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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倾听科技之声

专家导读

20世纪是现代科技大发展的世纪。许多重大的发现、发明和技术创新出现在这个世纪,比如飞机、青霉素、DNA、半导体、电脑、互联网等。

20世纪50年代,寻找科技发展的“进步模式”蔚然成风。美国军方也参与到这一行列。空军研究人员发现,从1903年莱特兄弟第一次成功飞行之后的50年,飞行速度的增加似乎势不可当。按照这个速度,他们预计再过50年,人类将登上月球——事实却是,发展的速度是指数式的,比直线还快,人类在1969年就登上了月球。

电脑芯片领域的摩尔定律已经有效运转了46年(从1965年算起)。正是由于芯片的制作工艺、制造成本,以及性能遵循“指数规律”,我们今天所用到的精巧、时尚、功能强大的电脑以及各类智能设备,才有可能。

纵观电子技术、太阳能、飞行器、DNA排序技术等现代科技的飞速发展,凯文·凯利归纳出两个显著的特点。一个是“小型化”,“整个新经济是围绕这样的技术建立起来的:能源消耗很少,小型化程度很高”;另一个是科技稳步加速的“倍增时间”,即科技新品性能提升、成本下降、快速普及的速度,是按照指数曲线“窄幅波动”的。

借用古希腊命运女神摩伊赖的名字,凯文·凯利把晶体管、带宽、存储技术、像素和DNA排序的稳定增长,视为技术元素无可抑制的“天赐之物”。

这种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巨大力量,是“倾听科技之声”时,必须用心捕捉、屏息分辨的“命运轨迹”。“看到科技在遥远未来的命运后,我们不应该因为害怕它的必然性而退缩。相反,我们应该作好准备,奋力前行。”

20世纪50年代早期,同一种思想同时出现在很多人脑海中:世界如此有规律地飞速进步,一定存在某种进步模式。也许我们可以绘制出到目前为止的科技进步曲线,然后从这条曲线向后延伸,预测未来的前景。第一个系统地开展这项工作的是美国空军。他们需要一份关于应该为何种类型的飞机提供研究资金的长期时间表,而航空航天技术正是发展最迅猛的前沿技术之一。显然,他们应该制造可行的速度最快的飞机,可是由于需要数十年时间设计和审核才能研制出新型飞机,将军们认为粗略了解应该资助的未来技术是明智之举。

于是,1953年美国空军科学研究局编写了最快飞行器的发展历史。1903年莱特兄弟的第一次飞行速度达到每小时6.8公里,两年后速度飙升至每小时60公里。飞行速度纪录每年都会略微提高,1947年艾伯特·博伊德上校驾驶洛克希德公司的“射击之星”完成了当时最快的飞行,速度超过每小时1000公里。1953年该纪录被四次打破,最后一次是F-100“超佩刀”,达到每小时1215公里。情况正在快速变化,一切都指向太空。根据《尖峰》(The Spike)作者达米安·布罗德里克的说法,美国空军“绘制了飞行速度曲线和它的延伸线,从中得出某些荒唐的结论。他们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该曲线显示,4年内……他们可以研制出达到轨道速度的飞行器,此后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摆脱地球重力的束缚。曲线暗示,他们几乎马上就可以发明人造卫星,如果愿意,也就是说如果打算花钱进行研究和设计,他们可以在卫星发明之后非常短的时间内登月”。

1953年时,为这些未来发展准备的技术还没有一项问世,记住这一点很重要。没人知道如何达到那样的速度并持续一段时间。即使最乐观、最坚定的远见卓识者也没有预见到登月日期会早于公认的“2000年”。唯一告诉他们可以提前实现登月的声音是一条画在纸上的曲线。这条曲线被证明是正确的,只不过政治上不正确。1957年苏联(不是美国)发射人造卫星,与时间表恰好吻合。接着12年后美国的火箭快速飞向月球。正如布罗德里克评论的那样,人类到达月球的时间“比亚瑟·C·克拉克这样的狂热太空旅行迷预期的早将近1/3世纪”。

