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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沈庭蛟醒来时在一户农家,他盯着这简陋而陌生的床榻想了许久才醒过神来,刚要起身,已见殷逐离从外面走过来,手里端了碗姜汤:“来,趁热喝了。”

沈庭蛟见了她却是安心了许多,也不问这是何处,端过碗便狠喝一气。殷逐离探了探他的额头,见并未发热,方才放下心来。

他喝完了汤,殷逐离向房屋主人道了谢,这才同他骑马回城。这时候已近酉时,殷逐离却不敢快马加鞭——怕他再吐。

马前行一阵,但见道旁一处园林,林中橙子小灯笼般挂在碧叶间,煞是喜人。殷大当家又有些皮痒:“你自坐好,本大当家摘几个橙子。”

对此沈小王只有一点意见:“摘高处那个,那个最大!”

殷大当家哪用他叮嘱,立时便轻声跃上树上,瞅着个头最大、皮色光亮的橙子就摘了五个,她因骑马,穿的是窄袖长袍,这橙子个头又大,瞅瞅实在没处放。但大当家也有办法——往胸前塞两个,手上捧三个。

她跃回马上,沈小王爷还知道帮着望风。马慢悠悠地前行,殷大当家将手中两个都塞给沈小王爷抱着,将手中一个剥了皮递给他:“得快些,再晚城门要关了。”

沈小王爷吃了瓣橙子到嘴里,先前觉得凉,但那橙子汁多,又甜,不多时便觉得别有滋味。他含糊道:“那就快些吧。”

殷大当家仍握了缰绳,将他揽在怀里,微夹马腹,那马会意,也不啃草皮了,撒开蹄儿就欢跑。

沈庭蛟将手中橙子剥了一瓣,瞅着机会喂进殷逐离嘴里:“味道不错,你尝尝。”

殷逐离以嘴接那橙肉,冷不防就含上了他的手指,只觉得那指尖微凉,如含暖玉。沈庭蛟也不觉异样,仍是剥了橙肉再喂她,还得意洋洋:“如何,味道不错吧?”

殷大当家声音含糊:“还成。”

这般一路行至长安城下,城门却已经关闭了。殷大当家扶沈小王爷下了马,开始挽袖子:“我带你进去。”

长安城是帝都,那城墙修得又高又结实,殷逐离却不是第一次带他过去,是以沈小王爷也不担心。殷逐离拍了拍身边的马,照例叮嘱了一句:“天亮自个儿回去啊!”

那马乖觉,亲昵地舔了舔她的手。殷逐离也不小气,就将沈小王爷手里的两个橙子都给它吃了。这才负了沈庭蛟,她从这里翻过无数次,自是轻车熟路,足尖一点,轻身跃起,再以墙借力,片刻之后已站在城墙上。

沈庭蛟牢牢樊着她的脖子,不经意触到她的背,只觉得硌手:“你也挨打了?”

殷逐离不以为意:“我好得快。柯停风虽然为人可恨,药倒是不错。”

沈庭蛟便有些过意不去:“还疼么?”

殷逐离仍是示意他抓牢:“早不疼了,不然怎么背你。”

沈庭蛟不再说话,她提气自墙头翩然跃下,倒是未惊动任何人。沈庭蛟自她背上下来:“你不必送我了,我自行回府吧。”

殷逐离拍拍他的肩:“还是本大当家送佛送到西吧,免得你又被人轻薄了去。”

沈小王爷涨红了脸,却奇迹般地没同她争执。殷大当家同他并肩向福禄王府行走,还低声嘱咐:“明早你先莫进宫,我过来陪你一同去见何太妃。好歹我们也是王上指的婚,你我同去,她总不至于当面打你。”

沈庭蛟闻言倒是应了声:“嗯。”

殷大当家回到家中,仍是例行前去向殷氏请安,殷氏从来不苟言笑,待她更是严厉到近乎苛刻。逐离进了这房间也就收了顽劣笑意,摆出殷家大当家的老成之态,恭敬地跪在金砖地板上,又接了一旁侍女手中的参茶高高举过头顶:“姆妈。”

殷氏拄了纯金的鹤头拐杖在上首坐下,半晌才接了她手上的茶盅:“怎么这么晚回来?”

殷逐离陪着笑:“广陵阁今天有人闹事,来头不小,逐离耽搁了会,回来晚了。”

出乎意料,今日的殷氏却没有往日那般长篇训诫,只喝了一口茶便道:“你与那沈小王爷的亲事,虽然时日尚早,也应当准备准备了。”

许久未得她这样关怀,殷逐离有些受宠若惊:“姆妈放心,逐离省得。”

殷氏微微点头,略一示意,侍女便接了她手上的茶盅,扶着她起身:“下去吧。”

出了殷氏的德馨园,殷逐离长出一口气,又蹦蹦跳跳地往唐隐的归来居行去。她在唐隐面前远不若殷氏面前的小心翼翼,从小到大为学文学武也不知道挨了唐隐多少打,她却依旧是嬉皮笑脸、撒娇耍赖,没个正形。

归来居竟然没有盏灯,她行至二楼接临溪水榭的回廊上,只见唐隐一身青衫凭栏而立,月落满襟,他双手撑着朱栏,望着湖中碧荷翻浪,竟连她走近也未发觉。

逐离蹑手蹑脚地行至他身后,冷不防出手袭其章台穴,唐隐猛然回神,手中银光一闪,又在看见她时隐没。

“越来越没大没小了。”他已伸手扣住了殷逐离的脉门,殷逐离沮丧万分:“师父,徒儿有一问。”

她一本正经,唐隐咳嗽一声,端好了师父的架子:“说。”

殷逐离一脸颓然:“师父你教我的时候是不是藏私了啊?!”

