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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四师兄说。彼时我抱着鲜血淋漓的墨渊。血红着一双眼。抵死不受那鬼族大王子的降书。十指紧扣着手中的折扇。口中发狠念叨。若师父没救了就要天下人都来陪葬。差点便误了九重天上老天君的大事。

几个师兄实在担心。不得已将我敲昏。并师父的遗体。一同好生带回昆仑虚。

四师兄以为那时我真正似个土匪。我却委实没印象。只记得一夜醒来。同墨渊并躺在一张榻上。一双手紧紧扣住他的十指。他却没呼吸。

鬼族之乱如此便算了结了。听说紧接着大紫明宫发起一场宫变。大皇子被囚。二皇子离镜蓝袍加身。登上了君座之位。继位当天。与老天君呈了他那园子里最稀罕的一朵寒月芙蕖做贡品。

老天君派了一十八个上仙下界。说是助我十七个师兄弟料理墨渊的后事。我蓬头散发。也不知道哪来的法力。一把折扇就将这十八个上仙通通赶出了昆仑虚。

七师兄宽慰于我。与我道:“师父他虽已仙去。但既是他亲口许下承诺来让我们等他。指不定存好师父的仙体。他便真有一日能回来呢?”

我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一根稻草。

要保住墨渊的仙体并不很难。虽四海八荒其他地界的不了解。然整个青丘的狐狸怕都知道。九尾白狐的心头血恰恰有此神效。是以。寻一头九尾白狐。每月取一碗它的心头血。将墨渊的仙体养着便好。

因墨渊是个男神。便得要寻头母狐狸。才是阴阳调和。可巧。我正是一头母狐狸。且是头修为不错的母狐狸。自是当下就插了刀子到心口上。取出血来喂了墨渊。可那时我伤得很重。连取了两夜心头血。便有些支撑不住。

这其实也是个术法。墨渊受了我的血。要用这法子保它的仙体。便得一直受我的血。再不能找其他的狐狸。

我愁肠百结。恰此时却听说鬼族有一枚玉魂。将它含在口中便能让墨渊的身体永不腐坏。只是那玉魂是鬼族的圣物。很是难取。

我全顾不得对离镜的心结。只巴望着他尚能记住当初我与他的一番情谊。将这玉魂借我一借。纵然他们鬼族却是戕害墨渊至此的罪魁祸首。然战场之上。谁对谁错本也不能分得太清。

彼时我是何等的做小伏低。

辉煌的大紫明宫里。座上的离镜打量我许久。做了鬼君之后。确是要比先前有威严得多了。

他缓缓与我道:“这玉魂虽是我鬼族的圣物。以本君与上仙的交情。也实当借上仙一借。奈何宫里一场大变。玉魂也失了一段日子了。实在对上仙不住。”

我仿似晴天里被个大霹雳生生劈上脑门。一时六神无主。

浑浑噩噩走出大紫明宫。却遇上一身华服的玄女。她矜持一笑:“司音上仙远道而来。何不歇歇再走。如此。倒显得我大紫明宫招待得很不周。”

我虽厌恶她。当是时却心交力瘁。没功夫与她虚耗。绕了道。便继续走我的。她却很不识好歹。一只手横在我面前。软声道:“上仙此番。可是来求这枚玉魂的。”那莹白的手掌上。正躺了只光晕流转的玉石。

我茫然抬头看她。她咯咯地笑:“前日。君上将它赏给了我。让我熨帖熨帖身上的伤痕。擎苍的那顿鞭子可不轻。到现在还有好些痕迹落下呢。你知道。女孩家身上多出来这些伤。终究是不好的。”

女孩家身上落些伤。确实不好。我仰天大笑三声。使个定身法将玄女堪堪定了夹在腋下。祭出折扇来。一路打进离镜的朝堂。将玄女右手掰开来正正放到他面前。

他那一张绝色的脸刷地变得雪白。抬头来看我。嘴张了张。却没言语。

我将玄女甩到他怀中。往后退到殿门口。惨笑道:“司音一生最后悔之事就是来这大紫明宫遇见你离镜鬼君。你们夫妇一个狼心一个狗肺倒也真是般配。从此。司音与你大紫明宫不共戴天。”

