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海遍寻不到少年,没想到回去他已经在厢房睡着了。
藏海叹口气,小师弟这性子太腼腆了,不喜和人交流。藏海上前去,作为师门贴心大师兄,给小师弟盖了床被子,他一碰到小师弟,小师弟就睁开了眼睛。
玄衣少年漆黑的眸带着几分冷意,见到是藏海,他眼里的桀骜散去,睡眼朦胧,轻声说:“师兄。”
藏海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他刚刚靠近,总觉得小师弟警惕的杀意一闪而过。
藏海摇摇头,怎么可能呢?面前的玄衣少年看上去明明单纯无害,见藏海看他,他还偏了偏头,无声地询问藏海。
藏海啧啧感叹,俊,真是俊!不管看多少次,都觉得小师弟长得也太好了。
他突发奇想,摸出一块试灵石:“小师弟,师兄听说你在比试上不凡,师兄给你测测修为。”
玄衣少年看他一眼,从善如流伸出手,放在试灵石上。
金色光泽流转,藏海惊讶道:“小师弟什么时候从筑基突破到金丹期的。”
少年说:“前几日赶路的时候,当时师兄睡着了。”
藏海不知道该对逆天的小师弟摆出什么表情:“……师尊知道一定很高兴。”
这就不像他们逍遥宗的废物啊,自己可是用了三百年才金丹,连仙界有名的天才公冶寂无,也用了五六十年到金丹后期,而小师弟两年?他们还修个锤子啊,不如撞死在小师弟面前算了。
藏海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师弟,你的天赋一定不能让人发现了。”这么逆天,藏海怕他在仙途上夭折。
“嗯。”少年拉了拉被子,漆黑的眼珠子盯着他,说:“师兄还有什么事吗?”
“没、没了。”藏海走了几步,又变得乐呵呵的,“明日的比试不要紧张,你才突破,稳住心境最重要。那个安魂灯咱们拿不拿都没事。”
少年眼里情绪不变,淡淡说:“我知道的,师兄。”
藏海离开了。
少年掀开被子,慢慢扯开自己的衣裳,苍白劲瘦的胸膛之上,全是恶鬼抓出来的印子。
皮肤上出现红色裂痕,残破的身体疼痛不堪。
他死死握住被子,忍耐着疼痛过去,那些裂痕慢慢愈合,像是把他拆筋分骨以后,又重新愈合,变成一具干净完好的身体。这个过程可怕的缓慢,痛得他面无血色。
到了最后,身体终于完好,心口却带着一点冰冷的金色。
少年慢慢躺回去,汗水湿了额头。
他抱紧自己,身躯微微颤抖,为什么五百年过去了,他也长出了肉身,却依旧如此痛苦?
*
过几日大比,参加人数已经少了一半。
岑觅璇对上了逍遥宗的人,她率先对上的是另一个青衣弟子。岑觅璇没用多久,鞭子就把人抽飞出去。
岑觅璇嗤笑,果然是普遍资质最差的逍遥宗。
媵庄揉了揉眉心,知道管不住这个师妹,已然心生绝望。
就在岑觅璇稳操胜券的时候,她对上了逍遥宗的另一个比试者。
一看他身上的鱼纹,岑觅璇眼睛里便流露出嘲讽之色。
对面的少年说:“在下,逍遥宗……东方烬,请师姐赐教。”
岑觅璇本就瞧不起逍遥宗,事实上,世上修真者没几个瞧得起逍遥宗。她鞭子都没拿出来,想直接用术法解决对手。
片刻后,她被人一脚踹出比试台。
面前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岑觅璇听见他不好意思地说:“师姐是不是还没准备好?”
岑觅璇的脸色忽青忽白:“当、当然!”但她自己知道不是,她确实一招都过不了。
“东方烬”,应该说是澹台烬,嘴角微微翘了翘:“那便是在下胜之不武了。”
媵庄连忙上前扶起她:“你没事吧师妹。”
岑觅璇咬牙摇摇头,媵庄看一眼澹台烬,玄衣少年已经重新回到了台上。
媵庄连忙扶着岑觅璇离开。
澹台烬看着他们背影,摩挲了下手指。
走出老远,岑觅璇“哇”地吐出一口血来,晕了过去。媵庄连忙接住她。他脸色沉重,那人只用了一招,师妹却伤成这样,招式未免太过阴损了。
如此几日,岑觅璇都没出门。
没出门却也少不了糟心事,她住在男子多的厢房,偶尔一出门,便听见他们说起衡阳宗掌门独女的事。
“听衡阳宗弟子说,黎仙子是难得的绝色,不知道到底长什么样。”
“若我等冒昧拜访,不知黎仙子会不会着恼?”