唐隐深深地叹了两口气,也一本正经地道:“殷大当家,唐某有一事相求。”

殷逐离赶紧也咳嗽两声,摆好了富贵城殷大当家的架势:“但讲无妨。”

唐隐松开她的手,神色诚恳:“日后若有人问起殷大当家师门来历,请大当家万不可提及师从唐某。虽山高水远,江湖却终须再见。唐某丢不起这个人,拜托拜托。”

殷逐离却喜笑颜开:“以后本大当家见人第一句话就是,‘咳,家师绕指柔唐隐……’”

她说完便蹦蹦跳跳地往归来居行去,桌上饭菜已经准备妥当,唐隐无可奈何地摇头,随着她的脚步行去。

“师父,今天布庄新出了一款烟霞云锦,徒儿命人给您也做了一身,绣样是徒儿亲手画的,你可一定要穿。”她狼吞虎咽地刨着饭,把殷氏所教的规矩礼仪全都抛在了脑后。唐隐帮她挟着菜,她风卷残云,来者不拒。这些年她像他们希望的那样长大,在外人面前已经渐蜕了稚嫩,她防着人欺骗,防着人陷害,防着各式各样的暗杀。

只有在这里,在他和梦鸢面前,她仍如少时的天真憨傻。

唐隐接了侍女手中的酒递到她面前,声音微带着责备:“慢点吃。”

殷逐离却真的是被噎着了,她接了那杯酒乱灌了一气,终于缓过气来:“我晚点要看帐,今天是布庄平账的日子。郝剑还在清算,我待会就得过去。”

唐隐为她挟了一筷子佛手金卷,习惯性地拭去她唇边酒菜残渣:“你若噎死,倒也不必查账了。”

殷逐离扬起头任他擦式,又低头再灌了一杯酒,起身命侍女前来收捡残局,马不停蹄地赶往账房。

侍女收了东西出去,唐隐不惯让人服侍,这归来居便只剩了他一人。他挥袖灭了烛火,天外月色更加明亮皎洁。

账房,三十六位大管家分两排肃立,待殷逐离挥手示意方才在各自的矮桌前坐下,静待大当家抽检账目。殷逐离查账极快,一目十行但能过目不忘,只有实在大宗的交易才需要动用算盘。大管家郝剑坐在她身边,恭敬地解答她的各种问题,不时核算她报出的各种数据。

他一把算盘拨得飞快,指若游龙,带着奇异的美感。殷逐离是器重他的,他拔过多少算盘,算过多少账,怕是只有手上厚厚的老茧知道了。

两个人将所有错账、假账全都挑了出来,此时已是月上中天,更深人寂。她遣退了郝剑,自己往临溪水榭行去,一边走还一边叹气:“武功啊武功啊,不练行不行……”

唐隐负手站在临溪水榭的练武场,青衫沐月,孤高清冷。临溪水榭是存放各类账目、书籍的地方,平日里鲜有人来。唐隐喜欢这里的风光,便将这里作了练武场。

殷逐离很自觉地将外衣脱去,只剩了白色的短衣。她今日仍是练习擒拿,这套擒神手配上轻功梦里寻月,当真天衣无缝,蛟若游龙。唐隐静观了半晌,突然出手相袭。殷逐离也不慌乱,立时变招相迎。

师徒二人经常喂招,她对他的招式十分了解,身法配合着掌法,时不时以擒拿手化解他的攻势,倒也并不吃力。

唐隐见她犹有余力,出招便快了许多,内中又藏了许多变化。殷逐离应付得便有些吃力,她缺的是实战的经验。正手忙脚乱时,唐隐一掌当胸袭来,殷逐离无恙,他却陡然变了脸色。

“你……”他脸上微有怒容,却似尴尬般沉默了半晌方道:“今天就到这里,下去睡吧。”

殷逐离自是巴不得,忙不迭取了自己的外衫:“师父您也早些歇息。”

唐隐点头,殷逐离将出临溪水榭时回头,见他临水而立,月下身姿,更显修长挺拔。察觉她未走远,唐隐沉声道:“不困就继续。”

殷逐离伸伸舌头,忙不迭跑了。

边跑她还边琢磨——刚才师父为何就突然变了脸色?

谜底直到她回到丹枫阁方才解开——她洗澡,丫头清婉解开她的短衣,胸前滚出两个硕大溜圆的橙子。

丫头清婉足瞪了那橘子半天才低声道:“大当家,其实你那……也不小啊,何必用这个……”

殷大当家眼前一晕,一头栽倒在澡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