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品店有人进出时,挂在门前的风铃会叮叮当当地响,清脆动听。陆笙听到风铃响时,扭头望去,猝不及防地撞到南风的视线。
四目相对,默然无语。
他还是那样的玉树临风,眉目周正平和,波澜不兴的样子。陆笙看着他沉稳平静的目光,心想,看来两人半个多月不见,他也不怎么想她嘛。
很突然地,乍一见他时心头涌起的澎湃思念,一下子化作了丝丝怨念。她扭回头,低头看着吃空了的冰激凌杯子。
倒是徐知遥招了一下手,“南教练,这边。”
南风走过来,拉了张椅子坐在陆笙身旁。她正埋头不理他,他微一偏头,就看到她乌亮的马尾辩上绑着一段大红色的发带。这个颜色有点眼熟……南风目光一转,视线落在徐知遥方才朝他挥的那只手上。
麦色的手腕上缠着一条手链,也是大红色,与陆笙的头绳遥相呼应,乍一看像是情侣款。
徐知遥见南教练看他的手链,便大大方方地摇了摇手,有些自豪,“南教练,好看吗?师妹给我买的!”
“不好看。”
“……”
何止是不好看,简直难看。而且,那几个字母是什么鬼,Love?呵……
吐槽完徐知遥,南风低头轻声问陆笙,“怎么不说话?”
“吃多了,有点撑。”陆笙胡扯了一个理由。为了强化这个理由的真实性,她还故意摸了摸肚子。
南风有些好笑,“看你那点出息。”
亲切又熟悉的口吻,一下倒回到没心没肺的时光,仿佛他并不曾拒绝过她的表白,她也不曾狼狈地逃离过。
她知道,他最擅长粉饰太平了。
她却没办法配合他。
徐知遥很快察觉到气氛不对。他不知道他们俩之间发生了什么,于是也收敛了自己的秉性,按兵不动地观察。
南风和陆笙又都不是话多的人,尤其是此刻陆笙不想说话,于是三人陷入了沉默之中,谜一样的尴尬。
就这样坐了有十几分钟,一个电话解救了他们。是许萌萌打给陆笙的,问她在哪里,还回不回酒店吃饭。
回,必须回。陆笙觉得自己的理由无懈可击:“食宿费都给他们了,不吃就亏了。”
三人就此别过。
南风让助理订了一张最快的返程机票,下午就回去了。来回穿越三千公里,也不过是在湖边小店枯坐了十几分钟。春晓苏堤,桃红柳绿,都没能入了他的眼。
这大概是他有生以来最糟糕的一次旅行了。
徐知遥下午的比赛,遇到一个反应神经很发达的对手。超快的反应,一定程度上能克制住徐知遥诡计多端的打法。两人鏖战三盘,打得很激烈也很精彩,第三盘进入抢七局,徐知遥几度拿到赛点,最后靠着一个压线球胜出,锁定战局。
赢了之后他就累成狗,整个人挂在陆笙身上,各种吐槽比赛时间持续太长,反人类。
陆笙扶着他,哭笑不得道,“抱怨,不应该是失败者的特权吗?你赢了就不要唧唧歪歪了。再说,你累你扛不住,还不是因为你平常没好好训练,体力不够好。”
“我不管,我就是累,你就是得扶着我。”
“徐知遥,你是在撒娇吗?”
“胡说……”
陆笙打趣道,“诶,小小姐姐貌似很喜欢撒娇的男人耶?徐知遥……”
徐知遥翻了个大白眼,“闭嘴,就你话多!”
第二天的半决赛,徐知遥的打得就没那么顺利了,体力毕竟是他的短板,一旦被人拿捏住,想翻身不容易。
虽然输了半决赛,放眼整个省队,他的成绩已经算不错了。这次比赛单打,省队里打进四强的有三个人,一男两女。两个女队员最后都败给了骆灵之。
最后女单的冠军是骆灵之。
这次比赛,T市网球队拿了一个女双冠军,一个女单亚军,一个男双亚军。总体成绩很好,体现了老牌强队的实力。
可惜的是没能把最有分量的单打冠军收入囊中。
回去的时候徐知遥还说,“可惜没有混双,要不然咱们能再拿个冠军。”他对于混双的自信,远远高于单打。
然而混双毕竟是网球界的“非主流”,有些赛事根本不设混双。
李卫国安慰他说,“不要急,混双冠军留着今年十月份拿吧。”
“嗯?今年十月份有什么比赛?”
陆笙碰了他一下,悄悄说,“你傻么?今年十月份城市运动会!你忘了?”