什么是曲线知道而克拉克不知道的?它如何解释俄罗斯人以及全世界几十个团队的秘密努力?这条曲线是自我实现的预言还是对根植于技术元素本质的必然趋势的揭示?答案也许存在于自那时起绘制的其他很多趋势图。其中最著名的趋势被称为摩尔定律。简而言之,摩尔定律预测计算机芯片每18~24个月体积缩小一半。过去50年它的准确性令人吃惊。

摩尔定律可靠而且准确,但是它揭示了技术元素的一条规则吗?换句话说,摩尔定律在某种意义上是必然的吗?这个问题的答案对文明而言具有关键意义,理由有几个。其一,摩尔定律反映了计算机技术的加速发展,这又促使其他一切事物加快步伐。马力更强劲的喷气发动机不会导致更高的玉米收成,更优良的激光器不会加快药品研发的速度,但是运算速度更快的计算机芯片可以带来这一切。今天所有技术唯电脑技术马首是瞻。其二,在关键技术领域发现必然性向我们暗示技术元素其他领域也许存在恒定性和方向性。

1960年,道格·恩格尔巴特(Doug Engelbart)首先注意到计算机能力稳步增强这一具有开创意义的趋势。恩格尔巴特是位于加利福尼亚帕罗奥图市的斯坦福研究所(即现在的斯坦福国际咨询研究所)的研究员,后来发明了现在全球通用的“视窗和鼠标”的计算机界面。恩格尔巴特最早以工程师身份开始职业生涯时在航空航天业工作,通过风洞检验飞机模型,在那里他理解了系统地缩小比例将如何导致各种收益和意料之外的结果。模型越小,飞行效果越佳。恩格尔巴特推测缩小比例——也就是他所谓的“相似性”——的收益怎样转变成斯坦福研究所一直在跟踪的新发明——集成硅芯片上的多晶体管。也许电路体积缩小,可以产生与飞机模型同类型的神奇相似性:芯片越小越好。在1960年国际固体电路会议上,恩格尔巴特向工程师听众发表了他的观点。此次会议的参加者包括戈登·摩尔,他是新成立的集成电路制造企业仙童半导体公司的研究员。

接下来的几年时间,摩尔开始跟踪研究最早的芯片样品的真实统计数据。到了1964年,他已经有足够的数据点用来推算到当时为止的曲线斜率。随着半导体工业的发展,摩尔不断添加新数据点。他跟踪各类参数——已经制造出来的晶体管数量、单个晶体管成本、管脚数量、逻辑速度和单片晶圆所含元件。而其中一类参数的变化与一条光滑曲线吻合。这种走势反映了其他任何事物都没有反映的规律:芯片将以可预测的速度越变越小。可是这条规律能保持多久呢?

摩尔承接了他的加州理工学院校友卡弗·米德的思想。米德是电气工程师和早期晶体管专家。1967年摩尔问米德,微电子系统微型化将会受到何种理论性约束。米德毫无头绪,但他经过计算后得出惊人发现:芯片效率的增长幅度将是其尺寸减少量的三次方。微型化的收益是指数级的。微电子系统不只是更加便宜,而且性能也更加优良。摩尔这样评论:“通过小型化,一切技术都会同步改进。没有必要在尺寸和效率之间进行取舍。产品问世速度提高,耗电量下降,系统可靠性突飞猛进,同时制造成本由于技术发展而显著下降。”

今天,我们观察摩尔定律曲线图时,可以从它50年的表现中寻觅到若干显著特征。首先,这是一幅加速图。直线不单纯表示增长,线上各点反映的是10倍的增长(因为横轴是指数比例)。硅芯片计算能力不仅越来越强大,而且改进速度也越来越快。21世纪前,50年持续加速在生物领域非常少见,在技术元素领域则从未发生。因此这张图既是显示硅芯片发展速度,又体现了文化加速现象。事实上,摩尔定律代表了未来加速规律,这个规律构成我们对技术元素预期的基础。

其次,即使匆匆一瞥,也能发现摩尔定律曲线惊人的规律性。从最早的数据点开始,它的延展出奇地整齐。芯片的改进50年没有间断,以相同的加速度呈现出指数级发展形态,不偏不倚。即便是苛刻的技术狂人也只能绘制出这么直的曲线。这条规整的无波动轨迹源自全球市场的混乱和未经协调的残酷的科技竞争,这真的有可能吗?摩尔定律反映的是物质和计算能力推动的方向,还是这种由经济野心造就的人工制品的稳步发展?