“你们说倘若下次见到黎仙子,我送她养颜丹,她会接受吗?”
有人笑道:“合欢宗的东西,你也敢往毓灵仙子手中送,不拍被公冶寂无杀了吗?”
“别担心,过段时日苍元秘境开启,黎仙子可能会去。”
不仅是他们,连岑觅璇之前的一个追求者,这两日也在变着法打听黎苏苏的消息。
岑觅璇气得牙痒痒。
可是她却毫无办法,论出生,黎苏苏的出生比她还要高贵。有个仙界大能的爹,生来还是灵胎。
岑觅璇只能安慰自己,身份高贵算什么,修仙界实力为尊,黎苏苏若是没有好的宗门庇佑,指不定就被人捉去当炉鼎了!这样一想,她心里总算舒坦了些。
再说藏海那边,藏海也很是不解。
“小师弟,你怎么还没和赤霄宗那姑娘打,她就飞出去了。”
澹台烬擦拭着自己的剑,说:“意外,那位师姐还没准备好。”
“小师弟你运气真是不错。”
澹台烬只是笑笑。
澹台烬每日比试完就回到衡阳宗后院,从来不出门,藏海见他这般“不合群”,忍不住劝道:“小师弟,你今年才多大,平日要多出门走走,与同辈弟子认识认识,结个善缘也是好的。你这几日表现非凡,许多道友都想结识你,你每日回来擦剑做什么?”
见澹台烬不接话,藏海想起什么,嘿嘿一笑。
“师兄在你这个年龄,也曾少年慕艾,给师兄说说,你有没有心仪的女弟子?”
澹台烬擦剑的动作一滞,冷淡地说:“没有。”
藏海没觉察到他的情绪不对劲,继续说:“没有啊,那你觉得今日和你比试的那个小姑娘怎么样,人家可是第二大宗门赤霄宗掌门的亲闺女,依师兄看长得那叫一个美,你不懂怜香惜玉,竟然下手这么狠。”
“还有还有,师兄今日去前院喝酒的时候听说,这衡阳宗掌门也有个女儿,听说小姑娘容颜绝色,真真艳压三界,美得不可方物。只是除了衡阳宗的人,无人见过她面目,要不咱们下回去长泽山下转转,指不定运气好碰见了她。”
澹台烬表情一直没波动,不管藏海提起岑觅璇还是黎苏苏,他神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藏海看过来,他才露出了个些微腼腆的笑容。
“师兄,天色不晚,你该回去了。”
“那好吧,我去看看别的受伤的师弟。”
藏海摇头晃脑走了。
澹台烬枕住自己胳膊,什么赤霄宗千金,长泽山仙子,他冷冷咬住自己的手腕,直到咬出血来。
他只要安魂灯。
一定要安魂灯!
*
大比结束,所有人都没想到,最后的胜出者,竟是逍遥宗的一个弟子。
这件事成了近段时间三界的谈资,逍遥宗这种废柴门派竟会凭空杀出一个天才。
摇光说:“竟然会是逍遥宗的人啊,数千年了,真是纳罕,这还是头一回呢。可惜我们都没去那个比试台,听说那人的表现惊才绝艳,丝毫不逊色公冶师兄。”
摇光语气里带着叹服,苏苏惊讶地想,能让摇光说惊才绝艳的人,一定很厉害。
空中仙气流光一道道划过,苏苏说:“不管谁赢,这几日真热闹。”
摇光点点她额头:“怎么闭了个关出来,你喜欢往热闹的地方走了,以前不是喜欢留在长泽山吗?”
