你置办产业的;你若是无聊,可以多交些朋友,不过有些专门把人往坏道上带的纨绔子弟你离他们远一点;也可找些事情来做,你喜欢什么就做什么……

清辰一边听一边点头,末了用手势比画道:谢谢。

季昭眼圈一红,“自家姐弟,你别这样和我见外。”

清辰又点头。

季昭说道:“还有你的嗓子……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给你治好。”

清辰再点头。

季昭看着清辰的神色,总觉他像是有什么心事,便问道:“你可是有事情要说?或是遇到什么事了?有人欺负你?”一边问,一边脑补出可怜的阿辰被人欺负的情形,不自觉有些上火,“到底是谁欺负你?!”

清辰连忙安抚她:没人欺负我。不过……我有一事相求。

季昭忙问何事。

清辰却突然离座跪了下来。他很少伸手跟人要东西,现在多少有些惭愧。

季昭扶他,他不肯起来。季昭说道:“你到底要什么,给个痛快话,要天上的月亮我也去给你摘。”

清辰不想要月亮。他用纸笔写下了几句话。

季昭看完他写的东西,有些忧心又有些探究地看着自家弟弟。

清辰眼中一片坦荡。

晚上,季昭问纪衡:“你说,阿辰会不会真的喜欢铃音呀?”

纪衡没有回答,反问道:“怎么说?”

“他今天跟我说,铃音和唐天远的家世不够般配。”

“哦?他是想让你反对这场婚事?”

季昭摇了摇头,“不是,他想求你给铃音一个册封,这样一来……”这样一来,谭铃音背景硬了,在唐家受委屈的可能性就降低了。

“册封?未婚女子的册封一般只有宗亲女子才可以。”

“我知道,可是我已经答应清辰了,”季昭扯着他的袖角摇,“好不好嘛?”

“行了,最烦你撒娇了。”一点反抗的余地都不给他留。

不过嘴上这样说,纪衡的眼睛还是笑的,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反感自己的女人撒娇。

季昭很高兴,又问道:“那你打算封她什么?”

“县君?”

她轻轻推了他一下,“小气!”

纪衡扣住她要收回的手,笑看他,“县主?”

季昭一撇嘴,“还是小气。”

“哪儿小气了,只有郡王的女儿才能封县主。”

“她给你找回那么多钱,还不敌一个名号吗?”

“那是唐天远找的。”纪衡突然想到唐天远说的要把功劳算在谭铃音的头上,再想想自家那小舅子……唉,都是痴人啊。

纪衡叹了口气,说道:“要不就封个郡主吧,她是阿辰的义姐,也就是你的义妹,又立了功,封个郡主倒也说得通。”

季昭还想讨价还价,“你也认她做妹子,封公主怎么样?”

纪衡哭笑不得,“你当封公主是好事吗?娘家太硬气了,夫妻可能会有隔阂。”

好像也有道理。季昭点点头,“那就郡主吧,你是九五至尊,不能食言。”

纪衡趁机动手动脚,捏了捏她的耳垂,“放心吧,对谁食言也不会对你食言。”

季昭笑着去拉他的手。

纪衡突然把她往怀里一带,拇指蹭着她的嘴唇,目光一闪,“比如……你上次说想骑马了。”

季昭一愣,“对啊,你说带我去的,不过现在要过年了,等开春吧。”

他低头,用下巴蹭着她光洁的额头,压低声音说道:“不用等开春了,今晚就给你骑吧。”

“……”

因为昨天晚上说着说着就把主题跑偏了,季昭第二天才想起来还有话没问完,她又锲而不舍地问纪衡:“你说,阿辰是不是真的喜欢铃音?”好纠结啊……

纪衡浑不在意地答:“我不过随口说了句话,至于你胡思乱想到现在吗?阿辰只是真的把铃音当家人看待了,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好不容易有人待他好了,还不许人家报答一下?这才是实在的孩子,你不要整天想些有的没的,要实在闲得无聊,你就骑——”

季昭及时挡住了他的嘴。

纪衡再次上朝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唐天远狠狠表扬了一番;接着给大家介绍了自家小舅子,说了一番表面上意思是“我小舅子刚来你们都担待点”实际上表达的是“你们谁敢惹他就给老子吃不了兜着走”的话;最后,皇帝陛下宣布把皇后新认的义妹册封为“金兰郡主”。“金兰”一封号,一来契合谭铃音与皇后“结金兰之义”的意思,二来谭铃音帮着找到巨额黄金这也不是秘密,皇上这样封,就是记住了她的功劳。