摩尔和米德认为是后者。2005年,在纪念定律诞生40周年的庆典上,摩尔写道:“摩尔定律的确是关于经济的。”卡弗·米德表达的意思更清晰。他说,摩尔定律“事实上与人们的理念体系有关,它不是自然法则,是人类理念的体现,当人们信仰某种事物时,他们会付出精力让美梦成真”。他担心这样的表述还不够清楚,又进一步写道:

(摩尔定律)发表很久以后,人们开始回顾它过去的表现。从过往看它确实是一条通过某些数据点的曲线,因此看上去像自然法则,人们也是这样谈论它的。可实际上,如果你们像我一样仔细玩味,就会发现它不像自然法则。它完全与人类行为和前景有关,与你们可以选择什么理念有关。

最后,卡弗·米德在另一次解释中补充道,“选择相信(摩尔定律)将继续发挥作用”是该定律继续有效的推动力。戈登·摩尔在1996年的一篇文章中对此表示赞同:“最重要的是,一旦这样的事物得以确立,多少会成为自我实现预言。半导体行业联盟制定了一份技术路线图,其中仍然包含每3年一次(更新换代)的内容。行业里的每个人都意识到,如果不能基本上达到曲线的目标,他们就要退步。因此它可以说是自我驱动。”

显然,未来进步预期引导当前投资,不只是半导体,所有技术领域都是如此。摩尔定律的固定曲线有助于集中资金和智慧去实现非常具体的目标——与定律齐头并进。我们认同自我构建的目标是这种定期进步的原动力,唯一的问题在于,其他也许从同种理念中受益的技术没有展现出同样的快速发展。如果这只是与相信自我实现预言有关,那么为什么我们在喷气发动机、合金钢或玉米杂交这些领域的发展历程中看不到摩尔定律式的增长?无疑,这种奇妙的基于理念的加速发展为消费者带来理想产品,为投资者创造数十亿美元的财富。不难发现企业家热衷于相信此类预言。

那么,什么是摩尔定律曲线告诉我们而内行人士没有意识到的?这种稳步加速不仅仅得益于认同,它产生自科技本身。还有一些科技产品——也以固态物质为原料——表现出与摩尔定律相似的稳步增长曲线。它们似乎也服从明显稳定的指数级进步的大致定律。考虑一下过去20年通信带宽和数字存储产品的价格变动,它们的指数级增长图形与集成电路的相似。除了斜率,这些曲线图其他方面非常相似,因此认为这些曲线是摩尔定律的体现也是合理的。电话高度计算机化,存储盘是计算机的器官。既然通信带宽和存储容量在速度及廉价性上的提高直接或间接依赖不断加快发展的电脑能力,那么将带宽和存储设备的未来命运与计算机芯片分离是不可能的。也许带宽和存储容量曲线是同一定律的衍生物?没有摩尔定律的关照,它们还能不断进步吗?

高科技行业的核心圈将磁存储器价格的快速下跌称为克莱德定律。它是计算机存储领域的摩尔定律,以硬盘厂商希捷公司的前技术总监马克·克莱德(Mark Kryder)的名字命名。克莱德定律认为硬盘性价比每年以40%的固定比例成指数级上升。克莱德说,如果电脑不再年年改进、降价,存储能力仍将继续提高。按照克莱德的话就是:“摩尔定律和克莱德定律没有直接联系,半导体设备与磁存储器的物理性能和制造过程不同。因此,很有可能即使半导体的微缩停止,硬盘仍将继续变化。”

