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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摩托车停了下来。文潇岚从车上下来,摘下头盔,对前座上的驾驶者说:“谢谢你送我回来。”

  骑车的年轻女子摆了摆手,没有说话。文潇岚犹豫了一下,又说:“我在范量宇的记忆迷宫里,见到了你姐姐。”

  女子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冷冷地开口:“不过是幻象。过去的事情有什么好提的?”

  “因为我觉得你还放不下这段过去,”文潇岚说,“你姐姐虽然是因为范量宇而死,却并不能怪罪到他身上。他们都只是家族、或者说守卫人世界中的棋子,所做的一切都无法自主。”

  “你错了。”女子扭过头来,瞪视着文潇岚,“你以为我是因为姐姐的死才那么恨范量宇的吗?”

  文潇岚反倒一怔:“不是吗?”

  女子哼了一声:“小人之心。守卫人生存的目的,就是对抗魔王,即便为此付出自己的生命,付出整个家族的存在都在所不惜。姐姐是为了创造出一个强大的战士才牺牲自己的,这是她的光荣和骄傲,我只遗憾我没有遗传到那样的附脑,不然我也会和姐姐一样,死而无怨。”

  “可是,要是这样的话,你姐姐已经得偿所愿了,你又为什么那么恨范量宇?”文潇岚不解,“他现在难道不是守卫人世界里最强的那一个吗?他甚至可以单挑一个魔仆啊。”

  “他空有力量,而没有心。”女子回答。

  “没有心?”

  “他从来就不是心甘情愿成为守卫人的。”女子说,“他只是为了遵守对我姐姐临死前的承诺,被迫接受了她的唤醒,被迫为家族服务。这么多年来,他把自己深藏在凶戾残暴的外表下,双手沾满鲜血,杀人如麻,都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的空洞和迷茫。他恨范家夺走了他喜欢的人,更甚于恨魔王。像这样没有真正坚强的内心的人,也就能欺软怕硬罢了,一旦遇到真正的强敌,他不会有死战到底的韧性。我宁可杀了他,重新寻找一名可靠的战士。”

  文潇岚静静地听女子讲完,然后叹息了一声,虽然没有说话,目光中却隐含着怜悯。女子不觉有火:“你有屁就放!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你杀我当然很容易,也许小指头都不必动一下。”文潇岚说,“但是就算杀了我,也掩盖不了你的错误。”

  “错误?”女子冷笑一声,“什么错误?”

  “大头绝对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文潇岚慢慢地说,“他或许不是你理想中的那种信仰坚定心无旁骛的大英雄,但他是一个真正的人,他的内心也绝对比你想象的更坚强。别忘了,不管你们从魔王那里吸取到了多少力量,你们终归还是人。要击败魔王,需要的也是人,活生生的人。”

  女子动了动嘴唇,似乎是想反驳,但最后什么也没有说,骑上摩托扬长而去。

  文潇岚看着摩托车的影子逐渐消失,这才转身走上宿舍楼。尽管已经尽力轻手轻脚了,走进宿舍的时候,还是惊醒了一名室友。

  “大姐头,又和哪儿的风流才子约会去了?”室友揉着迷糊的睡眼,“最近你可越来越有不良少女的风骨了。”

  “别瞎说!赶紧多睡会儿,天还没亮呢!”文潇岚不客气地按住室友的头塞回被子里,匆匆洗漱后跳上床,却觉得室友的话其实还蛮有趣的。

  “还真的越来越像不良少女了……”文潇岚嘟哝着沉入梦乡。

  这一天上午没课,文潇岚睡到中午才醒,刚一醒来就连忙给关雪樱留言。关雪樱很快就回复她:“我在家,一切都好。”

  文潇岚总算稍微放心了一些,到食堂吃了点东西,去往宁章闻家。关雪樱正在刷碗,看来是给宁章闻做了炸酱面。

  等到她忙完,文潇岚把关雪樱拉进房间,直截了当地问她:“你昨晚去哪儿了?见到了什么人?”

  关雪樱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递给她:“对不起,我答应了别人,不能说。”

  文潇岚气不打一处来:“不能说?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为了找你,我和大头差点连命都没了?”

  “很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可是我还是不能说。”关雪樱说。

  文潇岚摇了摇头:“算啦。没想到连你都有秘密要保守了。我走了。”

  关雪樱拦住她,一脸焦急地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她默默地让到一边,低垂着头,看上去楚楚可怜。

  文潇岚几乎就要心软了,但想到范量宇至今还没有恢复正常的附脑,一股火气又冒上来了。她轻声说:“小樱,我们是好朋友,为了朋友付出什么都是值得的,担惊受怕也好,打打杀杀也好,我都能承受。但是,我不希望你骗我,尤其是在现在这样一个紧要的关头,守卫人世界都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我们更不能自己乱起来。”

  关雪樱咬咬嘴唇,在手机上又打了一串字:“我没有骗你,如果要骗你的话,我可以撒谎。我只是真的不能说。”

  文潇岚不再多说,快步走出房门,离开了宁家。走回宿舍的路上,她忽然一阵悲从中来,很想要肆无忌惮地大哭一场。冯斯选择了远离他们,范量宇附脑受制、此刻几乎就是个废人,这两件事原本已经让她很不痛快了,一向乖巧听话从不惹是生非的关雪樱居然也有了不能和她分享的秘密。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文潇岚想,为什么每一件事都变得不对劲起来?

