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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水

“是有点问题吧。”何惠妃来访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她抱着点点在怀里颠了颠,“哎呀,还挺沉的。这小妞生下来就壮实,果然长得也快,狗尾巴在她这么大的时候,大概还没她一半重。”

“你开玩笑吧。”徐循没搭理何仙仙的前一个话茬,直接顺着何惠妃的感慨往下说,“狗尾巴现在也不比正常孩子们矮多少啊,再说点点也不能算很胖。”

“点点生下来几斤啊?六斤?狗尾巴生下来的时候拿去称,还带了水呢,才称出三斤十二两来。”何仙仙叹了口气,有点感伤,“也就是当时那场病给伤了元气,狗尾巴我生得倒是轻松的,没你那么艰难。但就是小,小得根本不敢带上京——怕她连一点风受不住。现在点点有四个月了吧,我看着足足都有十二斤重了,狗尾巴四个月的时候我称了一下,刚刚好六斤。”

“点点十三斤……”徐循也有点窘,“好像乳母也说,比她生的前两个孩子都要胖大。”

“随爹。”何仙仙很肯定地说,“点点更像是大哥啊,长相就像,这身高跟着像也挺正常的。”

徐循也觉得,点点是越长越有点像皇帝了,刚出生的时候眉眼像她,现在脸盘就像是皇帝,嘴巴也有点皇帝的样子了,很多神态那根本是惟妙惟肖的,活脱脱一个皇帝女版,“都说女儿像爹,狗尾巴有些时候也挺像爹的。”

“可不是呢。”何仙仙道,“不过你这个孩子大,除了天生好以外,也有乳汁好的关系在。吃过你这个亲妈的奶不说,乳母质量也好。”

说起来,狗尾巴是够委屈的了,出生的时候赶上迁都,什么都没有享受标准待遇,全是敷衍着来。徐循道,“你说这乳母吧,其实也就那样了,未必比你狗尾巴的那几个要好到哪里去。左不过是人奶么,还能吃出什么花儿来。”

“不是说人没挑好。”何仙仙说。“我是说这人的心情不一样,人奶的质量也就不一样——狗尾巴那时候我其实蛮不高兴的,那几个乳母,因为不多时就要去北京,得和家里人分开,成天都是臊眉搭眼的,好像谁欠钱没给似的。我要换人,嬷嬷们又劝着不让多事,所以孩子吃了这不高兴的奶,身子就弱。”

这理论听起来稀奇古怪的,但细想下好像也有道理。徐循笑了,“那你这一说,我们家点点吃的的确是开心奶。”

当日听说点点的乳母,必须把自己还在哺乳期的孩儿丢下进宫,徐循心里便是很忍不得。后来择日和皇帝一提,皇帝听说了也觉得残忍,再加上也不是什么大事。遂许了乳母将多余的奶挤出来送回家去。那时候天气尚冷,人乳也不容易变质。现在天热了,徐循索性从自己账上支钱,给几个乳母家里都添了羊。言明等天冷了,还是让送自己的奶回去。

这么操持,其实所费不多,但几个乳母心里的感觉就不一样啊,都觉得自己跟了个悯下的主子,本来还念子呢,前一阵能常常听见孩子们的消息,哪还有不尽心带点点的?而且其实四个喂一个点点,就是尽着吃也吃不完那么些的,对点点的吃食也没什么妨碍。

何仙仙道,“就是的,这要是我再怀一个的话,我也和你这么办,也得些好名声。”

这么村了徐循一句,好像她做这事就为了沽名钓誉似的,徐循还没发作呢,何仙仙笑嘻嘻又道,“你也别和我打岔了,我是来和你打听消息的呢,长宁宫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循也拿何仙仙没办法,白她一眼,赌气道,“我怎么知道,你不会自己去问她?”

“哟,还生气啦?”何仙仙一点也不怕,“生了点点,有依仗了,你倒是越来越有脾气了!我自己去长宁宫——现在除了大哥,哪个人还进得去?不是连南医婆都给退回去了?”

确实,过去这两个月,长宁宫简直就成了禁地,原来住在里头的低等嫔妾,现在都被安置到了徐循的永安宫里,可不是除了长宁宫自己的人马,以及皇帝本人以外,别人都进不去?

进不去,自然也就得不到里头的消息,原来听说些蛛丝马迹,那是因为长宁宫里还住了别的主子,行动也不受限制。现在这么一搞,消息真是就闭塞了起来,何仙仙真的很可能是因为得不到消息,才跑来找徐循八卦的。

“其实你问我,我也是不知道。”徐循这回倒也说的是实话,她都和太后推辞了管宫的差事,要还不断派人出去打听消息,那未免也就太事儿了。被老人家知道了,也难免落下个不好的印象。“我现在是躲麻烦还来不及呢,再说,也是一心都扑到点点身上了。外头怎么回事,真不知道。”

“大哥不是常来看点点么,也没问啊?”何仙仙八卦兮兮。“到底是在瞒什么呢,搞成这样——难道皇后都没半点察觉?”