拉里·罗伯茨(Larry Roberts)是互联网最早版本阿帕网的负责人,他保存了通信技术进步的详细统计数据。他注意到,通信技术总体上也表现出类似摩尔定律的性能进步。罗伯茨的曲线显示通信成本稳定的指数级下降。通信线路的发展也有可能与芯片的改进相关吗?罗伯茨说,通信技术的优劣“受到摩尔定律的深刻影响,其发展历程与摩尔定律非常相似,但不像人们认为的那样完全相同”。

还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描述加速过程。大约有10年时间,生物物理学家罗伯·卡尔森(Rob Carlson)一直在为DNA排序及合成的改善绘制表格。这种技术合成单对碱基对的成本曲线与摩尔定律相似,也表现出沿对数坐标轴稳定下降的趋势。如果计算机停止年年进步、提高速度和降价,DNA排序及合成会继续加速优化吗?卡尔森回答:“如果摩尔定律不再生效,我认为不会有太大影响。它可能影响到的一个领域是处理原始序列信息,使之转化为人类可以理解的形式。大量处理DNA数据的成本至少和获得自然界的DNA序列一样高。”

与计算机芯片的指数级稳定发展相同的趋势也在推动3种信息技术行业进步,对这3条轨迹最感兴趣的观察者——真正发现各自“定律”的人——都相信,这些进步轨迹显示的是独立加速过程,不是处于支配地位的电脑芯片发展进程的派生物。

同样,我们有其他理由认为像定律一样的进步趋势一定不只是自我实现的预言这么简单:与曲线吻合的情况开始时间经常远远早于人们注意到定律的存在,在人们能够对其施加影响之前已走过一段长路。磁存储器的指数级进步开始于1956年,比摩尔提出他的半导体定律早了几乎10年,比克莱德发现他的曲线斜率提前了50年。罗伯·卡尔森说:“当我第一次发表DNA的指数级曲线时,有评论家声称他们没有看到任何迹象表明排序成本正在呈指数级下降。甚至在人们不相信存在趋势时,它就已经开始发生作用了。”

发明家和作家雷·库兹韦尔深入研究档案资料,证明类似摩尔定律的趋势早在1900年就开始了,那时电子计算机还远未成形,自然,通过自我实现构建的发展路径更是遥遥无期。库兹韦尔估算出世纪之交的模拟机、之后的机械计算器以及再后面的第一台真空管计算机每秒钟花费1000美元所能达到的计算量,然后用现代半导体芯片完成同样的计算量。他确定这个速度过去109年来呈指数级增长。更重要的是,该曲线(让我们称之为库兹韦尔定律)贯穿5种相异的计算技术类型:机电计算、继电器计算、真空管、晶体管和集成电路。一个未被观察到的由5种不同技术范式100多年来构成的连续进程一定包含了比行业路线图更多的内容。它给我们这样的启示:这些速度本质上受到技术元素结构的支持。

我们可以从DNA排序、磁存储器、半导体、通信带宽和像素密度的刚性发展加速度中感受科技的规则。一旦某种稳定曲线得以揭示,科学家、投资者、营销人员和记者都会紧抓这条轨迹线不放,用它指导实验、投资、销售计划和宣传。理论转变为现实。同时,由于这些曲线脱离我们的意识而产生和发展,围绕一条直线小幅波动,承受巨大的竞争和投资压力,因此它们的进程必定在某些方面受制于现有资源。

为了理解此类规则延伸至技术元素的深度,我尽可能地收集目前很多指数级进步的例子。我排除了这样的例子:产生的总数量(瓦特、千米、比特、碱基对、贸易量等)呈指数级增长是因为人口增长引起的。即使效率没有提高,人口增加,消耗的资源就会增多。确切地说,我要找的例子应当能够反映效能比(例如每英寸多少磅、1美元产生多少光照)稳定上升,即使不是加速上升也可以。下面是一组我很快就找到的例子,它们的效能比呈双倍增长。时间范围越小,加速度越大。

