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洛阳。
沈小王爷同小何、张青一并去官署公干,殷逐离派了廉康和檀越随行保护。洛阳是座繁华的城镇,有不少富贵城的产业,她有意前去巡视,自然也就不同沈小王爷同行了。
沈庭蛟没有开口,这两日里他再没有近过她的身,他故作不知,没有勉强,是以二人倒未起其它争执。此时他也只是点点头:“那本王去了。”
殷逐离替他拭了额上薄汗:“日头太晒,小心莫要中暑。”
沈庭蛟上了马车,临走时回头,见她与唐隐并肩而行。他搁了帘子,安静地坐回车里。
“师父,殷家在洛阳产业颇多,我们先去哪呢?”殷逐离挽了唐隐,姿态亲密。
唐隐已经习惯了她这样粘着自己,闻言只是淡笑:“殷大当家怎么说也是东道主,为师今日就客随主便吧。”
殷逐离抚掌轻笑:“那我们先去广陵阁,人说名士皆风流,师父也号称长安名士,却是清心寡欲,实在是枉负了这风流之名。”
“没大没小!”唐隐以短笛轻轻敲了敲她的头,她嘻笑了一声,仍拖着他往前走。
沈庭蛟随州官巡视洛阳军政、民生,一路心不在焉,总琢磨着殷逐离同唐隐此刻在做什么呢。这一趟出来他总共也没带几个人,身边倒是殷逐离的人居多,故而此时也不知二人是何情况。
他暗忖着还是不能让二人久处,如果唐隐给殷逐离半分可趁之机,保不准她就能做出欺师灭祖的事来。是以一路他也未作为难,只想着早早走人——如今巡视不过是皇兄铲除异己的藉口,自己根基薄弱,如到时情势有变,有这些州官支持总也是好的。
所以这个当口,不能揪着他们的错处不放。
至下午时分,他欲返回,檀越轻声道:“九爷,王妃吩咐下来,若九爷处理完署衙公事,可前往洛阳驻军营拜访关镇亭将军。”
洛阳城驻军将领关镇亭,是天策上将傅朝英的门生,傅朝英同曲天棘俱是两朝元老,共同辅佐先皇沈晚宴起事。只是曲天棘擅进攻,傅朝英擅守成,是以大荥政权建立之后,曲天棘一直南征北战,傅朝英则守卫皇城,负责军事重镇的安防督卫。
他同傅朝英情同父子,是以一直镇守这洛阳城。虽不是什么显赫的职位,手中权力却大得很。沈庭蛟左右想了想,终于还是点头应允。张青转调马车,往洛阳驻军营赶去。
白马寺,齐云塔。
殷逐离站在塔顶,她最是喜欢这登高望远、俯瞰城池的感觉。唐隐对这个借着巡视的借口溜出来游玩的家伙已是不想再训诫——朽木难雕矣。
那是夏日的午后,塔顶几无旁人。塔外梧桐树枝叶茂密,夏蝉长鸣,其声喧杂。唐隐站在窗前向下眺望,烈日的强光斜掠过他刚毅的脸颊,清风徐来,撩起黑发,眉目如画。
唐隐一转头就发现她在发呆,仍温言笑道:“你自己道要上塔观景,如今却又呆望着为师作甚?”
殷逐离干笑,仍作了调侃状:“这洛阳满城的花红柳绿,可也比不上我师父的一颦一笑。”
唐隐微怔,正要答言,却有一人上得塔来。
“大当家,曲家大公子曲流觞前些日子同其弟曲怀觞前往甘肃押运官银,不想回程行至祁连山时,马突然发疯,曲大公子坠马而亡了。郝总管命小的前来通禀大当家。”来人显是一路急赶而来,如今仍气喘吁吁。
殷逐离闻言神色平淡:“坠马而亡?可怜。曲府有什么情况?”
来人神色恭敬:“曲府上下大恸,曲夫人已经病倒了,二公子听说也病了,曲将军亲自赶往甘肃,欲接大公子灵柩返回长安安葬。”
殷逐离略略点头:“知道了,你回去吧。”
“是。”来人应声,转身下了塔。殷逐离手扶着齐云塔的木窗,神色淡漠。
倒是唐隐有些意外:“那曲大公子身手不弱,骑术也上佳,曲天棘一直悉心栽培,如何就坠马而亡了呢?”