长宁宫的行事,说来确实是很有疑点,虽然现在确定是有孕了,但也同时放出了此胎不稳的风声。封宫养胎,也算是理所当然,这没什么值得诟病的地方,但问题就在于长宁宫把南医婆退回去了,用的也不是现在当红的刘太医,一直固执地使用本来地位已经是岌岌可危的周太医……

这南医婆是能随便退的吗?人家那是清宁宫打发过去的,以前徐循怀孕的时候,南医婆一过来,她都觉得心里有底多了——有南医婆在身边,冲太后递话都方便,要有人欺负她了,直接冲超级大领导吹耳旁风都行的。换句话说,你要是心里没鬼,这么一枚护身符,要你退都还舍不得呢。

可人家长宁宫就退了,退了第二天,皇帝就过去清宁宫请安了……然后,清宁宫那边居然也就没了动静。

这就给了人遐思无限的空间了,何仙仙来找徐循,也不是说就想得到什么内幕消息,她就是想和徐循一起分析、猜测的,这一点,徐循也看得出来。

但徐循偏偏就不乐意猜,这和她在太后那里不把话说透是一个道理。有些事,你可以暗示,她可以会意,大家可以心照不宣,但谁捅破了窗户纸,那就有点太露骨了。就不说孙贵妃知道了心底怎么想吧,徐循也觉得这么背后道人短长有点没意思,反正不管是有问题还是没问题,不管这问题到底是什么,那也影响不了何仙仙和徐循带小孩不是?

真要着急上火的,那应该是皇后才对,现在连坤宁宫都没声儿呢,她们在背后议论得热火朝天了,要是被人传出去,那多不好。

“你管那么多干嘛。”她便白何仙仙,“这就不是你该管的事儿,你自己宫里闹清楚了吗?”

女人多了,彼此倾轧、彼此说小话,金枝欲孽的事儿哪处能少得了。和徐循这样得宠的,有子女的,生活还算是有个重心。赵昭容这种经年累月不能承宠,又没个子女傍身的,那就是会走路的是非,有她在,咸阳宫哪里能消停得了?就上次何仙仙过来给连载到的进度,青儿、紫儿貌似是忍够了,正联合刘美人一道大战赵昭容,赵昭容又拉焦昭仪一起抗衡,活脱脱一出四国大战。

“就让她们闹呗,热闹点也有事做。大面上别给我丢人那就行了。”何仙仙有些不屑,“这么闹闹也好,免得啊,长夜漫漫,黄豆拣完了,就该惦记着养宦官了。”

拣豆那是很有名的寡妇娱乐,大晚上,谁家都是天伦之乐,寡妇没人说话啊,一盘黄豆一盘黑豆混在一起,拣完了又抓一把,就这么打发无聊的日子。何仙仙这样讲,有点太刻薄了,徐循扑哧一声,笑道,“去你的,这又不是村子里,无聊了不会看书下棋啊?我劝你还是管管,后院里太闹腾了到底也是不像话。”

“说起来,”何仙仙哦了一声,“我就说你最近怎么也无心管外头的事呢——课又加了不少吧?你身边的李嬷嬷不是教坊司出身的么,这几个月,肯定没少给你布置功课。”

虽说已经是身居高位,但徐循也不能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吧,身为妃嫔,精益求精不断寻求进取,那是她应该有的态度。尤其点点大,为了生她徐循下面还挨了一剪刀,不勤加练习的话,她都感觉有点没脸见皇帝。在月子里时候那是不能练,出了月子以后,她跟着李嬷嬷,连侧手翻都给捡起来了——生了孩子,肚皮是松弛了点,不加点功课,就这么胖胖的,徐循自己都觉得不想照镜子。

毕竟是年轻,这么几个月下来,她奶也褪了,胸也小些,赘肉也下去了。生产带来的负面影响消除,正面影响倒是留了下来:整个人更慈爱、更妩媚、更圆润了点。至于私.处么,伤口拆线了以后,愈合得很好,以李嬷嬷的秘方来锻炼,自我感觉也是没受到多少的影响……

她微微红了脸,却也没矫情的否认,而是道,“你不也练的呢吗?——当时练了多久?”

“狗尾巴小啊,”何仙仙道,“我月子里还受风生病了,一直在休养,也没怎么锻炼。反正在南京住了那么久,上来的时候基本也差不多都好了。说起来,你天癸还没来吧?”

