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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弹弦写恨意不尽

“你让我去救韦势然?”罗中夏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么一个要求。

“是的,爷爷现在陷入危机,有性命之虞。”

小榕说得轻描淡写,声音平静,但能让韦势然那老狐狸陷入困境,不知会是何等的危险。罗中夏下意识地松开了小榕的身躯,退开一步:“所以你才会来找我?”

小榕似乎没注意到他的表情,慢慢点了点头。

“哦……”罗中夏不想指责小榕什么,但是那种强烈的失落感却无从掩饰。小榕继续道:“我爷爷被困在南明山上的高阳洞……”

“等一下,你知道他一直在利用我吧?”

“是的,我知道。”

“我还几乎被他害死了。”

“是的,我知道。”

“即便如此你还是要我去救他?”

“是的,你去吗?”小榕平静地望着他。

“不去!”罗中夏恼怒地挥了挥手,觉得这真是太过分了。小榕听到他的回答,凄然一笑,摇了摇头,似是失望,又似是自嘲。她喃喃说道,声音几不可闻:“对不起。”

罗中夏心中又有些不忍,刚伸手拉住小榕,秦宜的声音却从附近传来:“我早说过了,找他没用的,你却偏要来。”

罗中夏先是一窘,然后勃然大怒,冲那边吼道:“滚开!有你什么事?”他一把拽住小榕:“你和你爷爷不知道吧?这个女人曾经想用无心散卓笔去炼我的同学郑和,她是殉笔吏的余孽!”

殉笔吏拿人命炼笔,可谓堕入邪道,人人得而诛之。可小榕听到这话,表情却依然冷冰冰的,不见任何惊讶。罗中夏下意识松开她的腕子,骇然道:“难道你……难道韦势然,你们都是殉笔吏?你们都是那个叫函丈的组织一员?”

小榕既不否认,也不确认,淡淡道:“秦姐姐说得对,我本不该来的。”她随即退后数步,缓缓转身离去。罗中夏望着她在山风中微微飘摇的瘦小身躯,那孤单的娇小背影说不出地凄凉,不知为何一阵心疼。

这时连怀素禅心都不能起什么作用。

他走过去,重新拽住少女手腕,沉声道:“我可以去救你爷爷,但你和秦宜,必须把事情从头到尾给我讲清楚!”

小榕看向秦宜,秦宜满不在乎地撩了下头发,表示自己无所谓。

“好。”她说。

诸葛一辉、彼得和尚、十九与颜政四人背靠着背,分别盯着一个方向。雾霭之中的人影走到距离他们数十步的距离,不再靠近。

对方也是四个人,至少已看到四个人。

“你们家秦宜刚把罗中夏弄走,这边就来了四个不速之客,这真是巧合,好你一个不是坏人!”十九警惕地观望四周,抽空嘲讽了颜政一句。颜政对美女的嘲讽向来不以为忤,只是咧嘴笑了笑:“把这四个家伙都干掉,不就能问清楚了嘛!”

“你说得轻巧!”

“安心吧,算命的说我有不败的命格。”颜政说着丝毫不鼓舞人心的口头禅,让自己的十个指头都泛起红光。

话是如此说,但局势却不那么乐观。他们四人之中只有如椽、画眉和沧浪三支笔灵,而且后两支还不是战斗型的。敌人虚实未知,能力也不清楚,这种无准备无把握的战斗,让向来先谋而后动的诸葛一辉心里实在没底。

他转头去看彼得和尚,却发现这位僧人一改淡定表情,眉头紧皱,镜片后的眼神十分古怪,似乎雾里有什么触动了他的东西。

“难道说连他都没了信心?”诸葛一辉在心中哀叹,脑子里开始飞速运转,苦苦思索如何最大化利用十九和颜政的笔灵,破解眼前的困局。他一条条策略想过来,不知为何,最后的结论总会归结到自己笔灵太弱。

“倘若老李也授予我一支更好的笔灵,今日必不致如此。”

这种念头平日里诸葛一辉也偶尔想过,但多是一闪而过。而今日它挥之不去,越发强烈,竟是越想越纠结。从理性上说,诸葛一辉明白现在退敌事大,不是深思此事的时候,可这便如强迫症一般,始终横亘于心头,压制着其他情绪,使人憋闷不已,几乎艰于呼吸。

其实不独是他,十九此时也被这莫名其妙飘来的情绪所困扰。她内心本来就极为敏感,对房斌之死耿耿于怀。这时不知为何,房斌的身影萦绕她心头,不离不散,不断在她耳边呢喃:“若是你早早发现诸葛长卿的阴谋,我便不会被杀。”十九拼命甩了甩头,想摆脱这种心理偏执,却反而让自责的心情更为鲜明,占据了她全部意识。