那时我年少气盛。没抢那玉魂。又一路打出大紫明宫。

回到昆仑虚。见着墨渊益发惨淡的颜色。也没更多的办法好想。

黄昏时候。便偷偷从丹房里取出来一味迷药。拌在师兄们的饭食中。

入夜。趁他们全睡得迷糊。偷偷背着墨渊下了昆仑虚。一路急行。将他带回了青丘。

青丘正北有座枫夷山。是座小山。半山腰有个灵气汇盛的山洞。阿爹给起的名字。唤做炎华洞。我将墨渊放在炎华洞的冰榻上。因担心自己将血取出来。万一没力气端来喂他就不好。便干脆躺在他旁边。

墨渊浑身是伤。须得日日饮我的血。直到伤好。再一月一碗的量。

我实在不晓得还能为他取几夜心头血。只想着若我死了。他便也回不来了。我两个葬在一处。幽冥司里也好做个伴。便将它带来了炎华洞。这洞本是天劫前。我为自己选的长眠之所。

如此。又过了七天。

我本以为自己再活不成了。眼睛睁开。却见着红肿了眼泡子的阿娘。

阿娘渡给我一半的修为。我便算捡回来一条命。也回复了女身。

添了阿娘的照拂。我这厢虽仍需日日往胸口捅一刀。以取心头血来喂食墨渊。却也不见得多辛苦了。只是还不能下地。

阿娘深恐我烦闷。特特从折颜处顺了许多书籍来放在洞中。供我遣怀。

由是。我才知道。当初将墨渊偷出昆仑虚这行径竟为难了许多编撰天史的神官。他们要为墨渊立个传来彰他的功德。可立到最后却无从考证他的仙骨遗踪。平白便让墨渊成了仙籍宝箓中唯一一个有所来却无所去的神仙。也不晓得要引后辈的神仙们嚼多少舌根。

后来折颜到青丘探望于我。也说起这件事。他拢了衣袖微微笑道:“见今四海八荒正传得热闹。说什么的都有。晋文府中有几个拿笔头的小仙竟猜测你同墨渊是生了断袖情。奈何却担了师徒的名分。于礼不合。于是墨渊特特诈死。好与你双宿双飞。若事情这么子倒也很有道理。所以我巴巴地过来看上一看。”

我哭笑不得。晋文是司文的上神。手中握的乃是修缮神族礼法的大权。他府中养的神仙们自是制定神族礼法的幕仲。却开明博大至斯。实在叫人敬仰得很。

据说昆仑虚的师兄们找了我几千年。可谁也料不到我却是个女仙。且是青丘白家的白浅。自然无果而终。

到如今。摞在九重天上最正经的史书是这么记载的:“…皓德君六万三千零八十二年秋。鬼族之乱毕。父神嫡子墨渊君偕座下十七弟子司音双双归隐。杳无所踪。…”

总算没记下是我偷了墨渊仙体这一段。算与我留了个体面。

活得太长。旧事一回想起来就没个尽头。

离镜已跨过竹桥行到我面前。我才恍然省起见今是跌在一个大洞里。正撞上这一辈的鬼君同个女妖幽会。

他一把握住我的手。涩然道:“阿音。我寻你寻了七万年。”

我斜眼觑了觑那仍在草亭里立着的女妖。大惑不解。只听说债主追着那负债的跑。倒没听说哪个负债的天天跑去债主跟前晃荡。还一遍遍提醒别人你怎么不来问我讨债。而怎么算。我与离镜两个。都是他欠了我比较多。

我挣开手来。往后退一步。他却又近前一步。直直将我盯着。道:“你男子的样貌就很好。却怎么要做这样女子的扮相。阿音。你是不是还在怨我?你当年说与大紫明宫不共戴天。你可知道我…”

我拢了拢袖子。勉强一笑:“鬼君不必挂心。不过是一时气话。如今鬼族神族处得和乐。老身也不是白活了这么多年岁。道理还是懂一点的。万不会无事生非来扰了你大紫明宫的太平。你我便井水不犯河水罢。”

他怔了一怔。急道:“阿音。当年是我负了你。因你不是女子。我便。我便…这七万年来。他们都与我说。说你已经。已经。我总是不相信。我想了你这么多年。阿音…”

我被他几句阿音绕得头脑发昏。怒道:“谁说我不是女子。睁大你的眼睛瞧清楚。男人却是我这般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