谭铃音自己都有点傻眼。当初跟着来京城讨好处,想的最多的是要多少钱,至于册封什么的,她根本不敢想。

皇上做得很到位,册封不只给金册名号,还给了宅子、田产。这些以后都会成为谭铃音的嫁妆。

不过谭铃音来不及在京城嘚瑟,她得回家了。除夕夜是赶不上了,但一定要回家过年。

聘书已下,她和唐天远的婚期也定了,是在四月,此番回去,她就不能随便出门了,得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等着出阁。

唐天远亲自送她离京。他舍不得看着她离开,舍不得说再见,不自觉地跟着走了一停又一停,等谭铃音坚持要赶他回去时,他已经走出原定的话别地点二十多里地。

谭铃音坐在马车里,撩着车帘看他,“快回去,又不是生离死别,四个月以后又能见了。”

说到这里,唐天远很郁闷,还要四个月呢。

谭铃音也很舍不得,“照顾好糖糖。”糖糖毕竟是头狮子,且长得越来越胖了,唐天远在自家开辟了一个空的小院落,给糖糖当窝。

唐天远点了点头。

谭铃音怕再说下去她一冲动不走了,于是吩咐人启程。

唐天远策马没再跟着,待在原地一直望着卫队。眼看着那一排人的身影越来越小,小成了一行渐远的雁,他才掉转马头。

谭能文悔得肠子都青了。清辰竟然是国舅!他把国舅爷往外赶!

谭夫人在此中起的作用比谭能文大,得罪的人比谭能文多,因此她比谭能文更后悔一些。除了悔,还有怕。她曾经差一点害死国舅爷,她还跟郡主作对!

妈呀,这日子没法过了!

谭铃音要是她亲女儿,那么就算是公主,谭夫人也有恃无恐了,可惜人家不是,人家的亲娘是嫡母,用不着看小妾扶正的继室的脸色。

谭夫人以前还敢仗着自己是谭铃音名义上的母亲,偶尔说她几句,现在在她面前,是大气也不敢出了。

虽然后悔清辰的事,但看到自己女儿当了郡主,谭能文十分欣慰。加上谭家要和唐家结亲的消息传得全城都知道了,谭能文的身份一下就不同寻常了,今年给他家拜年的人络绎不绝,有好些人,谭能文自己都捋不清楚来路。

连知府都派人送了年礼,还邀请谭能文过府做客。

谭铃音有些担心,劝她爹道:“爹,现在不同以往,外面那些想和你交好的人不一定都是善意,你不要被人算计了。”

“我知道,他们都是见风使舵的,我经商一辈子,还分不清楚四五六?”

谭铃音怕她爹得意忘形,忍不住又道:“也别惹事。”

“你放心,我知道我是借了谁的风,倘若给你和我女婿惹麻烦,我能得什么好?我又不傻。”

谭铃音心想,你不傻,你把小妾扶正了?

其实扶正小妾这种事,谭能文也后悔过。他的第一个妻子来自一个落魄的书香门第,因家中惹了官司,急需要钱打点,只好把女儿嫁给了商人,换了不少钱财。发妻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清高,一直跟谭能文客客气气的,不会讨好他。谭能文的品位十分大众,不喜欢这样的调调,又纳了几个妾。妻子虽性格不讨喜,但持家很好,可惜的是年纪轻轻的,就一病没了。

谭能文一直没有儿子,很着急。他有个亲哥哥,醉心武学,不肯成家,延续香火的任务都落在他这个弟弟身上。老谭家一直人丁单薄,谭能文想找个过继的孩子都不好找,再说了,过继的哪如亲生的好?

后来小妾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可把他高兴坏了。那小妾有几分姿色,又嘴甜会讨好人,谭能文一心软,就把她扶正了。

但小妾的见识短浅,且智力有限。总之在做小妾这方面,她比铃音她娘强,但是在做嫡母这方面,她远远不如。

女人么,倘若只是会暖床,会说好话哄人,只消当个小妾就好,何必要把她当正妻对待呢?男人是势利的,在这方面分得很清楚。所以谭能文偶尔会有些后悔。

后悔是没有用的,就算为了儿子,也不能休她了。

哦,儿子。谭能文自从上次打了小宝一巴掌,他突然就开窍了:虽然得这个儿子不容易,可若是把孩子养废了,那跟绝后有什么分别?

以及……把小宝放在他亲娘那儿教养,能不废么?