殷逐离回眸看他:“师父,这不正好吗?”
唐隐言语中便带了些厉色:“虽然你自幼长在殷家,但那曲流觞与你也是兄妹,兄长去逝,同宗妹妹岂有暗幸之理?”
殷逐离碰了一鼻子灰,知他耿直性情,也不敢再说风凉话:“师父教训得是。徒儿回长安就去曲府为曲大公子奔丧。”
唐隐嗯了一声,殷逐离还有些好奇:“可是我以为师父同曲天棘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
唐隐温声道:“我是同他有仇,但他的孩儿与我又有何仇?君子报仇自当堂堂正正,如今中年丧子,本就是人生大哀,我可以一刀杀死他,却不能背地菲薄他。”
殷逐离面色一整,十分严肃正经地向唐隐作了一揖:“师父教训得是,徒儿受教了。”
可是我同师父,终究不一样。
“师父,你说一个为将者,最重要的是什么?”身后有小沙尼送了茶水上来,知道来人是福禄王妃,白马寺的僧侣也不敢怠慢。
殷逐离将茶盏递给唐隐,唐隐随手接过:“名节。自古战将,谁不愿名留史册,令后人赞一声忠烈?”
殷逐离轻笑:“是啊,忠烈……”
晚间,沈庭蛟刚刚回到客馆,河南尹又派人来请他赴宴。他虽不愿前往,却也知道这样的时机不能错过,只得邀殷逐离:“同本王一并前去罢?”
殷逐离想着他忙了一天,自己老腻着唐隐终是不好,也点头应下来。他往里前去沐浴更衣了,廉康就有些不懂:“大当家,小何明明就是王上安插在九爷身边的细作,一路上他曾数次向长安通报消息,均被我们的人截获,大当家为何还留着他呢?”
殷逐离浅笑:“一个细作,比一百个自己人都好用。何简那样精明的人,你以为他会放任一个细作在九爷身边十几年没有分毫察觉?只是有他跟在身边,王上反倒放心。今日之后不要再拦截他的消息了。王上很快就会知道九爷在洛阳多方结交地方官吏,丰满自己羽翼。”
廉康点头:“这般说也有些道理,只是他若暗地里捅刀子,终还是不得不防着些。说来也怪了,今日九爷拜访那关镇亭,关镇亭竟然极是热情。长安皇城里的事,地方官吏不知道也还罢了,他作为傅朝英的门生,怎么着也该有所耳闻才是。何以就敢如此亲近我们九爷呢?”
殷逐离略含笑:“其中深意,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矣。”
那廉康皱眉想了一阵,他还真就意会了:“莫非那关镇亭也贪图我们九爷的美色?”
回应他的是殷逐离当胸一脚:“呸!”
这一番应酬便耗到二更时分,纵有殷逐离挡着,沈小王爷亦被劝了许多酒,回来时微带了醉意。他也不缠着殷逐离,喝完醒酒汤就乖乖地上床歇息。殷逐离上了榻,只觉他这几日特别乖觉,不由将他揽过来抱在怀里,语声也放柔了许多:“头还疼吗?”
他略略摇头,从她怀里拱出来,俯卧在榻上。殷逐离手里还残留着丝帛下肌肤上那种柔嫩细滑的触感,生生一个玉雕瓷做般的人儿,殷逐离不由就生了几分怜爱之意:“怎的又不高兴了?”
他脸都压在了枕头里,闷闷地道:“我不过就是一个闲散王爷,文武不通,又有甚要紧。你只管陪着先生便罢,如何又管我高不高兴。”
一席话说得殷逐离啼笑皆非:“这醋呷的……满屋子都是酸味。”她将他抱过来,轻吻他的额头,“好九爷,我的心肝肉儿,不气不气哦……”
那沈小王爷撒娇吃醋也恰到好处,此时乖乖地依偎在她怀里,不作纠缠。二人倒是相拥着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