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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一场祭祖大典足用了三天时间,回返时本是风日晴和的天气突然下起了雨,殷大当家被迫困在马车里。沈庭蛟倚着她,蓦地发现她颈间的掐痕:“你……”他伸手撩开她的领口,“怎么了?”

殷逐离握了他的手置于唇际亲了一口:“前天晚上你作梦给掐的。”

沈庭蛟不信:“怎么可能!本王睡觉从不乱动的!”

殷大当家佯怒:“难道还能是我自己掐的?!”

沈小王爷就有些狐疑,良久拿手比了比,他又开始鼓气:“这手比本王的手大如此之多,怎么可能是本王掐的?!”

殷逐离听罢也拿自己的手自勒着脖子比了比:“一样吗?”

沈小王爷摇头,殷大当家便理直气壮:“那你凶老子干嘛,又不是老子掐的!”

沈小王爷语塞,他始终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哪里不对呢?

也托了这场雨的福,曲天棘不用骑马,没人发现他的伤势。黎明之前、花影之下的事,再没有第三个人知晓。

次日,福禄王府,殷逐离欲回一趟殷家大宅,沈小王爷也正要出去,殷逐离唤住他:“红叶派人过来传信,说是瑶琴今晚初-夜竞投,晚上我过去捧场,你去么?”

沈小王爷本就在狐疑这个埋藏得如此之深的家伙到底是谁,闻言哪里还有不去的,当下便答应下来。殷大当家却又道:“据说那曲二公子也是此道中人,九爷如果方便,把他也约上吧。”

沈庭蛟不清楚她的意思,但总算知道她和曲天棘的关系了,这般算来她与曲怀觞也算是兄妹,多走动走动也应该,自是没有拒绝之理。只是他还有点不明白的地方:“曲流觞要一并叫上吗?”

殷逐离回眸看他,语笑嫣笑:“曲大公子不好这个,不必了。”

殷家大宅。

殷逐离直奔归来居,临溪水榭的荷花开了一池,暗香盈袖,令整个人都神清气爽。唐隐仍靠在树下,那桃树已是枝繁叶茂,碧叶间隐隐可见毛绒绒的青果,煞是喜人。

树下一方矮几,几上置茶盏,还有几包鱼饵,唐隐于池边安然垂钓,见到她也无甚讶色:“那祭祖本身就严肃枯燥之事,这一趟可是闷坏了。”

殷逐离在他身边坐下来,许久不见一条鱼上钩,不由有些坐不住:“这……师父这实在不能怪你的垂钓之术,定是郝剑太吝啬了,偌大的荷池,竟然连鱼也舍不得多买几条。买得少也就算了,居然还天天都喂得这么饱,令我师父一条都钓不到!”

唐隐微勾了唇角:“贫嘴。其实垂钓不是真的就非要有鱼上钩,垂钓的乐趣只在于期待,你一直期待下一刻就会有鱼咬钩,便不会觉得时日难挨。”他抬眸看看殷逐离,笑意温和,“不过你还年轻,正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时节,这些道理不需要懂。”

殷逐离与他坐得近,她不愿意他这般说话,这样的话似乎他已经很老,而她还很小一样。她蹭过去抵着他的背:“也可以先听着,等我老了,也这么打发时间。”

唐隐伸手摸摸她的头,那手略带了些粗糙,抚过耳际的轮廓时有轻微的刺痒:“你和师父是不同的,等你老了,会有儿孙绕膝、良人相伴,无暇垂钓的。”

殷逐离低笑一声,不再说话。

殷逐离没有时间在归来居久呆,账房里还有许多账本在等她,一些新到的绣线、布匹、药材什么的样品也需要她一一过目。不多时,王府里有下人来报:“王妃……方才王爷送了个人回来,说是……”下人吱唔半天方道,“说是九爷新纳的小妾。”

殷逐离饶有兴趣:“很好啊,九爷倒终于是想通了。”

下人却哭丧着脸:“王妃您还是回府看看吧。”

殷逐离赶回福禄王府,何简已经是怒发冲冠了,指着小何就喝斥:“说的什么胡话,九爷就算是要纳妾,那也不能纳这么一个……”

“一个什么?”殷逐离声音含笑,一脸喜色,“只要是个活人,怎么样都可以。先生就不要责备小何了。”

“王妃。”何简施了一礼,却仍是炸毛,“可是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她她她……”

殷逐离四下里张望:“还是个女人,这说明我们九爷正常嘛,先生有何……”下面的话倏然打住,面前出现一个人。

果然是个女人,也没缺胳膊少腿儿,五官也还正常。

殷大当家沉默了半晌方转头看何先生:“这……这就是九爷要纳为妾的女人?”