第一件应该注意的事是,所有这些例子显示的都是小型化或者处理小物件产生的效果。我们没有发现扩大化带来的指数级发展,例如扩大摩天大楼或太空站。飞机不是因为越来越大才越来越快或者以指数级速度提高燃油使用效率。戈登·摩尔开玩笑说,如果航空技术经历了英特尔芯片那样的发展,现代商业飞机将花费500美元在20分钟内环游地球,耗油量只有5加仑。而且,飞机只有鞋盒大小。

与我们生活的宏观世界不同,在这个微观领域,能量不是非常重要。这就是我们没有看到扩大化过程会产生摩尔定律式进步的原因:能量需求也同样快速地扩大了,而且能量是重要的限制性约束,与信息不同,信息可以自由复制。这也是太阳能电池板和电池(只有线性改进)的性能不呈现指数级发展的原因:它们产生或存储大量能量。因此整个新经济是围绕这样的技术建立起来的:能源消耗很少,小型化程度很高,例如光子、电子、像素、频率和基因。随着这些创新技术的微缩化,它们的触角进一步伸向裸露的原子、自然界信息或非物质要素。所以,它们固定的必然的发展历程来源于这种自然本质。

第二件值得注意的事是,这组实例的数据点都是围绕斜率曲线——即倍增时间(以月份计)——窄幅波动。这些技术的特定性能不断优化,在8~30个月之间提高一倍。(摩尔定律每18个月实现一倍提升。)所有技术参数一年或两年内提升为原来的两倍。这是如何实现的?工程师马克·克莱德的解释是,“一年或两年内提升为原来的两倍”是公司架构导致的,这些发明大多数发生在公司。构思新技术、设计、制造样机、检测、投入生产和销售正好需要一年或两年的时间。虽然5倍或10倍的提升很难实现,可是几乎每个工程师都能够完成两倍这个系数。就是这样!每两年两倍改进。如果这是事实,它表明,尽管进步的稳定轨迹直接来自技术元素,但实际变化斜率不是天定数字(例如每18个月倍增),而是根据人类工作周期产生的。

目前,虽然这些曲线看起来会无限延伸,可是在未来某个时刻,所有曲线将呈现高位平台走势。摩尔定律不会永远生效。这就是生活。任何特定的指数级进步必然会趋于平缓,符合典型的S型曲线。这是发展的典型模式:经过缓慢爬升后,收益像火箭一样直线上升,长时间保持这种趋势,最后转入平稳形态。回到1830年,美国的铁路总里程有37公里,此后60年间这个数字每10年增加一倍。1890年,任何理智的铁路爱好者都会预测美国100年后将拥有数亿公里铁路,家家户户通铁路。事实上,美国的铁路总里程最终只有不到40万公里。可是,美国人没有因此停止出行。我们只是借助其他类型的发明改变出行方式,更换交通工具。我们建造供汽车行驶的公路,还有机场。我们旅行的距离越来越远,但相关技术的指数级增长曲线已经达到顶峰,进入高位平台期。

技术元素的多数扰动产生于我们的这种倾向:改变我们感兴趣的事物。掌握一种技术会引发对新技术的欲望。最近的一个案例是:第一台数码相机的图像分辨率非常低,于是科学家开始不断增大单个传感器的像素密度,提高照片质量。当时他们并不知道,每个阵列能够包含的像素数量将呈指数级增长,朝着百万像素目标前进,并超越该目标。百万级像素的持续增长成为新相机的卖点。可是经过10年的加速发展,越来越密集的像素对消费者不再有吸引力,因为他们认为现在的分辨率已经足够。取而代之的是,他们关注像素传感器的工作速度和对暗光的灵敏度——过去没有人关心这些问题。于是,新的度量依据诞生了,新的曲线开始了,而单个阵列所含像素数的指数级曲线将逐渐趋向平滑。

