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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傅朝英匆忙离去,何简留了下来。殷逐离打算再扯他的衣角擦擦嘴——她的罗帕什么的都被搜走了。何简这次有了经验,先退后一步避开:“你真的派人去了大月氏?”

殷逐离一脸迷惑地看他:“大月氏同大荥正在交战,我此时派人过去,岂不是投敌?”

何简大惊失色,又望望附近无人,方凑近她低声道:“这种事你竟然也敢随口说谎!说来也奇怪,檀越和廉康确实也不见你带入宫来……”

殷逐离趁他靠近,忙用他的衣角擦了擦嘴,答得十分无奈:“那是因为九爷说后宫禁地,非阉人不许靠近。”

何简急得脸都白了:“若他查到这事……”

殷逐离顺便再借着那角衣袖擦擦手:“昭华殿我是真的派了清婉出宫,檀越和廉康这几日确实不在长安。”

见她胸有成竹,何简也略松了口气:“吓死老夫了!”

殷逐离语笑嫣然,又问及正事:“九爷真的中毒?”

何简点头:“不然他又岂会放着你不管?”

殷逐离不置可否,笑意浅淡。何简又有些生气:“殷大当家,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自你入宫之后,九爷将自己得力的心腹全都用来守卫昭华殿,他不是防你出去,最重要的是防着人进来!且你出去之后,难免就会被人无中生有地中伤。明面上他将你禁足昭华殿,可实际上,他将你放在心尖尖上。”

殷逐离重新坐再画九宫格,语调平静无波:“是吗?”

何简急切:“现在傅太傅手握重兵,他初立足朝堂,根基不稳,各个紧要位置上都是旁人的心腹,处处受制于人。大当家,您是个聪明人,何某只是希望,哪怕你什么都不做,但至少你同他一条心,好吗?”

殷逐离不解:“何太后毕竟是他的生母,又岂会为难于他?”

何简摇头:“太后……权欲极重,殷大当家,女人到了那个份儿上,不会顾及多少骨肉亲情的。何某……只希望大当家,体谅九爷。”

殷逐离坐在稻草堆里,背靠着天牢大狱的木栅栏,略有些疲惫地阖上了眼:“我不曾想他势单力薄到这种地步,连送到御书房外的汤也能被人下毒。”

何简又略带了些希望:“那是因为他最信得过的人,都安插在了昭华殿。”

殷逐离挥挥手:“我有些累了,何相请吧。”

何简郑重其事地向她拱手作礼,正要行出囚室,突然又心生好奇:“皇后娘娘怎么就肯对何某吐露真言呢?万一何某向太傅告密,娘娘岂非命在旦夕?”

殷逐离低笑,仍是闭着眼睛轻声道:“何相跟着九爷,能够位及人臣,跟着傅朝英能有什么?您毕竟是外人,行事又一向沉稳,自然是跟着同自己有十多年师徒之谊的九爷稳妥。另外……就算你告诉傅朝英我并没有派人去大月氏,他又为何要相信你呢?他会想我为何要将这等机要之事告诉你?莫非你想等大月氏真正起兵?大月氏一旦攻城,他誓必离开长安,九爷会领长安兵马,那时节,他如何再自重呢?这般一想,他就会认定你不是个好人。”

何简叹服:“攻人攻心,大当家,何某拜服。但是大当家,何某有一言相赠。”

殷逐离调整了个坐姿,也透了些好奇:“何相请讲。”

何简语重心长:“何某忠于九爷,并不是为了位及人臣,而是我同他十多年的师徒情份。向当初唐先生之于大当家。大当家看世情一向通透,但是周密计算之下未免失了人情。若大当家相信过唐先生,为什么大当家不肯试着相信一次九爷呢?”

殷逐离终于撩了撩眼皮,语态慵懒:“先生,您说有一言相赔,这已经四言了。何况您既是有言赠我,又以问句结尾,不是很不公平吗?”

何简拂袖就走。

不多时,狱卒又重新回到了牢里,那牢头见殷逐离活着,显然十分惊讶。殷逐离朝他笑笑:“你姓钟?”

那头儿很惊讶:“娘娘怎知在下姓氏?”

殷逐离笑得如沐春风:“我听他们叫你钟头儿。”

那牢头有些憨厚地扒了扒头发:“小的钟亭,大当家,您也别怪小的,小的也是家有妻儿老小的,必得受命行事。您还想吃点啥?”