饶是颜政这样没心没肺的人,此时居然也面露不豫之色。“至今还没跟女律师上过床,真是人生一大遗憾。”这是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一个小小的猥琐遗憾,其实只是反映了他对法律工作者的好奇。可是今天这想法竟突破了潜意识的藩篱,跃然脑海之中,成了按捺不住的一种狂野欲念。

“莫非这就是敌人的能力?”诸葛一辉在痛苦的间隙勉强挤出一丝理性思考,“看来是可以控制对手情绪的笔灵,我们没有心理准备,彼得是修禅的,应该还好吧……”

他转头去看,却看到彼得和尚的面容扭曲,更甚他们三人,平常那种和蔼淡定的招牌微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混杂了愤怒与惊愕、痛苦与欣慰的复杂神情,金丝眼镜后的双目喷射出不动明王式的怒气,直勾勾地盯着雾中的某一处。

“看来这回是完蛋了……”诸葛一辉颓然心想。

就在这时,远处雾中突然飞来一支飞笔,笔锋锐利,直取诸葛一辉的面门。十九与颜政都有些神情恍惚,对此根本来不及反应。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彼得和尚猛然抬头,伸手把那飞笔牢牢接在手里,目露异光,开口做狮子吼:“醒来!”

这一声吼震慑全场,连四下浓雾都为之一颤。诸葛一辉、十九与颜政被这一声狮子吼贯音入脑,偏执与纠结被一荡而空,不余一片,三人纷纷警醒过来。颜政晃晃脑袋,心有余悸地说:“哥们儿,要不是你,兄弟我今天就交待在女律师手里了。”

彼得和尚却没有答话,他缓缓跌坐在原地,目光一瞬不离雾中。这时雾中嗖嗖嗖又是数支飞笔射来,彼得和尚平日只守不攻,今日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侵略性,他双手合十,又是一声大吼:“柳苑苑,你在哪里?!”

那数支飞笔被这一吼震得东倒西歪,失了准头。其他三人面面相觑,不知彼得和尚为何突然有此一问,那柳苑苑,又究竟是谁?

雾中仍旧是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答。彼得和尚口中不断诵经,表情却愈加痛苦,光滑的额头渐渐渗出汗水。诸葛一辉道:“那个会控制情绪的笔冢吏,一定在向彼得大师施压。”十九急道:“那我们赶快去帮他。”诸葛一辉摇摇头:“情绪这种东西太过精妙,此时彼得大师正在全心抵御,我们擅自乱入,只会害了他。”

颜政看了一眼彼得,道:“对手用的莫非是鬼笔?我记得李贺鬼笔就可以催化对方情绪瑕疵。”诸葛一辉道:“鬼笔是靠笔冢吏的动作引导,而眼前这支却是让对手强迫症似的陷入偏执,不尽相同。”

“你们还有心情说这些!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十九见彼得和尚有些支撑不住,心中大急。

诸葛一辉还未答话,雾中乍然响起一阵低沉的嗡嗡声,竟有几十支须锐如刀的飞笔从不同角度破空而入。彼得和尚眼睛一抬,哗啦一声扯碎脖子上的黄木佛珠,木珠立时四散而飞,飘在空中滴溜溜飞速转动,彼此之间连接成一道泛着淡淡黄光的护罩。这招是他呕心沥血所创,当日曾与拥有凌云笔的诸葛长卿正面相抗。

那几十支飞笔砸在木珠护罩上,砰砰作响,纷纷坠在地上。诸葛一辉暗暗佩服,他单凭肉身就修炼到这地步,不愧是百年不遇的笔阵通才。

十九对这种只守不攻的打法早不耐烦。她按捺不住怒气,胸中一振,唤醒如椽笔来,随即抽出腰间佩刀。她把佩刀朝外一丢,在如椽笔的作用下,那佩刀陡然伸长,盘旋着朝雾里飞去。

十九的思路很简单,既然敌人隐藏在雾中,那么便用这加长了的佩刀大面积横扫过去,任你藏得再隐蔽,也要被刀锋波及。这一招的效果立竿见影,刀锋所及,浓雾中的人影立刻变得散乱,颇有些慌乱。佩刀一圈转回来,十九看到刀刃上挂着几缕布条,想来是有所斩获。

