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丫湾算是南洋的最北边,或者说是北海的最南边。
现在湾上的码头旁,建文正跟着一帮闲散水手蹲在那里,看一群海鸥奋力向南方起飞。但它们刚一升到半空,就像回避什么似地,又顺着风四散到岛北面了。
“会飞真好啊。”一个年轻的声音在他身边嘀咕。
建文看了这人一眼,这是一个抱着长鸟铳、皮肤黝黑的瘦弱水手,听声音还是个少年。他回过头道:“但它们都是捡便宜的小蟊贼,专门跟在海船后面,捡被桨叶击晕的鱼吃。”
“那它们刚才为什么不到海里去呢?”少年显然被建文的讲述吸引了。
“因为这群海鸟脑瓜虽然不大,但是都懂得一件事情,那就是离一艘黑色怪船远点。现在看来,这艘船就快到了。”建文的语气多了几分严肃。
三天以来,建文都在循着摩伽罗号离开蓬莱的方向一路找寻,直到他碰到这些海商的商船,得知贪狼相中了他们的货,要在这南丫湾上交易。因此,建文就让他们引路带自己到了岛上等候。
敢和摩伽罗号做交易的都是海客中的滚刀肉,也知道大海盗贪狼惯于在哪座港湾停泊。眼下,这艘商船的船长就站在水手之中,盘着一把精巧的铜罗盘把件,看起来对摩伽罗号的来临满心期待。
但建文见这船长胖胖的和和气气,他率领的商船虽说荷有武装,船员水手们的构成却也没什么精锐之处,从十几岁少年到六十岁老者都有,推测平日里做的也都是太平买卖,不知为什么想起和贪狼交易。
在他身后,水手们还在窃窃私语,讨论即将到来的贪狼有多么可怕:“听说这贪狼不仅武功以一敌百,还暴虐得很!我们找他交易,简直是鲨口里讨饭吃。”
“有这么厉害吗?”身边抱铳的黑瘦少年回过头,语气不像是询问,却更像质疑。
“你知道人头柱吗?”一位年老水手似乎要显摆自己听来的传奇,“谁惹贪狼生气了,把脸按上去,脸皮印在柱子上,身子扔进海里喂他那条大白鲨。”
“不会掉色?”少年水手拼命想了半天,也只憋出这一句质疑,建文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武说得对,何必灭自己威风。”玩算盘的胖船长听不下去了,“你们老大我也不是吃素的,哪个还不是腰间一条枪,谁怕谁啊。”
这个叫小武的少年水手得意地一笑,抱紧了臂间的长铳。
建文听完这番不知天高地厚的对话,简直哭笑不得,随即又忍不住生出几分悲悯之心。他瞄着海面,半是提醒地道:“说了半天,原来你跟贪狼也并不熟啊?”
“我如约把路给你带到了,不就成了?”胖船长指了指身后,踌躇满志地道:“这些火药是渤泥王室流落海上时遗失的,我又吃不掉,最近急需军火的就只有贪狼了。”
建文顺着胖船长指示的方向看了看石滩上十几个硕大的木桶。“贪狼要那么多火药是做什么?你不熟还找他交易,这不是肉包子打狗么。”
他这么一加入讨论,那帮水手也纷纷讨论起来,这趟交易可能比他们预想中要麻烦很多。
胖船长眼看压不住阵,抬抬手让大家安静下来:“这就叫,富贵险中求。你看摩伽罗号预计从南往北开,自然是听到什么风声,要去找北边海域的麻烦。倒是这位公子你,为什么要冒险找贪狼?”
“我去他船上抢一个人。”
听见建文这么说,以胖船长和老水手为首的人群顿时哄笑开来,像看什么稀奇物事一样看着建文。有的说“还没听说能从那艘船上抢下人来的”,有的说“那你可得等我们交易完再动手”,言下对他的话满是不信任。
建文叹了口气,这些商人虽然是开玩笑,但他们关于这个任务的棘手程度总算没说错。他的好朋友,蒙古汉子腾格斯在摩伽罗号上做工已经半年了,建文从蓬莱出发后,第一件事就是想要找到摩伽罗号。不管是骗是抢,他定要将腾格斯找来,好在搭救哈罗德、寻找宝藏的路上有个照应,但那个贪狼对腾格斯还挺看重,说不定就算把腾格斯喂鲨鱼也不会放人。
建文的沉思被空中泛出的一丝异样气味打断。他慢慢站起身,使得旁人也安静下来,直直瞪着眼前开始翻腾的海面。
随着震耳欲聋的水花奔溅之声,最开始是一面灰黑暗红的血色巨帆、接着是一具棱角分明的银黑色鲨鱼船首排开海面浮了上来。
这座海中怪船从海上扬起头,露出盘桓错节的船舷板,几乎要遮挡住全部阳光,并且正在往岸边逼近。海面上还多了几十张锐利三角鱼鳍不住地画圈打转,不时有鲨鱼张开血色的巨大鲨口,在海上翻个肚皮又潜下去,仿佛在耀武扬威。
建文自然是见惯了这个场面的,毕竟他第一次单独出海就被摩伽罗号张开嘴吞到船腹中。但他身后的水手们可就受不起这惊吓了,个个吓得双腿打颤,只有那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武一脸好整以暇的样子。再看胖船长脸上堆起的微笑,可说是满溢着幸福了,也不知道他开心个什么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