殷逐离抬头望了一阵牢底,突然道:“花生米,再来两壶酒。”

那牢头一听,这好办。不一会儿他还真弄了一碟花生米、两壶酒,酒是掺了水的烧刀子,劣酒易上脸,殷逐离喝不多时,双颊已是绯红。

酒尚未尽,外头已来人,请她仍回昭华殿梳洗歇息。话未说完,被她一个花生米打在额头上,她语声浅淡:“吵什么,本宫睡醒了自然就回去了。”

来人讪讪地回去了,得知她又复位了,诸狱卒自然有一番奉承,她也不拒,笑吟吟地令钟亭去蓬莱居叫了一桌酒菜。有她的亲笔信,刘掌柜反倒是给了钟亭一些银两。

殷逐离又见无外人在,便邀他们同席,她交遍三教九流,没什么架子,桌上气氛竟然十分融洽。

狱卒这差使,清闲也寂寞,十几个爷们,很讲了些狱中秩事,殷逐离听得津津有味.临走时,她请钟亭代送信去殷家大宅,钟亭一想这也不算什么事,就应了下来。待得送过去时,那位郝大总管看完信,又请狱中几个狱卒吃了顿酒。

次日,长安附近有人出两万两捐了个万年县县令,八品小官,没什么人注意。

沈庭蛟醒来后看见殷逐离在身边,似不敢置信一般眨了几次眼,最后终于冲她笑了笑。殷逐离却在翻看案上的折子,那些折子里有不少是当初反对册她为后的,她将这些册子全部揪出来,陈忠有些为难——历朝章约,后宫不得干政,但他不敢出言提醒。

殷逐离倒是不避讳,将他唤了过来:“陈公公,这些折子,已经有些日子了吧?陛下怎的不处理呢?”

陈忠小心翼翼地讨好她:“朝臣毕竟是外人,如何能明白皇后娘娘的贤德。”

殷逐离很满意,不过她指的不是这个:“明儿个你遇到上折子的这拨儿人,就这么说……”

陈忠听得瞪大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二人在那里嘀咕,沈庭蛟声音绵软:“讲什么悄悄话呢?”

殷逐离搁了折子,又坐在他榻旁:“好些了么?”

他点点头,再次看向陈忠,陈忠附在他耳边偷偷地说了,他也露了丝笑意,将殷逐离揽进怀里:“对不起逐离。”他轻吻她的额头,这样道。

殷逐离靠在他胸口,陈忠见二人亲昵模样,自然不好再待,自退了出去。殷逐离抬头,唇碰到他的下巴:“艰难成这样了,怎么不告诉我?”

沈庭蛟一怔,低头看她,偏生平日里没个正形的她也收了笑意,一脸正色。四目相对,莫名地生出些缱绻情意来。沈庭蛟以食指卷着她的发梢,轻声道:“我需要一点时间逐离,最多三年,”他以下巴蹭蹭她的头顶,说不尽的浓情蜜意,“如今……我寄人篱下,本不该将你留在身边。可是……”

殷逐离有些不适应:“陛下,您如今已是一国之君了,如此儿女情长,怎成大事?”她语态郑重,“你须知道,你是何太后的嫡亲血脉,至少人前你是圣祖爷的亲生骨肉,她日后少不得还得倚仗你。朝中老臣对皇家血统看得极重,即使傅朝英手握重兵,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敢妄动。他们如今最大的顾忌,就是我。我知道太多,且又有前科,他们怕重蹈曲天棘的覆辙。你若斩了我的头,他们也就安心了。”

沈庭蛟又有些发怒,他身子不好,又刚刚醒来,一怒之下难免就咳嗽。好在何太后下药很小心,只是令他昏睡了两日,她本想借此机会除掉殷逐离,倒真没想把沈庭蛟怎样。

殷逐离替他捶着背,他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逐离,我同你十余载的感情,你真的就这么看我吗?”

殷逐离端了热茶替给他,不说话。

次日,堪堪下朝,礼部尚书岳怀本未走出宫门,就听小太监私下议论:“昨儿个王上身子不好,竟然将奏折带到寝宫里看,都不避着皇后娘娘呢。”

此话一出,他心里发紧,忙上前满脸堆笑地问:“敢问公公,娘娘也看奏折了么?”

那小太监一看有人问,立时强笑:“瞧大人您说的,后宫不干政,娘娘哪能看折子,哈哈哈哈。”

边笑边心虚地跑走了。

他心里有鬼,立刻就想到上书反对册殷逐离为后的折子。那时候风气盛,用语自然也就批得重。若是让殷逐离看见,这可把她得罪狠了。

陈公公收了十几两银子,这才露了点口风:“王上确实极宠娘娘,而且那堆折子,就放在王上的寝宫里,指不定什么时候被娘娘看了去,她的性子……嘿,岳大人,自求多福罢。”

夜间,陈忠收到一封两千两的银票,礼部尚书岳怀本请求偷出那折子。陈忠端着架子,很是义正辞严:“大人这是什么话,递上去了的折子,能偷偷拿回来么?那是诛九族的大罪!”说完他又叹,“唉,说来若真让娘娘看见了那本折子,娘娘又是个眦睚必报的性子,大人一家只怕……唉。”

岳怀本哪还能不明白他的意思,暗暗骂了句阉狗好大胃口,第二日却送来了一叠银票,陈忠一数,心肝就是一颤——足足一万两。

三日之间,陈忠以同样方法施行,二十六本奏折,总值银票二十四万两。殷逐离点着银票,还有点意犹未尽:“这算什么财,真要发财,抄了他们的家九爷可就真的发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