生产过后,按例是等天癸来了一次,才把牌子放回盘内,重新开始侍寝的。妃嫔不哺乳,也是这个道理,不然,哺乳期内基本都是没法生育,这也有悖于她们的职责。

“还没呢。”徐循摇了摇头,“大哥过来的时候,多数都是看看点点,然后就回去了。有时候也把小吴美人她们给带回去。”

何仙仙低声嘀咕了一句,“现在倒是没以前那么着急了。”

“估计也是有点心灰意冷了。”徐循也是挺低沉的。——这要是生育能力正常点的,按皇帝这个频率,现在后宫估计都有二十多个大肚婆了,皇帝就是不容易生儿子,这有什么办法?改变不了也就只有接受了。“唉,这种事急也急不来,只能随缘了吧。”

“也是,哎,提都提到了,我这就给你讲讲赵氏那边的新进展。”何仙仙八卦无望,也不执着,转移话题继续给徐循直播。“上回说到哪了?李氏、王氏受不得赵氏的做派了?”

两个女人一通八卦,也消磨了不少时间,送走了何仙仙,徐循这边乳母也抱了点点来给她看,点点手舞足蹈,咿咿呀呀地,和徐循互动了一下,又拉了一泡好大的臭臭,人们忙又把她抱下去换尿布了。

柳知恩一直在一边侍立,现在看点点退下去了,徐循又是若有所思的,便笑道,“其实,点点是比莠子的气色要好。”

为了吉利,宫里孩子们,还在襁褓间都是不让叫称号的,全以小名呼之。徐循被柳知恩一说,也回过神来,摇头笑道,“我不是担心点点的身体……我是在想,你说坤宁宫那里一直没动静,是不是因为她们也根本没收到消息啊。”

“这——”柳知恩有点犹疑了,“恐怕不会吧,怎么说,那也是皇后娘娘……”

“这宫里是怎么回事,你可比我清楚。”徐循摇了摇头,“现在还有谁把皇后这两个字当真?再说,长宁宫那些异常之处,也不是说随便一个人就能看得出来。”

南医婆被打发回去,不会是敲锣打鼓地被打发回去的吧。孙贵妃用哪个太医,你逮着一个扫地的那也问不出来啊。一般来说,这种消息那都是六局一司的女官,不经意间和谁聊天的时候给透露出来的——徐循身边几个嬷嬷,在尚宫局、尚食局、尚仪局里都有老姐妹。尚宫局管的是后宫和外朝所有的来往交通,请御医就是从尚宫局过,周太医说他和尚食局没往来,绝非虚言。理论上说,除了尚宫局外,谁也不能和外朝有什么沟通。

尚食局那管的是吃饭和医药的事儿,不必说了。尚仪局里有内起居注啊,有侍寝记录,天癸记录什么的,也是要紧的局司。反倒是尚寝局、尚功局、尚服局稍微无关紧要一些。

一般的说来,除了外聘的女史以外,六局一司的女官来源就是宫女上位,在宫里混了这些年,通过激烈的竞争进入尚宫、尚食、尚仪三局的,能是省油的灯?若在以前,也许大家是争着给皇后送消息,可现在……这些费油的灯也许会观望,也许会四处示好下注,会回去搭理坤宁宫的人,只怕是少之又少。

再说,原来的一些老关系,随着历年来的各种变迁和自然退休去世等减员,现在估计也是剩不下多少了。新女史们刚刚补充进来,也建立不起什么人情关系。下房又是早分开了的……坤宁宫现在,就像是聋子、瞎子一样的,要想察觉出不对,只怕都有些难了。

柳知恩想了一下,也是认可徐循的猜测,他却没附和,而是帮徐循分析道,“娘娘以为,长宁宫这番异常为的是什么呢?”

“反正左不过那几个可能吧。”徐循也的确没和柳知恩分析过,此时顺势也整理自己的思绪,“不是她打算在宫外抱一个来当自己的,就是打算把别人生的充做自己的了呗。”

想了下又补充,“大哥估计还没傻,所以前一个肯定是不能的,要么就是后一个吧,身边宫人有孕,打算据为己有了。”

“那您可要想好了。”柳知恩道,“贵妃娘娘这么做,只怕就是在防着坤宁宫——您若是在坤宁宫那里把这事儿给捅穿了。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徐循也没有隐瞒柳知恩的意思,她坦然道,“所以,我这不是在犹豫呢吗……不提醒吧,我觉得心里过不去,若是要提醒,那可就的确是得和孙姐姐结仇了。”

柳知恩垂下眼,小心地选择着词句,“后宫妃嫔间,有些许不合也是常事。奴婢担心的也不是这个……娘娘,如今看来,贵妃娘娘这么做,起码是经过皇爷首肯的。”

甚至于,皇帝很有可能都是把清宁宫那边给说通了也未必。在不知水深水浅的情况下,就去掺和上一脚,若是惹怒了皇上,弄湿的那可是自己的衣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