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刻,这个男人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罗福安终于吐完了,在他的面前有一大滩的血浆内脏,他表情奇怪地看着地上这些蕴含着无数跳动小鱼虫的秽物血水,眼中的玻璃体突出,环顾四周,然后看向了我,声音沙哑地说陆左,救救我……我摇摇头,苦涩地说没办法了,老罗,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赶紧跟我们说,我们帮着办。
听到我的话,罗福安跌坐在地,仰首望天,陷入了沉默。
我以为他会说照顾我老婆孩子之类的话语,然而他没有。他默然不语,皮肤下有蚯蚓般的东西在游走,表情狰狞,痛苦得要命。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提出一个问题:“你说,我死了之后,人变成了尸体,但是还有没有意识呢?意识会到哪里去呢?”
这是一个从古至今,都在争议的哲学问题,我没想到罗福安这个普通的警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会与我探讨这种话题。
我回答:有,幽府,一个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的地方。
罗福安闭上眼睛,眼角流出了一滴泪:“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唉,如是而已!马队,别自责了……”这个在我心中一直油滑小胆的警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喃喃说着这番话。接着,他的整个身体突然像膨胀的气球一般,变得鼓鼓的,特别是前面的肚腩,变得异常畸形起来。我们收拾着东西,往后退去,没走开十几步,听到沉闷的一声响,像重锤擂破鼓。
接着,漫天的血雨飘洒着。
我回过头去,只见那个白胖的警察腹中破开,肠子内脏流了一地,流淌的血水上面尽是跳动的小鱼虫。
“老罗……”
马海波双膝着地,将自己的脑袋深深埋在了草地里,放肆地哭嚎起来。
杨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近前,看着这四五米方圆的血泊上跳动的无数小鱼虫,回过头,说这些小鱼虫怨气极重,要赶紧处理这些东西,然后做法将这怨气给度化掉。不然的话,恐怕会有后患呢。我们点点头,死者已矣,活人还是要做活人的事。我们也来不及去安慰悲伤中的马海波,开始找来柴火,将这一片地方给焚烧干净,不让这些如同蛊毒一样的小鱼虫存活。
金蚕蛊对这东西倒是不抗拒,也飞出来,大吃大嚼,帮忙清理。
小周的背包里有一把折叠工兵铲,当下由杂毛小道用罗盘选了一块土地,然后用破烂的防护服将罗福安的残躯包裹着,超度完毕之后,我们将他给埋葬在一块大石头的后面。相比那些死无葬身之地的前者,能够入土为安的罗福安,无疑是幸福的。
当然,这种幸福,不过是活人,对于死者的一种慰籍罢了。
葬了罗福安,我们站在坟头默哀,突然间山体震动,轰隆隆地响声从头顶如同打雷一般传来。接着,前方不远处的溪流开始咕嘟咕嘟地冒出混浊的泡泡,旁边的石头滩涂也瑟瑟发抖,地壳不断地震动,一开始是轻微的颤动,然后大范围的抖动开来。我们惊诧莫名,抬头看去,看到远处那道十来米宽的瀑布断流了,成吨的巨石从两侧山崖上跌落下来,重重地砸在地上、林间和水中,整个空间里都是一片的混乱。
峡谷两道,不断有石头抖落下来,山体滑坡,大树携着泥土滑落下来,在那一刻,峡谷中如同地狱。
这变化当然不是因为罗福安的死,而是杨操他们埋在魔眼上面的定时炸弹,在这时爆炸了。
魔眼为那山体的中枢地带,被炸毁之后,整条山脉都为之震动。
我们不及思考,旁边便有一巨石重重地砸在了前面十米处,巨大的重力,引得地皮都跳了几下,碎石飞射。我们躲在罗福安坟前的巨石缝隙里,双手紧紧撑住地下,在这自然之威面前,什么也做不了,只有大声祈祷着各路神灵,保佑我们不被砸中。
这场地震足足持续了一分多钟,之后又余震了三两次,所幸的是,我们居然真的挺了过来,没有一个人受伤。当一切稳定下来的时候,我们出来,只见峡谷的一端,已经被满满的巨石给封满了。
而另一端,入目处也是落石嶙峋,不复最开始世外桃源的形象。
连那一开始清澈幽绿的溪流水,也变得无比的混浊,白沫翻滚。这突如其来、天翻地覆的变化,让我的心情也随之阴郁起来,看了下杨操,他的脸色也不好。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开始收拾行囊,沿着河水下流,开始往着那一端慢慢走去。
一路上狼藉不堪,溪边的石头本来就杂乱,此刻巨石挡路,裂缝丛生,更加难行。
在我们的左手边有一大片物种多样的原始从林,纵深十几米,最前的一段路程全部都被毁坏,大块大块的石头和山体滑坡而来的泥沙将这里掩埋,有许多小动物在我们的脚下四处逃窜,松鼠、青蛙、蟾蜍、蛇、蜥蜴以及猴子,不远处还传来了犬吠的声音,世界一下子就变得热闹生动起来。不过这一切的喧嚣,都不过是惶恐、是惊诧、是家园被毁的无奈而已。
即使是最富有攻击性的蛇,都顾不上我们,在角落里游走而去。
行了几百米,视线渐渐开阔起来,而我们的面前也再没有落石之类的东西,可见刚才我们所见到的,仅仅只是一次小范围的地震而已,说不定山外根本就一点儿感应都没有。沿溪而下,原本只有七八米、十几米的峡谷越来越宽阔,溪边不再是乱石滩,各种绿色植物也丛生起来。然而让人疑惑的是,我们发现了一条路来。
不论是人开辟的,还是野兽踩出来的,这都是一个不错的消息。
只是我越走越疑惑: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一个地方?