所以从铜陵回到济南之后,谭能文就给小宝请了好几个师父,严加管教,并且减少了他们母子相处的时间。

闲话休提。且说谭铃音在家中待嫁,平时就是看看闲书做做针线,日子过得无风无浪,突然有一天,一个先生找上门来,自称是郎中,要给郡主看病。

家丁觉得这郎中自己就有病,于是把他轰走了。

第二天那郎中又来了,还带了两个护卫,口称拿着“圣旨”,一定要给谭铃音看病。

家丁打不过护卫,就把这件事报告给了谭能文,谭能文一听到“圣旨”两个字,就去和谭铃音商议了。

谭铃音莫名其妙,“我有什么病?还带圣旨?一个江湖郎中带圣旨,这圣旨也太不值钱了吧?给他点钱让他走吧。”

谭能文道:“说是给你看眼病。”

谭铃音有些惊讶。她这眼病,小时候没有,后来才得的,眼睛也不疼也不痒,就是看不清远处的东西,问过好多大夫,都说治不好。她自己也翻过一些医书,医书上也说治不好,只能缓解。

不过既然是带着“圣旨”来的,想必有什么奇方?

谭铃音半信半疑,请了那郎中来见。

因自家女儿快出阁了,谭能文不愿她见外男,便让谭铃音坐在屏风后面说话。

谭铃音问:“是皇上让你来的?”

大夫答:“是。”

谭铃音又问:“你是太医?”

“不,我是一个怀才不遇的郎中。”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郎中很快解释清楚了。原来他呕心沥血二十年,研究出一套治疗眼病的方法,可惜的是没有人信,不过他疯癫的声名日渐远播。皇上听说了,把他宣进宫问了些话,最后派人护着他南下来找谭铃音了。

其实纪衡也是没办法了。唐天远当初所谓的“有一个心愿未了”,竟然是“他能看到谭铃音有多美可惜谭铃音看不到他有多俊”……还有比他更自恋的吗!

所以唐天远希望皇上帮忙找良医给谭铃音治眼病,纪衡已经拒绝过他一个要求了,这一个要求看起来又不难,于是答应了。

后来问遍了太医院,纪衡才发现,这种眼病根本没法治。

再然后,听说一个人自称可以治这种病,他把那疯癫的郎中叫过来问了问具体方法,觉得就算治不好也不会有反作用,就让他来试一试了。

不管怎样,死马当活马医吧。

谭铃音听他如此说,又看了他递上来的圣旨,于是说道:“那就请先给我号一号脉吧。”

“不用号脉。”

谭能文问道:“不号脉怎么治病?”

“郡主,我需要见到您才可施治。”

谭能文有些不高兴,想阻拦。谭铃音说道:“我又不是没见过人,不必如此。”说着,从屏风后走出来。

郎中把自己的医药箱打开,里面没针也没药,只有许多透明的水晶片子,形状都不规则。谭铃音好奇地拿起一片看了看,表面竟然不是平的,而是有曲度。

几人一同来到院子里,这里光线好。郎中拿出一沓写了字的纸,让人站在不远处举着其中一张,问谭铃音道:“能看清吗?”

能看清才怪。谭铃音摇了摇头。

郎中举起一个小水晶片,置于她的左眼前,“能看清吗?”

她继续摇头。

“郡主,看来你病得不轻,”郎中摇头感叹,又拿起一片,“现在呢?”

“咦?”谭铃音有些惊讶,“还真是有些清楚了,这是不是一个‘天’字?”

郎中点了点头,“你把右眼挡上,我们再试一试。”

谭铃音依言照做。郎中不停地更换水晶片,同时还让持字的人一直更换手中纸张,直到谭铃音的答案变成“十分清楚”。

谭铃音有些激动。这个好像真的管用?

郎中记下这个水晶片的编号,又帮她试了右眼,也相应记下了。

谭铃音等着他开药方,结果郎中把东西一收,“我三日后再来。”

说是三日,谭铃音等了十几日,也不见人来。想是那郎中觉得自己水平有限、救治不好,所以跑了?

谭铃音有些郁闷。她连着为此高兴了好几天呢……

三月,是“红杏枝头春意闹”的时节。

谭铃音家院中也种了杏树。稀稀落落的几株,一直通向墙根儿。杏花是白中透着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粉——托宋代某名句的福,再没有人敢挨着墙根儿种红杏了。

一场春雨过后,杏花落了满径。谭铃音踏着雪白的花瓣,莫名地又想起了唐天远。

都不知道是第几次了,总之最近越来越想得频繁。唉,原来思念一个人是这样的,说不清楚是酸是甜还是涩,那感觉缠满心头,挥散不去。满脑子都是他,烦躁得想故意抛开,又舍不得……

掰着手指头算算,还一个多月才能见到呢!