摩尔定律的命运与此类似。何时终结?无人知道。数十年前,戈登·摩尔本人预测,当制造能力达到250纳米级时(该目标1997年就被超过),他的定律将寿终正寝。今天,半导体行业的目标是20纳米。不论摩尔定律——就晶体管密度而言——是否还能经历10年、20年或30年的发展并推动经济增长,我们可以肯定,它会像过去的其他趋势一样逐渐退出历史舞台,升华为新的增长趋势。当摩尔定律淡出时,我们将找到替代方案,再制造一百万倍的晶体管。事实上,目前单块芯片的晶体管数量已经足以完成我们的目标,前提是我们知道如何完成。

摩尔是从计量每平方英寸的“元件”数开始,然后才转向晶体管的,现在我们估算耗费一美元制造的晶体管数量。正如计算像素时发生的那样,一旦电脑芯片的某个指数级趋势(例如晶体管密度)减速,我们就开始关注新参数(例如,工作速度或关联器件数量),于是我们启用新的度量依据,绘制新曲线。突然间另一条“定律”得以揭示。随着新技术的特征被我们研究、利用和优化,它的正常速度也被发现。当人们延伸这条轨迹时,它就变为创造者的目标。以计算机信息处理技术为例,假以时日,这种最近发现的微处理器特性将产生新的摩尔定律。

如同1953年美国空军绘制的最快速度曲线图一样,这条曲线也是技术元素与我们对话的一种方式。卡弗·米德曾经在全美巡回宣传摩尔定律的波浪图,他相信我们有必要“倾听科技之声”。所有曲线发出同一个声音。当一条曲线不可避免地走向衰竭时,新的S形曲线将继承它的动能。如果我们近距离地审视任何一条长期曲线,可以看到定义和度量依据随时间而变化,以吸纳新的替代技术。

例如,仔细观察关于硬盘存储密度的克莱德定律,可以发现它是由一系列重叠的较短的趋势线构成的。第一种硬盘技术为铁氧体磁头技术,流行时间为1975~1990年。第二种为薄膜磁头,性能略有改进,速度略为提高,使用时间为1985~1995年,与铁氧体存在部分重合。第三次创新产生磁阻磁头技术,1993年投入使用,改进速度更快。三条曲线的斜率略微有些不均衡,但它们共同形成一条无波动的轨迹线。

图8-6详细分析了基因技术的发展历程。若干反映有限指数级增长期的部分重叠的S曲线组合成自然形成的长期指数级增长线。这个大趋势跨越多个技术阶段,由此具备了强大的影响力。当一次指数级增长与下一次对接时,已确立的技术将它的动力传递给下一个范式,推动连续增长。前一条子曲线的确切度量依据也变为下一条的依据。例如,也许开始时计算像素大小,接着转换为像素密度,然后又变成关注像素速度。最后的特性可能在最初的技术中并不明显,在经历长期发展后才显现出来,也许产生无限延续的长期趋势。在计算机的例子中,因为芯片性能的度量依据在不同技术阶段被连续地重新设定,经过再定义的摩尔定律将永不消逝。

晶体管密度不断增加的趋势渐渐消失,这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平均而言,在可预见的未来,数字产品的性能每两年大致提高一倍。这意味着,最具文化意义的重要设备和系统每年工作速度提高50%,价格下降一半,性能改善50%。想象一下这样的情景:每年智商提高一半,或者今年记忆量比去年增加50%。深嵌在技术元素(就现在已知的部分而言)内部的是每年进步一半的非凡能力。摩尔的期望是:明天,一切将发生显著的、真正的、称心如意的改善,价格也更加低廉。我们这个时代的乐观主义就是建立在这种期望的稳定发展的基础上。如果我们创造的事物每一次都会有进步,那意味着黄金时代就在前方,而不是在过去。可是如果摩尔定律不再发生作用,我们的乐观主义也将终结吗?