走在最前面的尖兵小周突然出声示警,说有情况。我们纷纷警戒起来,伏地身子,然后四处地张望。吴刚持着步枪上前,问怎么回事?小周不自在地扭动脖子,说刚刚好像看到了一个黑影子,一闪而过,他立刻想到了矮骡子,所以才停住的。我的脸立刻变得苍白起来:这阴魂不散的矮骡子居然又出现了?
吴刚紧紧抓住小周的肩膀,说你确定?
小周有些犹豫了,说是看到了一个黑影子,至于戴草帽,就真的只是余光一扫,并不确定。贾微一个唿哨,她旁边的食蚁兽小黑立刻接到命令,迈着小短腿往林子里面跑去,给我们作侦查。老胡一脸严肃地告诫大家,说万事续小心,说不定,我们与那矮骡子的战斗,还没有结束呢。
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然而我们却只有不断告诫疲惫的自己,危险犹在。
前行了一里多地,溪流在我们面前变成了一个大湾。绕过前面的山麓,在这水湾不远处的平地上,我们惊异地发现,这里竟然有一些依山势而建成的围墙,不完整,有很多残破的地方,不用粘合物,而用石块自然堆砌而成,一望便知是建筑技术尚不发达的古代建造。
第三章 癸水槐木,天地如法阵
在我们面前的,是一片富着历史厚重感的古建筑群遗址,它坐落在峡谷的腹地,占地不大,也就百十来间,想来可能是石木结构,然而上千年的风吹雨打,呈现在我们面前的,仅仅只是一道道绿色青蔓爬满的石墙,在无言地对我们述说着曾经的故事。
这峡谷是下宽上窄的大体模样,最窄的地方只有一线天,最宽的也不过十几米,像倒扣的碗,下面的环境与外面有着截然的不同,故而在我们面前的这些遗迹,能够保存得还算是完整。我们小心靠近了这些墙壁,因为雨水和植物的侵袭,在我们面前的,并没有多少可看的东西——除了石墙便是碎石,以及偶尔风化得严重的白骨碎屑,除此之外,再无别物。
即便如此,宗教局三人还是十分的兴奋,杨操得意地朝贾微说看看,之前不是说没有遗址么?这是什么?贾微不以为然地指了指四周,说夜郎是一个以水运联系的国家,谁会把国都定在这里?顶多也就是一群隐藏的遗族建立的小邑罢了。
杨操也不与贾微争论,自顾去深处查探。
我逛了一圈,见天色渐暗,便找到了一处墙边的平地,然后与几个人拾来了干柴,再次生起篝火来。
对于我们这些并没有经受过什么历史相关教育的人来说,与其去知道古代人民是怎么过活的,还不如好好照顾自己,让自己活得更长久一些,要来得实在。因为担心矮骡子或者潜藏在暗处的其他危险,小周和吴刚轮流放哨,小心地排查着有可能出现的敌人。我们也是,开始在天亮之前,大范围地搜索了一下这座建筑群的断垣残骸,确保里面不会有危险的生物隐藏。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篝火闪耀,除了放哨的人外,我们聚在了一起来,彼此交换着手上的收获。
杨操小心翼翼地抱回来一堆黑乎乎的破烂玩意儿,跟我们介绍,说这是穿孔石刀、这是青铜箭簇,这是夜郎铜剑鞘……都是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奇迹啊奇迹!杨操和贾微显然有些激动,让我感觉他们好像是文物局的专家;倒是胡文飞淡定一些,安静地将猎到的两只兔子抽筋去皮,给我们准备晚餐。
说实话,面对着这一堆脏兮兮,像是从垃圾堆中拾出来的破烂玩意儿,别人我不敢肯定,反正我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杨操见我们表情淡然,献宝一样地又拿出一物,是一个完整的铜器,好像是一个野鸡般的造型。他得意洋洋地说:“这夜郎铜孔雀乃稀世珍宝,记录了一个时代,各位开开眼!”
接着他丧气了,说好吧,好吧,没文化真可怕。
于是意兴阑珊地将背包腾空,把这些玩意小心包裹好,然后放进背包中。
他对胡文飞说道:“我们在西面发现了一个古战场,有很多锈迹斑斑的兵器,还有尸骨,虽然被植物侵蚀,但是依旧能够看出些端倪。结合我们在溶洞里面的见闻,我怀疑,此地跟当年夜郎国骤然覆灭,有着一些联系,很有可能,是其中的一个分战场呢。”
关于耶朗的覆灭,历史一直有着疑问,史记仅仅只有一段话记叙“河平二年(公元前27年),牂柯太守陈立杀夜郎王兴,夜郎国灭”,一个郡州长官(相当于市长)轻骑简入,便能够将带甲精兵十万的国度给灭亡的话,历史也就太可笑了!
我曾听说过几次,说耶朗是在与疑为矮骡子的小人国作战的关键时刻,国都空虚,被汉朝趁机所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