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6号上午,第一轮比赛在市体育中心室内网球场拉开序幕。除男单一号种子选手的比赛在中心球场外,其他比赛都分散在小球场。
陆笙的比赛,观众并不多。因为观众都是中国人,而这场比赛,中国选手明显处于劣势,来看的话多半会看到一场国人被碾压的惨剧。虽然竞技无国界,但是没有人愿意看到自己的同胞被外国人虐。
记者倒是来了好几个。
李卫国坐在观众席,前后左右都没人,相对来说比较安静。他是故意挑的这个地方,因为他此刻不是一个人……
他兜里还有一个南风呢。
南风没有亲自到现场。两人开着手机通话,李卫国戴着蓝牙耳机,现场给他转播赛况。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相对较低的赛事级别,还是第一轮,电视网络上都没有直播。李卫国问南风:“你怎么不自己过来呢?”
南风的声音含着淡淡的无奈,“她现在不想看到我。”
“是吗,”李卫国脑子里闪过一些了不得的八卦,问,“你对人家小姑娘做了什么?”
南风心想,是他对我做了什么好不好……
他没有回答,李卫国就当他默认了自己的猥琐。这毕竟是别人的私事,李卫国也不好意思瞎打听,只能自己脑补了。
陆笙背着球拍走上场。她感觉自己心跳加快了一些,带动血液的流速也快了,神经线像是一根绷紧的弦,紧紧地拉着她的注意力。
赛前说好的平常心都喂狗了,她此刻的兴奋感,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乌克兰姑娘比她高出了十多公分,两人握手时,她仰头,看到对手胜券在握的样子。四号种子选手对一个无名小卒,一般都会胜券在握吧!
陆笙深吸一口气,朝她递过去一个微笑。
还是猜硬币的方式确定发球局,陆笙的坏运气还在作乱,她没能抢到发球。
好了,第一轮发球局是乌克兰姑娘的。
孔武有力的乌克兰姑娘蓄满力的一记发球,小小网球像高速炮弹一样飞奔而来,由于速度太快,人的目光几乎追不上那小球,只能在虹膜留下一道残影。
陆笙做出反应的方向是正确的,可还是晚了。
ACE球。
第一局第一球,一个无懈可击的ACE球,像一把重锤一样狠狠打压着陆笙的气势。
李卫国拧起眉,略带忧心地对南风说,“不行,那个小乌克兰太猛了,陆笙不会第一球就被打懵了吧?”这种情况在赛场上并不少见,通常发生在那些心理素质差、比赛经验少的球员身上。李卫国觉得陆笙很符合这两点。
南风却斩钉截铁道,“陆笙没那么弱。”
仿佛在印证他说的话,第二个球,陆笙稳稳地接住了,虽说由于对手的发球质量太高,她回球几乎没什么攻击力,但到底是没掉链子。
李卫国一边给南风现场播报,一边点评,“可是这样也赢不了啊,陆笙还是打得太疲软。你看你看,我就说嘛……嘿,小乌克兰发球失误了。”
乌克兰姑娘的名字太拗口,李卫国直接以国籍为代称了。
小乌克兰发球失误是因为想要保证超强的攻击力,那样球的落点会很深,接近底线或边线。这样一来,出界的风险也就增大了。
一发失误不要紧,还有第二次发球机会。一般到了二发,选手们会收敛一些,毕竟,发球成功、避免直接送分才是最重要的。
果然,小乌克兰的第二发几乎没什么威胁力,陆笙侧身换正手位,球拍稍偏,自下而上狠狠把球抽了回去。李卫国失声道,“什么玩意儿?上旋吗?这球没必要上旋呀,怎么不打网前呢,打网前让小乌克兰跑过来,制造出空当,多好的进攻机会啊!可惜了可惜了……”
果然可惜,这个上旋球打过去就出界失误了。
旋转球的技术都不太好控制,陆笙这方面的技术有待磨练,遇到实力强劲的对手,很容易露怯。
李卫国百思不得其解,还问南风,“你知道她为什么要打上旋球吗?”
南风沉吟一番,反问道,“她的对手力量突出,技术单调,这个时候用更细腻的技术打乱对手的进攻,不正合适吗?有什么不对?”
