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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何存

四名高手联手恶斗良久,吐火罗王宫庄严的正殿震颓了半边,终于将最后一魔斩于剑下,彻底平了乱局。经段衍这么一闹,宰相横死,朝臣受惊,侍卫死伤不计其数,吐火罗王廷元气大伤。

待局面落定,左卿辞道出中原来使的身份,言明因段衍盗走宝图,一行人追索而来,觉察段衍狼子野心,欲窥吐火罗王廷,这才跟缀其后入宫相护。

吐火罗王震愕之余满心称幸,着人唤来礼官,惊魂未定的礼官将一行勇士送至驿馆,凡有所求无不应诺,态度极尽谦恭。

几个人或多或少地受了伤,情绪依然高涨,直至入夜仍谈兴极佳。三十年前,围杀蜀域三魔的武林顶尖高手死重惨重,今日四人却是全身而退,无一折损,仅落了些许轻伤,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谈及那场惊心动魄的激斗,陆澜山赞道:“到底是殷兄的快剑厉害,一剑就斩下了魔头一臂。”

共历一番生死,殷长歌比平日谦逊了许多,也颇为庆幸。“若无陆兄的短戟牵制,何来一线机会,也亏了商兄隐忍良久,一击得手,不然双魔联手结局就难说了。”

商晚一洗平日的阴沉,难抑欢欣得意。

沈曼青臂上伤势不轻,容颜因痛楚而略为苍白,闻言笑道:“全是公子妙计,借吐火罗重兵驱虎吞狼,诛灭其一,令敌人神魂俱疲;又借雪姬之力潜身入宫,以段衍为饵诱杀其中一人,这才稳住了局面。”

众人俱是点头,三魔已去其一尚且如此艰难,俟其全盛时硬碰硬,足以想见会何等惨淡。

快意之余,陆澜山有一丝美中不足的惋惜:“可惜段衍的尸首遍寻不着,该不会又被那贼子逃了。”当时大殿内的情势极为混乱,四人专注于缠斗,及至拼杀结束时又逢大殿倾颓,谁也无暇留神段衍的下落。

殷长歌不甚在意:“既然被白陌点中穴道,必定逃不了,大概是给倾塌的屋瓦砸中,与现场的尸体相混难以辨认罢了。”

陆澜山听着有理,一笑而过也不再思虑。

门传来叩响,白陌通报后推门而入,后面跟着一人,正是飞寇儿。场面瞬间冷寂下来,没有一个人说话,气氛变得奇怪,此前的意兴飞扬尽化作了沉默。

左卿辞正为沈曼青施药裹伤,唯有他的神情平和如常。“落兄今日去了何处?怎么不在大殿之中?”

飞寇儿似乎没感觉出隐隐的排斥,或许觉察了也无所谓。“我见三魔仅剩一人,胜局已定,先回去歇了。”

左卿辞停了一刻,微微一笑:“原来如此。”

看飞贼全无羞惭之色,将临阵脱逃说得理所当然,商晚冷嗤了一声。

陆澜山也被气笑了,他豁达爽直,言语虽带了些责备,倒不甚介怀:“我和殷兄、商兄、沈姑娘人人带伤,费尽力气才侥幸得胜,你可好,遇险时不管不顾地先溜了。”

殷长歌与沈曼青俱是沉默。

飞寇儿也不辩解,点了点头:“恭喜,回中原必得厚赏。”

商晚哼笑,阴阳怪气地嘲讽:“图什么厚赏,不想背一个贪生怕死的名声罢了。”

抚了一下敷扎完毕的伤臂,沈曼青淡淡地明劝实讽:“商兄内伤不轻,何必与无关之人多言。”

飞寇儿本不爱接话,沉默了一瞬突然还了一句:“既有能人,难道还要做贼的上去拼杀?”

飞寇儿确实与众人疏离,不算和睦,但分得这样清还是太过刺耳,这一句连陆澜山听着都有几分不快。

殷长歌欲言又止,忍不住剑眉深蹙,低声道:“何必这样说,即使如今你……也不该袖手旁观,终究是同……”

“终究有同行之谊,该协力共襄应对。好在事情已毕,无谓再提何人怯懦不前。”即使带着鄙厌,沈曼青的话语也挑不出半分毛病,她截过殷长歌的话头,“我等虽是经历了一番辛苦,到底未堕中原武林的声名,也算对侯府和师门有个交代。”

飞寇儿无表情地声调忽然有了嘲讽:“正阳宫的颜面是万不能损的,幸好还有天都双璧。”

沈曼清秀颜一沉,色如寒霜,冷声而斥:“你有什么资格说本门?似你这模样倒是什么脸面也不要了!”