徐知遥拍了一下脑袋,“对,我真忘了。”
李卫国老神在在的:“城市运动会,你们这一生可能就比这一次了,一定要抓住机会,全力以赴。”
“为什么一生只能比一次?听起来好心酸。”
“因为城运会有参赛年龄限制,网球项目的话,运动员必须在16到18岁之间。”
原来如此,一点都不神奇,还以为有什么了不得的秘辛呢……
接着,李卫国给两个生瓜蛋子简单介绍了一下城市运动会。这运动会是全国性的体育盛会,四年举办一次,举办目的是为将来的奥运会积累人才,所以参赛的都是青少年小选手。由于报名的人很多,许多比赛项目都是有预赛的,预赛一般会提前几个月举行,由各参赛单位选派队员参加,队员在预赛出线之后,才能在十月份的正赛中亮相。
科普完毕,李卫国说,“回去就可以给你们报名了。徐知遥和陆笙参加混双,另外,你们俩这次杭州站的巡回赛都打得不错,应该也能分到单打预赛的名额。”
陆笙很高兴,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杭州的比赛很可能是一次实战考核。通过考核了,才能拿到通往那个全国体育大会的入场券。
李卫国补充道,“不过,要好好打才能出线哦。”
“嗯!”
一行人上午十点左右回到省队。集合时间是下午,所以他们有两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
陆笙放下行李迫不及待地抄球拍走上训练场,徐知遥放下行李后迫不及待地爬上了床……
嗯,补个眠。
春天多风沙,北方的空气质量不太好,所以他们现在的训练依旧在室内。陆笙走向训练室的时候,路过医疗站,看到丁小小推开窗户,朝她勾手指。
“笙笙,过来。”丁小小表情有些神秘。
“小小姐,怎么了?”陆笙走过去,隔着窗户问她。
丁小小眨了眨眼睛,突然一脸同情地看着她,“笙笙,我跟你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啊?到底是什么事?”
“省队新来了一个队员。”
“唔,”陆笙觉得这个逻辑很奇怪,“只是一个新队员而已,我需要做心理准备?”
“那个队员的名字叫南歌。”
“……”陆笙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谁?”
“南歌。没错就是那个神经病,南歌。”
一想到南歌,陆笙心底忍不住泛起一阵厌恶。她皱了眉,问道,“南歌为什么要来?她不是个体户吗?”财大气粗、自由来去的个体户。
“谁知道呢,”丁小小不屑地轻哼一声,“神经病的世界咱们不懂,懂了就成神经病了。”
陆笙忙点头,深以为然。
丁小小说完正事儿,又拿了一盒樱桃给陆笙,“呐,别人送的,还挺好吃。对了,遥遥呢?给他也留了一盒。”
樱桃深红色,个头很大,看着就让人口水泛滥。陆笙有点好奇,“谁送的?”
“是宋天然那个家伙,名字还真没白取,送、天、然,哈哈哈……”
陆笙感觉自己似乎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压低声音问道,“小小姐,宋天然会不会在追你呀?”
“矮油,追我的人多了去了。”
对比丁小小的万人迷,陆笙觉得自己这边实在寥落。追她的人就没有,一个都没有!
难怪南风不喜欢她呢,也许是因为,她确实不招男人喜欢吧……
陆笙在训练室待了有半个小时,一直没看到南歌。大概,她在另外的训练室吧。T市网球队很大,并非只有一个训练室。
半个小时候,许萌萌也来了,一来就兴奋地跟陆笙聊八卦。
“听说了吗,队里外聘了一个特别厉害的小球员,今年才十六岁呢,排名比我都高,高很多!”许萌萌说到这里,有点挫败。
陆笙安慰许萌萌,“南歌的积分是靠着不停刷比赛攒起来的,你如果有那么多比赛打,不一定比她差。”
“诶,你已经知道她的名字了?那你知不知道是谁介绍她进来的?”
“谁?”
“乔晚晚,国手哦。”
陆笙倒是不知道还有这一出。她想起电视上乔晚晚对南歌的照顾,顿时厌屋及乌,也不怎么待见这个乔晚晚了。真不知道堂堂国手,为何偏偏对南歌另眼相待。
身为八卦界资深会员,许萌萌还有好多料没有跟陆笙爆呢,她说:“不过,你知道吗,有一点很奇怪。虽然现在队里专门给乔晚晚聘请了独立外教,不过她最开始是李教练带出来的。我听说南歌来了是和咱们一起训练的,不会自己带教练来。这就奇怪了耶,南歌是乔晚晚介绍来的,怎么不直接跟李教练呢?反而跟了连教练?”
“连教练”指的是连少清,他比李卫国年轻十岁左右,反而比李卫国更像个老人家,成天板着脸,不苟言笑的。
陆笙想了一下,南歌没有跟李卫国,可能原因在李卫国这边。最大的可能是,李卫国知道南歌和南风的关系。所以这次杭州的比赛,李卫国本来不用亲自带队去,到最后还是自告奋勇地去了,他这是在隐晦地拒绝南歌,或者说拒绝乔晚晚。
想到这里,陆笙对李卫国的好感度蹭蹭蹭地往上涨。
陆笙想明白了,却不打算告诉许萌萌。因为许萌萌管不住自己的嘴,万一泄露出去呢,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聊了一会儿八卦,俩人抄球拍开始对打。打了几拍之后,陆笙看到远处的大门口走进来两个人。
从她们开始走进来,就最大程度地吸引了现场训练者的目光。连许萌萌都停下来了,擦着汗跑到陆笙身边,悄悄说道,“看,那就是乔晚晚!”