“额……”李卫国愣了一下,随即气道,“可前提是陆笙自己能打好这么细腻的技术!问题是她打不好,你看!这次是削球,哟,下网了!”李卫国越说越气。
陆笙在上旋球出界之后,丝毫没有收敛,制造机会大胆一削,下网失分。
李卫国怒道,“南风,你说她到底怎么回事?我觉得这孩子平时脑子挺灵光的,怎么现在关键时刻就不带脑子了?”
南风也不好说。他没在现场,但是凭他的经验,陆笙大概又走神了,毕竟以前她一比赛就走神,几乎无一例外。可是南风有些护犊子,不想在别人面前责备陆笙,他只是说道,“她也许在找手感吧。”
“找、手、感?”李卫国气笑了。
“嗯,”南风想理由试图说服他,“陆笙总共才打过几场比赛?她只能在赛场上找手感了。”
李卫国翻了个白眼。这理由真TM逗。
陆笙就这样0:4输掉了第一局。第二局是她的发球局,她第一个发球就带着大角度的切线压向中线,把李卫国吓了一跳。也不知是她走狗屎运还是真的技术硬——李卫国倾向于前者,总之这个发球最后压线得分了。
就这样,陆笙在自己的发球局还以颜色,也打出了一个气势汹汹的ACE球。
李卫国失笑,“真有她的。”
好吧,刚说完这句话他就被打脸了。陆笙第二个球依旧走技术路线,然后就输了……
第三局……
第四局……
第五局……
陆笙2:6输掉了这一盘。她只保住两次发球局,一次也没破掉对方的。其间她一直顽固地打旋球和削球,以至于非受迫性失误高到惊人,许多失分都是拱手相让的。和她的送分相比,小乌克兰那重炮型的攻击都要黯然失色了。
李卫国看到最后已经很淡定了,他心平气和地看着陆笙作妖,一边对南风感叹道,“总感觉这孩子在拿人家堂堂四号种子当陪练使。”
南风问道,“她最后这两局,失误比之前增加了吗?”
“那倒没有,她的失误已经够多了,怎么可能再增加呢……不过,陆笙的心理素质真是没话说,打得这么稀烂,照样生龙活虎,她还在笑呢,我就呵呵了……”
南风在那边想象了一下陆笙眯着眼睛呲一口小白牙儿的样子,他也忍不住笑了,随着笑声,心房轻轻震动。
好些天没见了,真想看看她。
休息时间到,第二盘开始。
这一盘,陆笙一连输了三局。不过这三局打得有点胶着,究其原因,陆笙虽然依旧在打上旋球,但她的失误率降低了,偶尔还能打出一两个很高质量的回球,让小乌克兰都无能为力。
毕竟,细腻而多变的技术,确实是她的软肋。
所以小乌克兰虽然赢了三局,但这三局赢得都不顺利。随着失误率的降低,是陆笙防御力的增强,小乌克兰被她越来越细密的防线挡着,第一盘时势如破竹的状态已经慢慢消退。
李卫国有点不淡定,“南风,我现在怀疑你的观点是对的,这孩子第一盘真就是在找手感!”
“我说吧。”南风淡淡地回道。
“她也太镇定了吧,哪有一边打比赛一边找手感的,我算见了世面了。从教三十年,没见过这样的孩子。”
听到李卫国夸陆笙,南风面上并没什么反应,心里却有些小得意。唔,更想见她了……
第三局是陆笙的发球局。李卫国看到她发了个四平八稳的球,莫名地竟然为不作妖的陆笙感到一点点遗憾,“唔,她这次怎么不发切球了?”
南风依着自己对陆笙的了解,解释道,“她大概要调整战术。”
“嗯?”
“之前只是练手和试探,同时纠正自己的不足。调整战术之后,会合理地分配和使用技术,”南风说着,停顿一下,声音突然染上了一丝愉悦和隐隐的兴奋,“比赛,才刚刚开始。”
果然,他话音刚落,李卫国便看到场上的陆笙放了个短球,把对手引向网前。李卫国忍不住说道,“终于朝着网前打了,我早就说过她该这么办!小乌克兰的行动不够灵活啊,哎哎哎,好,截击!漂亮!”