谭铃音想,他最近在做什么呢?他一直在给她写信,她知道他年后离开了翰林院,调进礼部做了员外郎。别小看礼部,里头的弯弯绕深着呢,够唐天远参一段时间了。最近的一封信,说的是礼部在准备今年的科举考试。今年逢三年之期,会试加殿试,可够忙活的了。

他现在一定很忙吧,会不会很累呢……

这样想着,谭铃音竟然出现了幻觉。

——她看到墙头上,烂漫的杏花后面,立着一个人,看身影就知道是他。虽然看不清脸,但谭铃音就是能感觉到,他在对她笑。

身后的两个丫鬟惊叫时,谭铃音才发觉,这根本不是幻觉。

她安抚住丫鬟,让她们先下去,不要声张。

丫鬟聪明又有眼色,连忙避开了。

谭铃音看着他从墙上跳下来,看着他缓缓走到近前。

“你……”

她只说了这一个字,就被她扯进怀里。铺天盖地的吻席卷下来,风一样刮得她心慌意乱。她双手勾着他的脖子,回吻他。

唐天远更加激动,他像是渴慌了的兽,不断从她口中寻找甘霖。他多希望他们就这样缠绵下去,永远不要有尽头。

良久,谭铃音松开他,趴在他怀里喘息,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我想你了啊。”

他想得心都快裂开了,想得像是不见她一面就要死掉。

“我也想你啊。”谭铃音小声说道。

唐天远心想,有这句话,什么都值了。

他本来忙得要死,可要是不见她一面他也要死,所以他就顶着上官绿幽幽的目光请了几天假,反正礼部又不光他一个人在做事,大不了回去加班加点赶工。

可惜他来得不巧了。谭能文去外地谈事情,谭夫人的祖母过世,她回娘家了,接待他的只有管家。这样的情况,他也不能要求谭家小姐出来见客吧?

唐天远等不回人,有些急。他在谭家宅子外面溜达了一圈,干脆一纵身,翻墙。

反正这招他练得纯熟。

翻一道墙就能见到心上人,那感觉不能更美妙了。

谭铃音听他说了经过,她咯咯直笑。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笑,总之听到他说话就心情好,就想笑。

唐天远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抱着她舍不得撒手,听她说自己最近的情况。好吃好喝,奇怪的是也没胖多少;济南的闺秀们聚会经常邀请她,每次都必拿他打趣;做了好多针线活,成亲用的针线,有些是自己做的,有些是别人帮忙的;哦,还有一个古里古怪的大夫,差一点就治好她的眼疾了呢……

唐天远听到这里,松开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盒子来。

“这是什么?”谭铃音奇怪,盒子怪好看的。

唐天远打开盒子,拿出一个奇怪的物事,解释道:“这是那个大夫做的,他并非因担心治不好所以逃跑,而是不小心打坏了本来准备好的水晶。这水晶必须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还要块头足够大,他自己不可能找得到,找得到也买不起,只好又回去问皇上要。凑好了水晶,要仔细打磨,又花费了一些时日,是以现在才做好,我就给你带过来了。”

谭铃音看着他手上捏的东西。一个形状奇怪的框架,材质像是玳瑁,中间留两个圆形的洞,镶了水晶片。她想摸,他还不让,笑眯眯地缩手一躲,最后举着架子架到她的脸上。那框架的两个细爪子勾着她的耳朵,镶着水晶片的框框横在鼻梁上。

这样打扮,更衬得眼睛大脸蛋儿小,虽然看着有些滑稽,不过也挺可爱的。唐天远捏了捏她的脸,“感觉如何?”

感觉如何?谭铃音以前总觉得自己眼睛上像是结了一层薄薄的雾,现在,这薄雾被抹去了,还了她一个清晰干净的世界。

——感觉好极了!

她仰头看他。眼前的男子眉如墨染,目似寒星。此刻正勾着嘴角笑,柔柔的目光全是情意。她禁不住赞道:“你真好看。”

唐天远很满意,低头亲她,“过奖,你也不错。”

两人又拥在一起说了会儿话,终于还是要分别了。

他们互相安慰,没关系,还有一个月就能见了。

然而心里却都在想,还有一个多月才能见呢。

唐天远一定要谭铃音先离开。她一步三回头地走,他看着她的身影消失。

他一纵身,跳上墙头。

阳光正当空,洒下来裹住他的身体。空气中有花的香气,微风一吹,搅动满园的春意。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

——然后勾起嘴角,幸福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