苏苏捂住眉心朱砂,露出一双含笑灵动的眼。
“我只是,有些想你们了。”
“你师弟来了。”摇光说。
苏苏回头,果然看见月扶崖。
月扶崖抱拳:“摇光师姐,师姐。大比结束后,师尊和长老们有话要说,也要将安魂灯给胜出的弟子,师姐可要去观礼?”
苏苏总听摇光说起逍遥宗那个男弟子有多厉害,她心存好奇,自然要去看看。
“好啊。”
几人往衡阳宗设宴的仙山去。
摇光走在前面,月扶崖落后摇光几步,走在苏苏身侧,神色肃然低声说:“抱歉,师姐,没能赢来安魂灯。”
他低头看着自己云靴,一向正派的小师弟,脸上带上愧色。
苏苏也学着他,压低了声音说:“我要安魂灯做什么呀,倒是你的灵剑碎了,扶崖,师姐有空替你寻一样趁手的武器吧。大师兄有仙剑‘焚天’,你不能什么都没有呀。”
月扶崖抬头,看见一双黑白分明认真的眼。
少女蒙着鲛纱,眼睛里像缀满了星辰,映出他的模样。
在她目光下,月扶崖面色逐渐绷紧,匆匆往前走:“不、不用,我用灵剑就好。”
苏苏看着他,扶崖怎么像是落荒而逃?以前他和自己喂招,毫不在意她是师姐,半点儿也不客气的。
*
衡阳宗坐席间,藏海从腰间摸出一颗留影珠。
他憨笑着说:“师弟,一会儿衡阳宗长老把安魂灯给你的场面,师兄用留影珠给你记下来,回去让师傅和弟子们看看,咱逍遥宗也有扬眉吐气的一天。”
澹台烬看着手中杯盏,不咸不淡应了一声。
不少弟子都在看澹台烬,逍遥宗难得出一个天才,更何况还是惊才绝艳的类型,光是他的单一雷灵根,足以引人注目。
因着藏海的话,澹台烬这几日比试收敛许多,没有再几招打败对手。
各个仙宗的长老和弟子次第入座。
宴席上不乏安静,却在下一刻,宴席入口充满欢声笑语。
原本站在门口的衡阳宗弟子,不知见到了谁,全部簇拥上去,全然没了方才接待各大仙宗的模样,褪去了正经,脸上带上灿烂的笑容。
石阶下小弟子让开路,宴席上的所有人,意识到什么,都朝巍峨的入口看去。
只见仙剑上跳下一个少女,少女白色衣摆下一只玲-珑漂亮的绣鞋,裙摆缀着漂亮的流苏,步子轻快走过来。
她以白色鲛纱覆面,只露出一双澄净的眼,还有眉间一点朱砂。
鲛纱被施了法,令她容颜模糊起来。
澹台烬耳边有人低声议论。
“是衢玄子仙尊的女儿,毓灵小仙子。”
“她叫什么?”
有人说:“黎苏苏。”
澹台烬饮尽杯中灵露,没有抬头。左右不过一个身份出众的陌生少女,天真,脆弱,不谙世事。
藏海叹道:“衢玄子仙尊家这个宝贝疙瘩,几乎所有宗门都知道她的存在,只不过鲜少有人见过她。衢玄子和衡阳宗的一众同门,将她保护得极好。”
她与苦苦修行的弟子不同,如珍如宝的身份,出色的资质,父亲还是仙界魁首,实在令人艳羡。
至少藏海很是羡慕,衡阳宗是第一仙宗,哪里像他们逍遥宗,穷困潦倒,快穷得给弟子发不起佩剑了。他先前也只敢和师弟口花花,知道人家的身份和他们是不同的。
这样的女弟子,大多都看不起逍遥宗,认为他们修为低下,惫懒。
苏苏与摇光,月扶崖一同进来,她正要去衢玄子身边,心念一动,转眸一眼看见逍遥宗的坐席间,玄衣鱼纹的弟子神色冷淡。
她瞳孔微缩,眼里明媚的笑容消失。
那人似有所觉,握住杯子的手顿了顿,抬起头来看她,四目相对,犹如沧海桑田,五百年的光阴。
人间难以忘却的过往,一一浮现在苏苏眼前。
苏苏的指甲几乎陷入掌心,看着眼前的人。
怎么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