沈曼青予人的印象一直是温和婉秀,突然这般尖锐的讥讽,着实出人意料。

“师姐!”出言喝止的竟是殷长歌,他似乎有无数话想说,最终低了声音,“别再说了。”

沈曼青望向殷长歌,话锋依然锐利:“说了又如何,他平日所为可有半分让人看得起,座中有谁肯与之为伍?”

殷长歌沉默了。

飞寇儿环视了一圈也没回话,径直又走了,他本就不在驿馆歇宿,仅过来探个虚实。

尽管谁也不喜飞贼,但这样公然面斥,又是出自沈曼青,总让人觉得有些怪异,人走后气氛低迷了一刻,殷长歌起身返回了房间,余人也各自散去。

这一夜一日长得让人疲惫,直到屋内仅剩主仆二人,终于有了尘埃落定后的清静。

案上摊着锦绣山河图,银白的软帛上绘的山川河流清晰入目,左卿辞随意瞥了一下,令白陌收了起来。白陌手脚利落地收拾完毕,一轻松话也多了:“图已寻回,段衍也已伏诛,公子不妨好生歇息一阵,一览吐火罗风物。”

左卿辞倚榻闭目养神,指尖轻捏鼻梁,白日的宫变已不在心头,此刻想的是后续。“还有一场官面上的敷衍,近期必会宣召,将进献吐火罗王的礼物备妥,届时送上去一并辞行。”

白陌一怔,觉得有些仓促。“凛冬方过,冰雪初融,路上正泥泞难行,公子何不等一阵再走。”

左卿辞淡道:“吐火罗王刚愎自负,久恐生变,不宜多留。你先准备干粮和水等物资,一旦齐备尽速启行,到阿克苏雅再休整。顺便知会一下其他人,近日不要外出,留于驿馆养伤,以免吐火罗人生出不必要的疑虑,横生枝节。”

局面方定又要起行,待办的事宜实在不少,白陌应了,一边盘算一边忍不住道:“幸好几位皆是小伤,不碍骑乘,假如飞寇儿不曾临阵退却,今日应该更为顺遂。”

左卿辞听完似笑非笑,意味深长。“想来他那时也忙得很。”

白陌一头雾水。“他不是躲回去了,忙什么?”

左卿辞悠悠道:“吐火罗王廷的藏宝秘库,传闻有五重门禁,稍有错漏就会将人锁死其中,真想见识一下他是如何溜进去。”

白陌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公子是说他趁乱去了藏宝库?”

“既入宝山,他岂会空手而归?今日王廷大乱守卫松懈,正是天赐良机。”左卿辞长眸半阖,越想越觉得有趣,“他在入宫时记下路途及守卫,此后一定暗中潜入多次,利用段衍大闹皇宫之时行窃,吐火罗人怎么查也算不到我们头上。”

白陌简直难以置信,讷讷道:“公子是如何猜出来?”

“送狼皮入宫前,我给了他一张从宫侍手中买来的王廷地图,一炷香后让他凭记忆复绘。”左卿辞低低一笑,流露出钦赞,“他给出来的图多了两条隐秘的小径,显然对王廷早已了如指掌;另据暗谍呈报,他流连的酒肆生意极好,客人多半是宫中的侍卫将官,除了吐火罗闻名西域的藏宝库,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东西让他这般费心。”

从头到尾寻思了一遍,等白陌想透又觉着憋气。“公子一点也不介意?他扔下正事去行窃盗,万一正殿有什么闪失?”

“算计得如此周全,还能有什么闪失?四名高手拿不下两个疲惫之敌才是奇事,再凶名昭著也是七旬的老家伙,何况还有段衍这个累赘。”左卿辞一手支颐,漫不在意地回道,“飞寇儿本是为酬金而来,分内的事完成得远超期望,何必再苛求其他?”

白陌一时失语,挣扎道:“可这飞贼未免私心太重,行事也全无义气。”

左卿辞莞尔,片刻后才开口,轻淡的话语蕴着一分讥诮:“一路上你们对他诸多轻鄙,时常疏冷嘲讽,如此应待,还想他以国士报之?”

白陌彻底说不出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