即使我们希望出现这样的结果,地球上又有什么力量可以使摩尔定律的长期轨道发生偏离呢?假定我们是一个试图终止摩尔定律的巨大阴谋的一部分。也许是因为我们相信它导致了过度的乐观主义,并激发了这样不切实际的预期:一种可以让我们永生的超级人工智能将会出现。我们该怎么办?如何阻止它?有些人认为它的力量主要来自自我强化的预期,他们会说:宣布摩尔定律将要终止,就可以了。如果数量足够的聪明的追随者宣布摩尔定律完结,它就会完结。自我实现预言的循环将被打破。而摩尔定律所要做的就是找到某个标新立异的人,让它继续发挥作用,推动更加深入的进步,于是魔咒将会失效。直到小型化过程达到物理极限,这场竞赛才会停止。

更加聪明的人也许会这样推断:既然作为整体的经济制度决定摩尔定律的倍增时间,人们可以不断恶化经济状况,直到摩尔定律终结。也许通过武装革命,可以实施强制性的命令型政策,导致经济疲软,进而摧毁造成计算机能力指数级增长的基础设施。这种可能性引人入胜,但也令人心存疑问。如果在假想的历史中,共产主义取得冷战胜利,微电子系统诞生于全球性的苏维埃模式社会,我猜想即使这个替代政府也不能抑制摩尔定律。进步也许以更慢的速度产生,其曲线斜率更小,倍增时间可能为5年。可是我并不怀疑,拥护共产主义的科学家将深入了解这条微观领域的定律,不久就会像我们一样对同样的技术奇迹感到震惊:当人们持续地采用阶段性研究成果时,芯片就呈现指数级的发展形态。

对于摩尔定律,除了倍增时间,我们是否还有更多了解,对此我表示怀疑。摩尔定律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摩伊赖。在希腊神话中,摩伊赖是三位命运女神,通常被描述为表情严肃的未婚女子。三位摩伊赖中,一位织出新生儿的生命之线,一位报出线的长度,还有一位在人死之际切断生命之线。人的出生和死亡是命中注定的,但中间过程却是自由演绎。人类和神灵都可以在人的终极命运范围内发挥作用。

摩尔、克莱德、罗伯茨、卡尔森和库兹韦尔揭示的不以意志为转移的轨迹贯穿技术元素的发展过程,成为一条长线。线的方向是必然的,由物质本质和创新决定。但它的曲折路径是开放性的,留待我们去完成。

倾听科技之声,卡弗·米德这样说。那些曲线告诉我们什么?假设现在是1965年。你已经看到戈登·摩尔发现的曲线。如果你相信曲线向你讲述的故事:每年,就像夏日消逝冬日将至、黑夜过去白昼到来一样确定,计算机的性能提高一半、体积缩小一半、价格降低一半,年复一年,50年内它们将比现在强大3000万倍。(这已经发生了。)如果1965年你确信这样的预测将会变成现实,甚至深信不疑,你将收获多么巨大的财富!你不需要其他任何预言、任何预测、任何提高未来收益的细节。作为社会成员,假如我们只相信摩尔发现的单一轨迹,对其他不屑一顾,那么我们将接受不同的教育、进行不同的投资,更加明智地作好准备抓住它释放出来的惊人力量。

晶体管、带宽、存储、像素和DNA排序的稳定增长率是历史短暂的人类在加速发展的技术元素领域首次梳理出来的摩伊赖之线。一定还有其他摩伊赖之线等待人类创造新工具去发现它们。这些“定律”是技术元素的反射,超然于社会环境而发生作用。当它们表现为有规则的序列时,也会孕育进步,激发新力量和新欲望。也许这些自我控制的动力将出现在基因工程领域、制药业或认知领域。一旦某个领域的增长动力释放出来并被人们观察到,财力、竞争和市场这些助推剂将推动相应的定律发挥最大效力,使之始终沿既定曲线发展,直至耗尽潜能。

我们的选择是准备接受这样的天赐礼物——以及随之而来的问题,这具有重要意义。我们可以选择提高预测这些必然性增长的能力;可以选择让自己和后代接受教育,增加文化知识,聪明地运用这些定律;还可以选择修正法律、政治和经济假设,以迎合未来必将出现的趋势。可是我们不能逃避它们。

看到科技在遥远未来的命运后,我们不应该因为害怕它的必然性而退缩。相反,我们应该作好准备、奋力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