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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匪石

五月,一件离奇的消息震惊了琅琊与金陵两地。

久闭深闺的琅琊郡主宣告失踪,这位郡主以才情和仪容著称,执意虚掷韶华闭守闺中,在世家之中也曾引起各色纷议,年前与威宁侯的婚讯散出时,轰动不小,引起不少人感慨,然而在这场备受瞩目的嫁娶即将来临之时,郡主竟与随身侍女在佛寺后厢神秘失踪,仅留下粉壁上一笔清丽的簪花小楷。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琅琊王尽一切力量搜寻,人却仿佛凭空消失了,逝去得毫无痕迹,纷纷扬扬的猜议沸腾多时,甚至传至了深宫。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宫中都说郡主心里有一个人,所以才不愿嫁给威宁侯,大哥觉得可是这般?”左晴衣倚窗托腮,娇憨地思索,宛如春日一道明媚的风景。

左卿辞只是微笑。“或许。”

不痛不痒的回应惹得晴衣抱怨:“大哥怎么这般无趣,二哥说得可生动了,还说薄侯自出事以来茶饭不思,亲赴琅琊不眠不休地查找,府中侍卫倾出,连淑妃娘娘也为之嘘叹呢。”

左卿辞不予置评。“我怎的听说薄侯已离开了琅琊?”

“寻了月余依然不见,再留下去又有何益?”贵为王侯却落得一片深情空掷,左晴衣颇为同情,“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薄侯与阮家均是颜面无光,听闻侯爷依然不肯取消婚约,一心要将郡主寻回。”

左卿辞漫不经心的垂下眼,薄侯所为可不仅如此,他将所有行经之地封锁拦查,悬重赏严缉飞寇儿,可惜对方从吐火罗深宫尚能弄出一个大活人,这次又是蓄谋数月,薄景焕的一切布置全成了徒劳。

左晴衣摇了摇头。“薄侯正妻之位空悬等了那么多年,郡主怎么就如此固执绝情?”

“襄王有梦,神女无心,有些事强求也是无用。”左卿辞轻飘飘道,眉梢有一丝藏得极好的轻讽。

宫中私下有传言说郡主实是与人私奔,左晴衣对此满是好奇,但毕竟未嫁,不太好问,明眸溜溜一转。“大哥见过郡主,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左卿辞怎会不懂她在想什么,莞尔道:“郡主端庄娴静,气质如兰,清雅非常。”

廊下悬的银架蓦动,鹦鹉伸开翅膀嗄嗄地叫起来:“娘娘金安!娘娘金安!”

从曲径翩然行来,穿杏黄色宫装的正是淑妃,身后还有一个娉婷的身影,随着临近越来越清晰。

左晴衣起身惊讶地自语:“娘娘身后是……沈小姐?”

左卿辞目光扫过,果然是沈曼青。

宫中所见的气质与江湖时又有不同,沈曼青淡扫双眉,白玉压裙,一袭紫缬襦青裙衬得肤如凝脂,纤和秀美。连行走的步伐都较往日收窄,仪态更为娴静。

淑妃走入了雅轩,虽然年岁已长,行止依然仪态万千,可想年轻时的风华。她本是左侯的长姐,膝下并无子息,早已将晴衣视为已出。左卿辞少时失踪,及至入宫探望晴衣才见了这位姑母。因有血缘之系,又怜他命多坎坷,淑妃对他格外关怀,风姿犹存的脸庞和善而愉悦。“我本是请沈姑娘过来讲一讲经,正逢卿辞也来了,可真是赶巧。”

“姑母是在御花园撞见了沈姐姐?我早想请姐姐过来坐坐,一直不得时机。”左晴衣拉着沈曼青言语亲热,绝不让客人冷落,“上次姐姐送的香清冷出尘,我十分喜欢,金陵可有哪家店铺贩售?”

沈曼青端雅亲和。“那是正阳宫古方秘制,从不外传,既然合左小姐心意,回头我再送一些过来。”

左晴衣立时道谢,淑妃笑斥:“这丫头真是被我宠坏了,一见面就讨东西。”

晴衣爱娇的揽住淑妃的手臂。“可不只是我贪好,沈姐姐的东西格外别致,上次七公主得了一串山核雕的珠子,整日爱不释手呢。”

淑妃嗔了她一眼,转头对左卿辞道:“别让晴衣这丫头吵晕了,左公子与沈姑娘是旧识,虽在宫中,也不必有太多避忌。”

“娘娘说得是。”左卿辞浅浅一笑,回话极有分寸,“只是我与晴衣叙话多时,时辰也不早了,不宜再打扰娘娘听经,该告辞了。”

淑妃明知左卿辞今日探访,偕沈曼青来得这样巧,晴衣如何会猜不出。私心里她也不拒绝这样一位长嫂,不过左卿辞既然有意退避,她拿不准情况,便不说话了。

淑妃一心撮和,岂容左卿辞轻易退走。“离宫门下钥还早,卿辞若无急事,不妨稍待一阵,也好替本宫送沈姑娘一程。”

左卿辞也不坚持,随语应了。

淑妃略为满意,转而与沈曼青叙谈养生修性之道,晴衣在一旁凑趣。其间淑妃试了两次,左卿辞仅是微笑,始终不怎么回应谈话,也不好再勉强,只当他是内敛自守。三个女人又聊了好一阵,沈曼青终于寻机辞了出来。

不管是否知晓淑妃之意,沈曼青表现地落落大方,全无攀结之色。“淑妃娘娘一番好意,劳公子久候,沈府的马车就在宫门外,我自行过去即可。”

左卿辞浅淡一笑。“我也要往那边去,本是同路。”

两人沿着长廊而行,左卿辞起了话头:“一直未及恭贺沈姑娘重归国公府,天伦得慰,朝野传为佳话,如今一切可还习惯?”