  下午上课时,文潇岚仍然心不在焉,满脑子都在想着关雪樱的事情。唯一的好消息是,一个自称范量宇手下的人给她发来短信,告诉她冯斯安然无恙,已经回家了。

  果然是祸害万年在,不到该死的时候,文潇岚欣慰地想。

  毕竟熬了一整个晚上,早上没睡够,她的脑袋还是略显沉重。好容易盼到下课,看看天色已经开始变暗,文潇岚收拾好东西,离开教学楼,打算晚上不上自习了,好好补个觉再说。刚走出教学区大门没多远,忽然有人从身后拍她的肩膀。文潇岚回头一看,不觉微微有些吃惊。这个正在拍她肩膀的人,赫然是冯斯的前女友黎微。虽然两人在学校时几乎不认识,前几个月也只是匆匆见过一面,文潇岚对黎微的印象还是蛮深的,这是一个相当与众不同的姑娘。

  “黎微,你怎么来这儿了?”文潇岚问。

  “我有事情找你。”黎微说。

  “找我?”文潇岚有些奇怪,“我能有什么事可以帮到你?”

  “其实我本来是想要找冯斯的,但后来我想了想,那个人……最好暂时别让冯斯见到,说不定他会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想来想去,还是找你好了。”

  文潇岚更加一头雾水。但她知道,黎微不是个随便开玩笑的人,不管她所说的“那个人”是谁,自己最好是去见一见。

  “好吧,我跟你去。”文潇岚干脆地说。

  她跟随着黎微走出校门,上了一辆出租车,开往火车站方向,最后停在了一家一望而知专门在火车站拉客骗外地人的小旅馆门口。两人上到旅馆二楼,走进一个小标间。

  光线好暗,这是文潇岚的第一反应。她打量了一下,标间里的窗帘全都拉上了,房间里有两张床,其中一张床上躺着一个人,尽管是在温暖的四月里,也依然紧紧裹着被褥。除此之外,房间里充斥着刺鼻的中药味儿。

  “这就是你想让我见的人?”文潇岚问,“这是谁啊?”

  黎微还没有回答,床上的人已经听到了她的说话声。这个人有些艰难地翻过身来,轻声说:“小岚,你好啊,我们很多年没有见过面了。”

  这个声音好耳熟,似曾相识,文潇岚上前两步走到床边,借着窗缝透入的微弱光亮,看清楚了这个人的脸。她不由惊呼起来:“池……池阿姨?”

  这个躺在车站旅馆里、一脸苍白病容的女人,竟然是冯斯的母亲池莲。

  文潇岚回忆着和池莲有关的往事。她虽然和冯斯是中学同学,但池莲早在冯斯上小学时就已经去世,所以只是小学时在很偶尔的场合碰过面打过招呼,冯斯自己也并不愿意多谈论逝去的母亲。但是文潇岚听其他人谈起过,池莲是一个温婉贤淑的好妻子、好母亲,当初冯斯的父亲冯琦州因为给人喝符水“治病”闹出了人命,然后如丧家之犬般匆匆逃亡,是池莲独自一人撑起了家庭,最后由于操劳过度,在一个暴雨之夜被卷进洪流,意外死亡。冯斯一直都怀念着她,并且为此深恨害死了池莲的冯琦州。

  然而,时隔十年后,当冯斯已经是一名十九岁的大学生时,真相却残酷地浮出了水面。冯琦州和池莲都不是冯斯的亲生父母,都只是为了他的天选者身份才收养他的,而池莲的死根本就是假死——她一直都活着,并且通过幕后的谋划终于让冯斯一步步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更是收养了冯斯的孪生兄弟、小道士慧心,把慧心也培养成一名高手,显得心机深沉至极。

  至于这位慧心,由于附脑影响了生长激素的分泌,从小就形同侏儒,而且同为一胎所生,冯斯成为了天选者,他却默默无闻,这令他的心态颇为扭曲,一直仇恨冯斯并且渴望变得强大。几个月前的平安夜,慧心突然现身在宁章闻家里,已经移植了第二个附脑,力量变得异常强大,相貌体格也发生了巨大改变,不再是道士打扮,自称改名叫“池慧”。然而,不管他怎么变化,文潇岚隐隐有种感觉,他这种偏激自卑的性格,很有可能是池莲故意引导培养的。

  总而言之,她对池莲的印象并不太好,尤其不喜欢池莲蒙骗了冯斯那么多年。但现在,出现在她眼前的池莲却是一个衰弱的病人,看起来病情颇为沉重。面对着一个生病的长辈,她也不愿意失了礼数。

  “你应该只是在小学的时候见过我吧?”池莲说,“居然还能认出我来?”

  “我在冯斯那里见过您的照片,”文潇岚说,“您的身体怎么了?找我到这里来有事吗?”

  “其实是黎微自作主张把你带过来的,但这样也好,我猜想他心里始终不能原谅我,在我面前也许会失去理性的判断力。”池莲说,“如果通过你传话,或许他的反应会温和一些。”

  “传什么话?”文潇岚问。

  池莲正想说话,猛然间剧烈咳嗽起来。黎微连忙替她倒了一杯水,喂她吞下几粒药丸。池莲喘息了一阵子,慢慢呼吸平复了,对文潇岚说:“冯斯从贵州山区带出来的那个叫关雪樱的女孩子,还在北京吧?”

  文潇岚点点头:“对,还住在宁哥家里,怎么了?”

  “我需要冯斯说服她,把她母亲从日本带来的秘密资料交出来,”池莲说,“否则的话,我的另一个儿子池慧可能就要没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