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夏侯渝,还坚持将渤州的差事办完,虽然只迟了两天出发,但时间宝贵,这两天的差别大了去了,历史上因为晚了一步而错失皇位的例子也不是没有,所以大家觉得,夏侯渝此举,不是缺心眼,就是死心眼。
但夏侯渝不这么认为。
“陛下明鉴,当时听说宫里出事,臣五内俱焚,恨不得插翅飞回来,但差事是差事,陛下让臣办差,臣就必须将差事办好,如此方才不辜负陛下的信任。表孝心的方式有许多种,像大兄,七郎那样自然孝心可嘉,八郎那样因为担心陛下而发疯的,同样其情可悯。”
他假装没听见皇帝的冷哼声,继续道:“兄弟们能干,有他们在陛下身边,臣也尽可放心,先将差事办好,方能对得起陛下对臣的一番寄望。自古忠孝两难全,臣只能择一为之,幸好陛下安然无恙……”
皇帝居高临下,可以看到夏侯渝脸上病色未去,看着比往日憔悴许多,加上面容惨淡哀戚,毫无作伪,令人看了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
“行了行了,朕也没有当真怪罪于你!”夏侯礼的声音缓和下来,甚至朝他招招手:“起身说话,太医说你染了时疫,一条小命差点就丢在半路了,乐正,给他弄张胡椅来。”
夏侯渝慢吞吞地爬起来,动作看着迟缓不少,饶是夏侯礼这个当皇帝又当爹的铁石心肠,心头也不由得为之一软。
“回来之后你好生养着,这些日子就不要往外跑了。”
夏侯渝恭声应是,又抬头笑道:“还是陛下心疼臣!”
夏侯礼没好气:“把眼泪擦擦,男人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原本长得就女气了,再作这种小女儿之态,成何体统!”
见夏侯渝摆出一副恭聆圣训的态度,皇帝顿了顿,又道:“今日小朝会上议定了一件事,朕决意对魏用兵,齐军已经陈兵边境,集结完毕,不日便可出兵。”
夏侯渝吃了一惊。
方才他在外面,见众人出来是面色郑重,就知道朝会上一定说了什么事,却也没想到居然是对魏宣战。
但仔细想想,这似乎也不出意料。
吴越和南平现在都已经纳入齐国版图,齐国志在天下,首先需要面对的拦路虎就是魏国,解决了魏国,大理那些也就不在话下。现在借着起火事件,皇帝顺便把那些不安分不和谐的声音给收拾了,内部没有人敢在这种时候跳出来反对,打仗的时机的确是最好的。
那些世家士族正担心皇帝下一个会对他们开刀,皇帝却转而针对魏国去了,他们乐得矛盾转移,为了讨好皇帝,自然也会竭尽全力帮忙备战,因为如果能够把魏国拿下来,他们得到的好处也不会小,这是两相得利的好事。
皇帝道:“朕本还想让你随军出征,长点见识,不过现在看你病怏怏的,只怕是出去没两天就得被人抬着回来了。”
夏侯渝闻言,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在旁人看来,伐魏是一份天大的功劳,但夏侯渝却不愿沾惹。
且不说输赢,便是顾及顾香生的感受,他也不会去碰这件事。
人生一世,总该有所为有所不为,他固然有意于皇位,却不想为了皇位就不顾一切。
那样就不是征服皇位,而是被皇位征服了。
皇帝似乎看出他的心思:“怎么,你好像还挺高兴的?”
夏侯渝笑道:“臣听说能偷懒,便暗自窃喜了一下。”
“没出息!”皇帝冷哼,“你敢说自己不是为了顾香生?”
见夏侯渝没回答,似乎被问得愣住了,皇帝挑高了眉毛:“怎么,被说中心事反倒不敢承认了?”
夏侯渝斟酌词句,慢慢道:“臣是在想,要如何说才合适。”
皇帝:“那你想好了?”
夏侯渝:“想好了。”
皇帝:“说。”
夏侯渝一笑:“臣想娶顾香生为妻,请陛下允许!”
皇帝瞪着他,半晌无言。
“行啊,眼见绕着弯子没用,就开门见山了!”皇帝气乐了,“顾香生什么身份,你可知晓?”
夏侯渝:“她出身魏国世家,曾为淮南王妃。”
皇帝喝道:“既然知晓,你还提这种非分之请,你觉得朕有可能答应吗!”
夏侯渝:“陛下志在天下,待魏国并入版图,魏国也是齐国,既然天下皆归齐国,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皆为齐国百姓,她的身份自然也不成问题。”
皇帝:“就算她的过往身份不成问题,那你呢,身为堂堂皇子,却娶一再嫁之妇,不觉得丢人吗!”
夏侯渝道:“臣以为,再嫁与否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品行,顾氏不慕富贵,不欺贫贱,光风霁月,蕙质兰心,能娶到她,反而是臣之幸,还请陛下成全!”
皇帝冷笑:“好啊,朕还没说什么呢,你就将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你既然对她朝思暮想,朕也不做那棒打鸳鸯的王母,只问你一句,若是娶了她,你便没了问鼎皇位的机会,你肯不肯?”
夏侯渝连神色都不变一下,显然这个问题他之前已经考虑过了。
“臣愿意。”
皇帝慢悠悠道:“你先别答应得那么爽快,就算朕不答应,别人不可能也对顾氏的出身不以为意,你很可能会因此受到非议或连累,日久天长,你今日对顾氏的山盟海誓,就可能变成对她的怨怼。朕现在储位未定,无非是在你们几个兄弟之间择定一人,你的决定就会让你的兄弟们少一个对手,日后你还得向他们的其中一个称臣。就算这样,你也愿意?”
夏侯渝伏身叩首,面色郑重道:“臣自少时,便多承顾氏关照,更有活命之恩,臣铭记至今,须臾不敢忘怀,顾氏品性高洁,我甚仰慕之,惟愿与其结为夫妇,白头偕老,还请陛下成全!”
这番话平实朴素,并无华丽辞藻,然而竟连皇帝也禁不住微微动容。
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