她一击得手,精神大振,长刀又旋了出去。如椽笔变大了的佩刀本就凌厉无匹,再加上十九的性子就很火暴,纵然斩不开浓雾,所挟风势也足以吹开一条雾中空隙。倘若这种攻势可以持续下去,不出几分钟,他们方圆十五米内都会被斩扫一遍。

可就在十九踌躇满志之时,那种强烈的偏执突然又袭上心头,整个人情绪登时低落下来。笔随心意,主人心情有变,如椽笔与那飞出去的长刀也随之一顿。颜政见势不妙,右手猛然拍了十九肩膀一记,这才勉强让她恢复过来。只可惜情绪虚无缥缈,不比肉体是实在的存在,即便是画眉笔让时间倒转,对情绪的影响也非常有限。

颜政心想这么着下去也不是个事,敌人藏在浓雾里看不到,那么我藏到浓雾里敌人一样看不到。他一脚迈出彼得和尚的护罩范围,微弓着腰,试图潜入雾里,靠拳脚功夫去对付敌人。不料他刚走出去三步,不知从哪个角度飞来一支飞笔,扑哧一声刺入他小腹。

颜政大怒,想要跳起来,又是数支飞笔刺来,分别取向他双目与心脏。十九在心情迟滞之下,奋力挥起一刀,把它们斩落,诸葛一辉冲过去死活把颜政拽了回来。颜政不得已,只好又用了一次画眉笔为自己疗伤。

诸葛一辉看出来了,敌人的策略非常明确,就是完全隐藏在雾中,靠笔灵的能力压制他们的情绪,然后靠飞笔远距离地打击,不给他们短兵相接的机会。可是这个策略有一个大漏洞,假如罗中夏在的话,那么十九的如椽配合青莲呼出强风来,便能轻易吹散浓雾,策略便立告崩溃。

唯一的可能,就是敌人事先隔离了罗中夏,才会放心地用出这一招。想到这里,诸葛一辉不禁看了一眼颜政,他信誓旦旦说不是坏人的秦宜,怕是嫌疑最大的一个。

此时雾中的飞笔已经恢复了攻势,漫如蝗虫过境,遮天蔽日,源源不断地袭来。亏得彼得和尚是守御的行家,撑起护罩毫不含糊,把那些飞笔全数挡在外面。

说来也怪,同样是被偏执情绪压制,十九他们几乎失去了战斗力,而彼得和尚却丝毫没受影响,反而越战越勇,木珠护罩在他维持之下光芒愈盛,牢不可摧。

“太盛了,太盛了,有些不对头……”

诸葛一辉望着眼前光芒四射的护罩,喃喃自语。盈满则溢,亢龙有悔,眼前这护罩有些不同寻常的强盛,总令人觉得有些不安。他转过头去观察护罩的核心——彼得和尚,发现彼得和尚的表情比刚才还要扭曲,面部肌肉不时会抽搐几下,那笔灵对他施加的压力着实不小。只是他非但没有颓萎,反而凭着一口气,把满腔憋闷的偏执情绪转化成了精神动力,强化护罩。

然而令诸葛一辉生疑的是,偏执情绪指向性极强,一种情绪只能作用到一件事上。彼得和尚竟能运用这情绪反制笔灵,说明他所执着之事,与那笔灵定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然而这样太过呕心沥血,怕是不能长久……

他正想着,雾中忽然传来一阵细切的啜泣声,随即飞笔顿消,一个女子的身影款款从雾中凸显。这女子大约三十岁,平眼细眉,同样也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充满知性的端庄。她走到护罩附近,身旁悬浮着一支笔灵。那笔灵短小灰白,笔头倾颓如蓬,只在笔须末端有一抹鲜红颜色,望之如血。

彼得和尚双目微合,声音沙哑不堪:“苑苑,真的是你吗?”

“若非你那一声佛门狮子吼,我还不知竟会是你。”那被称为苑苑的女子微微一笑,脸部线条随着她的笑容,也变得柔和了些。

“我也估不到,来的居然是你。”彼得和尚道。

“世事难料啊……情东,哦,不,现在应该叫你彼得大师才对。”

苑苑说罢,驱使着身旁那支笔灵,轻轻点了一下木珠护罩。那笔灵的红头一接触到护罩的淡黄光层,整个护罩立刻发出清脆的爆响,木珠纷纷碎成粉末。

“想不到,你对我的偏执,竟深到了这等地步啊!”苑苑望着漫天洒落下来的木屑,语气说不上是感慨还是嘲讽。

“阿弥陀佛。”

彼得和尚苦笑一声,再也无法维持,嘴里哇地喷出一条血箭,整个人缓缓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