沈曼青回答得十分圆融:“家人都对我极好,只是时常还是会思念山上。”

真要思念又岂会留在国公府,频繁入宫与后妃交游,左卿辞也不点破。“一边是师恩,一边是亲长,的确是两难之择,沈姑娘也是重情,这一阵怎么未见殷兄?”

沈曼青掠过一丝低晦的怅色。“师门不宜久离,他前一阵回山了。”

左卿辞似乎略带憾意。“可惜了,此前正巧出行,也未及和殷兄聚上一聚。”

沈曼青心思一转,试探地轻问:“苏……云落近来可好?”

左卿辞自然而然地流出微诧,神色全无破绽。“她例来行踪飘忽,唯有借助掮商才能雇请,我还以为沈姑娘既是同门,应当更为了解。”

沈曼青一滞,有些许不自在地解释:“她是师叔的弟子,离山早,我们来往不多,再见时她也从未透过身份,大概……我也不配做她师姐。”话到尾音,她轻轻一叹,仿佛有无穷的未尽之意。

左卿辞不动声色。“沈姑娘性情好,当年必是诸多包容。”

紫缬襦青的裙摆如细波盈动,沈曼青缓步而行,仿若遗憾地叹惋。“她自小不爱近人,有时想想,或许是我们这些师兄师姐专注练功,对她关怀太少。”

左卿辞笑了笑,也不再多说。

行至宫门边,一个侍卫过来躬身相请。“左公子,威宁侯有请,请借一步说话。”

抬眼瞥见十余丈外遥遥一辆马车,左卿辞知来者不善,辞了沈曼青自行过去。

马车内正是薄景焕,传言说得不错,他确实消瘦了一些,或许是遍寻不着的挫折,他的眉宇较过去更为阴沉,隐隐透出戾气,车也未下隔窗单刀直问:“数月前,左公子在琅琊山明昧阁做客,可是带了一位胡姬?”

左卿辞全不受对方质询的语气影响,神色不变。“确有此事。”

薄景焕额间聚起厉纹。“与涪州试剑大会夺宝的可是同一人?”

左卿辞并未急于回答,这位侯爷既然此时才寻来质问,显然已经查得足够详尽。

薄景焕冷笑,目光锐如鹰隼。“想来不会错,敢一剑击晕崔家九妹的胡姬,天下间不会有第二个。”

左卿辞既不承认也不否定,薄侯的神情越发冷硬。“我与令尊可有仇怨?可有得罪左公子之处?”

左卿辞的态度极是客气。“侯爷何出此言?让在下汗颜难安。”

薄侯一拍车窗,声色俱厉。“既然从无得罪,公子为何执意与本侯作对,甚至指使她掠走了郡主!”

“侯爷之责,请恕我不敢当。”左卿辞长身而立,不卑不亢地应对,“我既不知郡主为何人所掠,更不知此事与她有何关联,还请侯爷示下。”

薄侯冷恻道:“是不是她,你心中有数,我只问你为何将她带去琅琊,如今她又在何处?”

左卿辞的话语始终不疾不徐:“侯爷不知就里,难免生出误会。昔时我离开涪州之时,郡主专程请托,言及我同行的胡姬似一位故人,嘱我务必让她再见一面,其后还为此事数度修书。”

左卿辞略一躬身,仿佛避人耳目般压低了声音。“郡主尊贵清和,如此恳切地请托,我岂敢不应?是以才有年前的琅琊之行。至于郡主其后失踪,远非我所能预料,侯爷实是疑错了人,若不信,我手中还留有郡主的数封信阑,可为证鉴。”

薄侯滞了一瞬,面色越发青厉,却是半晌不语。

左卿辞心底通明,又道:“侯爷对郡主关心情切,心急也是在所难免,若执意认定郡主的失踪与她相关,不如追索郡主为何执于见她,或可探出些许端倪。”

“无论如何,她终是难脱干系,你请下圣命赦了她的罪,却纵得她胆大妄为,公然劫掠贵人。”薄景焕沉默良久,颜面板得似铁一般,字字刚硬,“如果左公子能有消息,人情我自会记下,若仍耽于美色与贼牵连,必受其咎,勿谓本侯言之不预。”

纵然这般赤裸的威胁,清俊的脸庞依然水波不兴,左卿辞淡淡一笑。“多谢侯爷提醒,唯愿侯爷早日得遂心愿,寻回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