小何一脸悲痛,何简一脸绝望,但二人都点了头。殷逐离半晌才回过头来,努力让自己脸上带笑:“请问……您贵庚啊?”

对方垂眉顺眼,似是小户人家出生:“回王妃,我今年四十有六了。”

殷逐离从上至下打量她,这要说驻颜有术也就罢了,偏偏她还特显老,那松驰的皮肤、那脸上的雀斑,那纠结的白发,这别说四十有六了,就是说六十有四她也能信。可是这这这……我们家九爷就喜欢这个?

这癖好、也太特别了些……吧……

殷逐离默然,许久终于转向小何:“怎么回事?”

小何抹了抹一头冷汗:“王妃,今日九爷邀曲二爷去富贵千倾坊斗蛐蛐,门前这妇人揪住自己儿子哭闹,九爷就出了三十二两将这妇人买了下来,说是要纳为妾。”

千倾坊是个赌坊,因其乃富贵城名下产业,众赌徒为图个吉利,又称其为千倾富贵坊。而今日不巧,沈小王爷与曲二公子堪至赌坊门口,便见一个老妇正拖着一青年男子,纠缠不休,引了无数街坊围观。男子不厌其烦,狠狠一脚将她踹开,径自往千倾坊行去。

妇人哭天抢地,引得周围众人更是议论纷纷,她儿子原本是个屠夫,其父早逝,以往辛勤下来每日也还有些盈余,一家日子过得尚可。自从迷上了赌博,便天天往这千倾坊跑,输了媳妇,卖了儿子,他母亲也落得只能乞讨度日。而他今天把房子也给卖了,得了银子便匆匆来到千倾坊,准备翻本。

沈小王爷闻知事情经过,只气得火冒三丈,上前扶起了地上恸哭的老妇:“普天之下,竟有这等事情!来人,去把那混帐东西给爷揪出来!”

小何是他的长随,也是有些身手的,何况见是沈小王爷,勾钱自然要多加照抚。那青年男子很快就被逮了出来,他面上虽有惧色,仍是色厉内荏:“大人,小民并未犯法,所有银钱皆是自家财物,大人何故拿我?”

那妇人一见他,啼哭更甚。沈小王爷瞪了他半晌方道:“你家房子卖了多少银两?”

那男子倒是不敢造次,忙跪在地上:“三十二两银子,这是有卖房契约的大人。”

沈小王爷穿了件绛紫色的长袍,贵气逼人:“区区三十二两银子,怎够你翻本呢?”

那男子倒不料他会这般讲,当下便愣在当场。沈小王爷逼近他,嘴边露了丝笑意:“爷娶你母亲作妾,再给你三十二两银子,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大哗。那妇人亦被惊住,男子颇有些踌蹰:“这……官爷,古往今来,岂有儿嫁母的道理呢?”

沈小王爷丝毫不以为意:“你卖儿、卖妻,又如何卖不得母?何况三十二两白银,你这老母还有别人会出这样的价钱来买么?还免了你日后的奉养之责。”

男子想了一阵,终是抵不过银钱的诱惑:“好!”

沈小王爷也不顾妇人的哭闹和周遭看客的讥笑,当即掏了三十二两银子扔在男子面前,然后他神色变得一本正经:“爷既然娶了你老母,便算是你爹了吧?”

“……”男子正五味杂陈地捡银子,闻言不由一僵。沈小王爷狰笑着靠过去:“即使爷是你爹,自然能打得你吧?”

言罢不待对方回言,他立时将人摁在地上,身后勾钱和小何怕他吃亏,忙将男子四肢按住,任他将人一顿痛捶……

他边捶还边吩咐差役:“将爷新纳的妾室带回爷的王府交给王妃,对了,把爷的这个儿子也一并带回去,爷要好生教导……”

殷大当家以手抚额,不忍再闻:“你是何人?”

那妇人也有些畏惧:“回王妃,民妇张齐氏,长安人士,丈夫张英早逝,有个儿子叫张青。”

殷逐离挥挥手:“带往水晴苑歇着吧。”

而及至夜间,广陵阁,殷逐离见到这个张青,她毫不怀疑他肯定是个屠夫,生得膀大腰圆,皮肤黝黑。白日里也不知道被沈庭蛟如何收拾了,一副鼻青脸肿的模样。此刻见到殷逐离,他倒是学乖了,直接就上前跪地拜了三拜:“母妃!”

殷逐离自认为也经过一些大风大浪什么的,但这一声母妃叫出来,她仍是浑身一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