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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 迦

二十年前,自由而贫穷的海子来到萨迦,感叹远方的幸福,是多少痛苦。

今天,我终于可以用自己的眼睛看到这个被诗人称为遥远的远方了。

萨迦距离拉孜二十多公里。旅馆的伙计告诉我很多车去,包括拖拉机。旅行经验证明,这些消息来源直接,却不一定可靠,因为这样的信息不具备普遍意义。

十字路口车很多,但大部分去日喀则。我在街头从上午十点坐到下午一点,我看行人,行人看我。好在天气不错,暖暖地晒着太阳,不至于虚火上攻。当我远远地望见法国妞全副武装向我走来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又要成政委了。她很客气,让你无法拒绝她的要求。

“你介意我跟你一起在这里等车吗?”

在昨天的旅行中我向她和David介绍过萨迦。八百年前,蒙古大军枕戈待旦,剑指西藏。萨迦班智达贡嘎坚赞挟侄儿八思巴北上凉州,甘为人质。为使西藏免遭蒙古铁骑践踏,宣布西藏归属蒙古,并成功说服蒙古大汗皈依藏传佛教。后来,19岁的八思巴为比他年长二十岁的忽必烈灌顶,建立了师徒关系。忽必烈也拜八思巴为国师,并帮助他建立了萨迦地方政权,萨迦政治地位在当时超过了拉萨。

就是这样一个历史地方,离你咫尺之遥,诱惑你叩门而入。

再次打听后,我们走到县城外的加油站,没等半小时就等到了日喀则去往萨迦的班车。道路好得让我称奇,打听才知道是上海援建。如果宝贝也在,他肯定很自豪。萨迦是迄今为止我见到的最具管理水准的西藏县城。镇上有气派的宾馆和干净的石板路。镇外的仲曲河水流潺潺,苯波日山脚下的村舍刷着梦幻般的红黑灰三色。

唯一让我觉得特别没文化的是这里的主要街道被命名成了宝钢路。

我们住在藏族家庭旅馆。旅馆干净温暖,价钱公道,完全藏式风格。法国妞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兴奋地不停地向我致谢。我早就发现法国妞心理严重不健康,经常自言自语。但她偶尔也说一两句像是萨特那样的哲学家说的话。她告诉我她旅行的时候不带照相机。“如果我的朋友想看到这美丽的风景,那他们亲自来好了。”

我同意她的观点,但是目前做不到。同时,我很明白,在西藏,目光所及之处是天上人间。取景框限制了视线,记录的只是片段。

我学着当地人的样子,抱着一堆脏衣服去河边洗。有几位阿姐在洗地毯。我经过她们的时候,她们发出脆脆的笑声,还有人捏了一下我的屁股。我喜欢这样的性骚扰,这是她们原始自然的待客之道。我还喜欢那些旧地毯。若非携带困难,我肯定以物易物。

河水很凉。到了晚上,我感觉全身发热。早早上床,用厚被子捂紧了睡。幸好翌日醒来,一切无恙。

我来到萨迦寺的时候,大经堂还是铁将军把门。工作人员让我买了门票。我拿出借来的介绍信,请寺庙安排一个喇嘛给我讲解这座被称为敦煌第二的萨迦寺。介绍信很管用,我如愿以偿。大经堂里有位年轻的格西,用法螺给我摸了顶。我的义务讲解员告诉我说这可不是一般的海螺,当年佛祖就吹奏过它,现在是萨迦寺的镇寺之宝。我再凝神盯注在黄绸布下露出一角的海螺,玉一般的洁白晶莹,温润透明。当我离开大经堂的时候,格西又吹起法螺,声音低沉悠扬。我感觉自己乘乐声穿越厚厚的经墙,回到鼎盛的萨迦时代。

仲曲河对岸的山坡上,残垣断壁,那是萨迦北寺遗址。萨迦寺的命运和西藏的很多寺庙一样,在那个时代没有逃脱厄运,被毁殆尽。

我没有急着离开萨迦。我喜欢这个安静的小镇,白天在茶馆里喝甜茶,读闲书,黄昏沿着仲曲河在村子的边缘散步,爬上如城堡一样厚实的寺墙眺望夕阳下丰收的青稞田。我又遇到在转山时认识的那支多国部队。他们特想在萨迦过一夜,但他们和旅行社的合同里并没有这项内容,司机有点为难。我在塔钦的冈拉美朵见过他们的藏族司机,人特老实,听到黄段子总是脸红。我建议他们给拉萨的旅行社打电话。

对于远方的客人,这样的要求总是不算什么问题。我带他们到家庭旅馆住下。他们高兴得又跳又叫,像孩子似的。我想,自从他们登上高原,西藏肯定在不断地给他们惊喜。

离开萨迦的那天是国庆节,本来居民就不多的镇子更是空空荡荡,似乎所有的人都到日喀则快活地过节去了。

班车还没有离开萨迦,我就已经开始期待回到这里,回到这个“遥远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