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又听说金匪要修庙,你瞧瞧我,我看看你,皆是一头雾水。
虽不知这是什么章程,可也不敢多问。
此地背靠两脉青山,山青石白,当中的古洞不见天日,前面是一潭碧水,清清亮亮,方圆百十里渺无人烟,四周围尽是野树杂草,常有獐狍野鹿乱窜。
因为山势十分险要,采药打猎的从不敢往这一带走。
洞口处有一座残破庙宇,山门朽坏,宝顶塌了一半,大殿地上全是荒草,神像灰头土脸,面目已不可辨。
血蘑菇传下令去,先搭起几个马架子窝铺,当成木工泥瓦匠的住处。
他让人把庙门换个方位,扒掉破庙的残墙,接下来垒砖砌墙、挂柁上檩。
血蘑菇倒没亏待这些人,吃的喝的都不差,唯有一节,哪个也不准多嘴多舌,否则枪子儿不长眼。
泥瓦匠没干过这样的活儿,可是不敢不从。
其中一个木匠发觉古怪,金匪备的木料不对,木梁木门全是柳州木,那是棺材料,造庙可不合适。
又有人发现,用来铺筑大殿过道的金钱,均为锈迹斑斑的“古渡钱”。
古人乘船渡河,常过渡口抛下一两枚铜钱,以此买通鬼神,以免风波之险。
后世挖河改道,会有人捡出沉在河底的古钱来卖,历朝历代的都有,道士作法的金钱剑最适合用这些古钱,因为是通过鬼神的。
大伙儿不明所以,怎奈匪首有言在先,谁也不许多说多问,否则格杀勿论,因此不敢多言,该砌墙的砌墙,该勾缝儿的勾缝儿。
忙了一个多月,古庙修整一新,庙堂东西窄南北长,庙门上高悬“金灯庙”横匾,将能工巧匠打造的金身塑像置于庙堂正中,坐于莲台之上,朗目疏眉,面色红润,玄色绢帕包头,灰袄灰裤描金边走金线,外罩藏青色斗篷,脚下一双金花绣鞋,左手托着一块吸金石,走了八道金漆。
塑像前铺设帷幔宝帐,摆放供桌香烛,地上古渡钱铺道,后墙架了通天梯,大殿宝顶上还搭了灯架,千盏油灯长明不灭,那叫一个亮堂。
众金匪围在庙门口赞叹不已,说:“咱大元帅真是能成大事的人,方圆几百里从没见过这么排场的庙宇,金灯老母不保佑咱还能保佑谁?这叫舍不得金子弹,打不着金凤凰;舍不得媳妇儿,逮不着二流子。
江北的金疙瘩从今往后全是咱的了!”
血蘑菇选良辰、择吉日,恭请金灯老母入殿。
召集一众金匪,在金灯庙外面空地上跪倒一大片,各举三炷香,祈求金灯老母保着他们多拿疙瘩。
也如数给了众泥瓦匠工钱,这些人落在金匪手中本以为凶多吉少,能保住命就不错,想不到还能给钱,自是感恩戴德。
从这一天起,血蘑菇一个人住在金灯庙后殿,给金灯老母塑像前点燃三炷大香,香火昼夜不断,庙堂中香烟缭绕,熏得人睁不开眼。
血蘑菇也跟中了邪似的,整天给金灯老母磕头上香,大烟枪不离手,脸上没个笑模样。
其余的崽子全让他打发下山,回南甸子盯着大烟生意,只留下其中那个二毛子给他烧火做饭、送吃送喝,谁也猜不透他心里想什么。
金灯老母之类的地仙,可不比大罗金仙,没有多大道行,尤其贪恋供奉,又染上了大烟瘾,让血蘑菇拜得神魂颠倒,早忘了自己姓什么。
3
绺子里这个二毛子,是一个中俄混血,关外方言土语称之为“二毛子”。
岁数也不大,满头黄毛卷发,高鼻深目,两个蓝眼珠子大而无神,身上一股子羊油味儿,长得倒不砢碜,只是人窝糗,说话结结巴巴。
金匪绺子里没人瞧得起他,不拿他当人看,吆来喝去,顺嘴叫他“黄毛狗”。
据说他自打落生就不会哭,又是阴阳手,一只手掌黑,一只手掌白。
八岁那年黄毛狗父母双亡,孤苦伶仃四处流浪,被一个厌门子的阴阳仙儿收入门下。
因为故老相传,有阴阳手而且落地不哭的人可以“跑无常”,厌门子正用得上他这样的人。
平常斟茶倒水,扫地做饭,刷夜壶洗衣服,伺候师父抽大烟,脏活儿累活儿全归他干。
等到来了买卖,师父便指使他装神弄鬼。
黄毛狗虽说年纪小、见识浅,但也看得出这些人作恶多端、心肠歹毒,尽干坑人的勾当。
怎奈自己无依无靠,又怕拔香退伙惹上杀身之祸,不得不昧着良心硬着头皮去干。
而师父挣了钱就是抽大烟、喝花酒,却不给黄毛狗一顿饱饭,逢年过节也尝不到半点儿荤腥,整天清汤寡水,肚子里没油水,饿得眼前冒金星,走起路来两条腿直打晃。
阴阳仙儿师父还告诉他:“不是为师舍不得,干你这个活儿不能动荤。
”师父再不仁义,他好歹吃得上饭,不至于冻饿而亡。
怎知有一年遇上土匪大闹龙江县城,师父和厌门子几个同伙都死于乱枪之下,当时黄毛狗出去给他师父买卤鸡爪子,侥幸躲过一死,实在无路可走,被迫投靠金匪当了个崽子,在土匪窝里也没少受欺负。
说起来,他能逃出厌门子的摆布,还多亏血蘑菇干掉了鸡脚先生。
血蘑菇当上大元帅以来,对黄毛狗格外照顾,免了他匪号中的“狗”字,改称“黄毛”。
经常拽上他喝酒吃肉,给他讲土匪之间同生共死的兄弟义气。
黄毛长这么大没吃过几顿饱饭,何况有酒有肉?更觉得自己跟对人了,对这个大元帅仰若神明,尽心尽力地伺候,挺有眼力见儿。
血蘑菇又反复问黄毛当年跑无常的门道。
黄毛也是掏心掏肺,有多少说多少。
这一天血蘑菇吩咐黄毛,说要给金灯老母上供,命他下山采买香烛、灯笼、纸衣、纸帽、纸鞋、五谷粮、黏豆饽饽等一应物品,再备一道符,画上胡金龙堂口的宝印,务必在三天之内赶回金灯庙。
黄毛不明其意:“胡家门的大仙跑无常查事,咱给金灯老母上供,为啥要胡金龙堂口的符箓?”血蘑菇从容答道:“咱们兄弟为匪以来杀人如麻,趁此机会了却这些个因果,今后一心一意供奉金灯老母,踏踏实实拿疙瘩,安享富贵。
”说完又用黑话凿补了几句,让黄毛过江去一趟龙江县城四味居饭庄子。
“如果左师傅那只张横兰花马还在,就使钱买来,你不要多问,这是火烧眉毛的急事,快去快回!”黄毛愣了一下,当即打马下山,按血蘑菇的吩咐前去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