陆笙放的短球力道轻盈,小乌克兰被迫跑向网前救球,给陆笙制造了战机,她截住球一记抽杀,小乌克兰反应不及。
陆笙第二个发球依旧充满着和平与友好,李卫国似乎有点理解她,他跟南风解释道,“我觉得陆笙是在有意控制发球。高速的发球正中小乌克兰下怀,近线或者压线发球容易失误,所以在发球上制造威胁不划算,有效发球最重要。”
“嗯。”
李卫国这次说对了。陆笙的发球以有效为主,后面自己慢慢地寻求或者制造进攻机会。第二个球她和小乌克兰对角互抽两个来回,接着一个直线球,对方跑动不及,救球失败。
第三个球,陆笙又放短球把小乌克兰调到网前,她自己并没有在截击位置,而是守在底线,小乌克兰看到机会,这次不往底线抽了,也是轻轻落落的一个回球打向网前,心想这样的位置对手肯定来不及救。哪知陆笙突然像个火箭弹一样飞奔过来,在加速中已经完成握拍挥拍等一系列动作,几乎是一眨眼就蹿到了网前,狠狠地把网球抽向底线。
“好!”李卫国忍不住叫好了,然后又对南风说,“我就说嘛,她一开始就该这样调动小乌克兰。”
“一开始不行。”
“对。”李卫国自己也反应过来了。
一开始不行,因为陆笙一开始并没有做好准备。她打过的比赛那么少,更没和这样的选手对阵过。调动对手全场跑动的前提是,自己也要跑起来。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这样做,只能是浪费体力。
所以她把机会留在了后面,留在了反攻的时刻。
面对强大的对手,能够冷静地制定战术,并且还能在赛场上冷静地、一丝不苟地执行,而完全不会被输赢左右情绪,也不会被眼前的得失而打乱脚步。输球不沮丧,赢球能克制。
这样的冷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冷静!
李卫国有些感慨,“这个小孩儿太难得了!”
“嗯。”
“可惜了啊,学得太晚。”
“李教练,我们要向前看。”
接下来几局,陆笙一直贯彻执行着她的对战方阵:用技巧拖住对方进攻的节奏,全场调动对手以制造进攻的机会,与此同时增强自身的防御。
她的球路突然变得绵密又凌厉,一下子把小乌克兰打乱了。陆笙连下六局,赢了这一盘。
不光赢了,因为是连着赢的六局,她还送了对手一个“隐形零蛋”。
最后一局结束时,小乌克兰的情绪已经不太对劲了了。她狠狠地把球拍砸向球网,仰头怒吼一声,发泄情绪。
“像人猿泰山,”李卫国不厚道地打趣一句,接着对南风说,“前面所向无敌,后面迎头痛击,这样的心理落差太大了,真可怜……我说,你觉得陆笙会不会把这种心理上的攻击也考虑在内了?”
南风没有回答。
李卫国自言自语道,“我觉得有可能哦。陆笙这孩子打球很用脑子嘛……喂你说句话行不行?喂?喂?”
他有点奇怪,掏出手机一看,好吧,没电了。
最关键的一盘,南风听不到了。真是好可怜。
南风在办公室又关了将近半个小时,中间助理进来送了杯咖啡,刚放下咖啡,助理的手机响了。南风“嗖”地一下抓起自己的手机。
助理吓了一跳。
“咳。”意识到这并不是自己的手机铃声,南风有点尴尬,“你先出去吧。”
又等了一会儿,他等来了电话。
来电显示是陆笙。
南风一看到来电显示那俩字,心情突然就好起来了,他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又冷静:“喂?”
“喂!”那边是一个粗犷的爷们儿声,爷们儿嘿嘿一笑,压低声音说,“南风你怎么突然这么温柔,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南风失望地扯了一下嘴角,声线变得硬邦邦的:“李教练?”
“嗯,是我。我跟你说,陆笙第三盘赢了,那个小乌克兰已经完全被打乱了,最后状态也没调整过来。”
南风心想,预料之中。
李卫国说,“你要不要和陆笙说话?”
“好。”
“陆笙,陆笙……哦,陆笙去找徐知遥了。回头我让她给你回电话吧”
南风心头突然涌起一阵无名火,他咬了咬牙:“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