“我知道啊。”陆笙有点无奈。
乔晚晚,二十一岁,少年得志,拿过温网青少年赛的冠军。老将们退役之后,她就成为中国第一金花,也被称为“国手”,目前单打世界排名第46位,处在事业的急速上升期,许多人预期她今年的排名能升到三十位。
乔晚晚隶属于T市网球队,有着自己的固定团队,相比一般的队员,她的团队阵容堪称豪华。她总是南征北战,不是在打比赛,就是在打比赛的路上,因此虽然是T市网球队的正式球员,却鲜少在队里露面。
所以现在大家看到乔晚晚才会觉得新鲜无比。国手耶,活的!
甚至还有人掏笔记本找她要签名的,笑得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一点气节都没有。
乔晚晚签名很快,签名时视线并不看笔端,下巴微微抬着,看起来有一点点倨傲。
不过么,人家有倨傲的资本。
乔晚晚身高一米七五,短发,长得蛮漂亮的,身材很匀称,脸上还有点婴儿肥,眼睛不大,但是很有神采,精气神特别好。
南歌像个小跟屁虫一样,跟在她身后。
许萌萌努了努嘴,对陆笙说,“那个就是南歌吧?”
陆笙觉得有些无聊,“我们训练吧。”
这时,乔晚晚已经走进了训练室的正中,她环视一周,突然高声问道:“谁是陆笙?”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陆笙,陆笙顿觉压力好大。许萌萌也被目光波及到,硬着头皮不知该如何是好。
乔晚晚看向许萌萌,“你?”
“啊?不是我不是我!”许萌萌快哭了。乔晚晚的眼神好犀利,感觉要啃她一口似的,看起来怕怕的……
“不是她,那就是你了?”乔晚晚又看陆笙。
“是我。”陆笙抿了抿嘴,“你有事吗?”
乔晚晚突然笑了,“没什么,只是想讨教一下。”
讨教什么?一个是WTA排名前五十的大触,一个是刚刚才在ITF青少年赛里有了一个垫底的排名,这样的差距,就连“讨教”这种词听起来都好虚伪。
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
许多人开始同情陆笙,不知道她怎么就得罪了乔晚晚这尊阎王。
许萌萌悄悄对陆笙说,“要不你认个输吧……”
认输,直接承认打不过,这倒也的确是个办法。可是“我打不过你”这种话,陆笙说不出口。
她只好走进了战场。
虽然大家都同情陆笙,不过这并不妨碍众人看热闹,几乎所有球员都停止训练,围在了球场周围,一边看,一边窃窃私语。
乔晚晚向后一抬手,南歌把已经掏出来的网球拍放在她手上。陆笙鄙视地翻了个白眼,南歌现在这样,和香港电影里那些黑帮老大的小马仔一个德性。
乔晚晚单手举着球拍指向陆笙,气势十足:“你发球吧。”
两人实力相差悬殊,又是乔晚晚主动要求挑战,这个时候就无需纠结发球局了。陆笙也不含糊,拿起一个球,她看到乔晚晚站得稍稍靠近中线,于是蓄满力道发了个外角球。
坦白来说这个球的质量不错,颇有点攻其不备的意思。然而乔晚晚似乎早已经料到此球动向,移动脚步守在绝佳位置,揽到球之后大力一击。
球速又高又猛,角度刁钻,陆笙根本没能碰到球。
她有些不服气,接着打第二个球。
第二个球依旧如此。
第三个……
第四个……
不要说赢球了,她连碰到球的机会都少!
陆笙越打越急,最后一个球眼看着能抢救到,然而她跑得太急了,不小心摔了一跤。
打球时摔跤很常见。可是这一次,她觉得自己摔得分外耻辱。
全力以赴,无可奈何。
人生最憋屈的事情也不过如此了吧。
她很难过,从杭州战场上归来的喜悦,眨眼间被眼前与旁人天堑鸿沟般的差距浇灭。怎么会这样,怎么差距如此大,大得她几乎看不到能弥补这差距的希望。
原来她竟如此差啊,对手的世界排名只有46,已经能把她打成丧家之犬了。
那么那些第一第二呢?会强到什么样子?
简直无法想象。
乔晚晚走了,带着她的小马仔南歌。南歌离开时,朝着陆笙做了个鬼脸。陆笙没心情理会她。
陆笙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发呆,神色灰败。
宁夏走过来,用球拍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
陆笙缓缓地仰起头,她看到宁夏正对着她笑。宁夏说,“发什么呆,起来训练了。”
陆笙突然很想哭。心底空茫茫的一片,仿佛什么都没有了。她红着眼睛,瘪了瘪嘴。
“陆笙,”宁夏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神色郑重,“如果你不想把这个世界让给傻,你就起来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