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河蚌刷完壳,清玄收了木盆出去,容尘子将她擦干,抱到榻上。河蚌变成人身,便有些不自觉:“知观,你再以元精养人家一次好不好?”容尘子涨红了脸,河蚌八爪鱼一般地缠他,“过几天肯定还要去打三眼蛇的,我早点好起来,可以和你一块去嘛。”
容尘子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还没想清楚到底应不应该和她就这么在一起,又怎么能……河蚌小心翼翼地爬到他胸口,双眼亮晶晶地看他:“知观,我答应以后好好听话,你让打东我绝不打西,你让打狗我绝不打鸡,你还是继续养我吧?”
容尘子垂下眼帘不说话,河蚌是个自来熟的:“那我就当你答应啦?”
上次容尘子掐了她,她还是有点心有余悸,这会儿只是趴在容尘子胸口静静地看他,容尘子心如乱麻,不知道是应该遵从本心,还是应该推开她。而现时的情况,鸣蛇未灭,肯定还有需要内修的时候。他犹豫不定,河蚌舔过他的喉结,娇软的小手轻轻解着他的衣袍,他胸膛紧实如铁,河蚌一路舔过去。容尘子肌肉一阵跳躲,他一把将河蚌拎起来,哑着声音道:“今天不行。”
河蚌挣扎,他终是怕伤到她,没敢用力。河蚌挣脱他的桎梏,又爬到他身边:“为什么不行?我觉得我已经很好啦。”
她倒是一点也不体谅,容尘子毕竟是个成熟男子,先时本已食髓知味,这时候空旷已久,他即便凝心镇气,又怎么确保欲心不动,元精精纯?
“知观!”河蚌抱着他的臂膀扭动,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其滑腻温软,容尘子呼吸不稳:“你乖吗,待明日……”
“才不要呢!”河蚌牵引着他的手去摸自己的小脚,“去打三眼蛇当然是能早一天就早一天的嘛!”
容尘子呼吸渐渐急促,他明知道这样不妥,最终却如陷泥沼,身不由己。他覆身其上,怕压着她,以肘支撑着重量,其声粗嘎:“如有不适,立时告诉我。”
河蚌欢呼一声,不断去舔他的颈项,容尘子全身肌肉紧绷,额上沁出汗珠,他粗糙的手掌顺着那两条光裸的长腿逆行而上,初初的时候,河蚌还是有些不适——她的身体太嫩了。她微微扭动着躲避:“知观,轻些吧。”
容尘子牙关一紧,几度试探方才入了巷。身体紧紧地契合,他强行收敛心神,几番试探之后他骤然抽身,翻身下了榻,河蚌以为他又生气,忙坐起来:“知观?”
她现今的身体根本受不住剧烈的交合,容尘子粗喘着安扶她:“无事,我很快回来。”
河蚌等过了两刻,他终于带着一身寒气返回。河蚌摸摸他就叫起来:“知观,你身上好冷!”容尘子低低地嗯了一声,不许河蚌再乱动,摁住她再次翻身上马。那紧实的身子冷得像要结冰一样,河蚌寸寸抚摸:“你洗冷水澡啦?”
容尘子神识已然清醒,这时候自控能力也强了许多,连声色都不曾变:“无事。”
河蚌难得乖乖地一动不动:“知观。”她抱着容尘子的脖子,与他肌肤相贴。容尘子推开她:“别,你要着凉的。”
河蚌用自己体内的储水温暖他,那些水带了她的体温,容尘子只觉浑身暖洋洋的如沐春光。
“感觉如何?”他动作极尽轻柔,河蚌舒舒服服地躺着:“很好呀,知观加油。”
容尘子啼笑皆非,只得当真埋头加油。
时间太长,空做无聊。容尘子还是关心他所想的事:“江浩然……和你是什么关系?”
河蚌双腿盘着他的腰,答得云淡风清:“是我以前的武修呀。”
容尘子不是个八卦的人,但面对这个突然找上门来的江浩然,他始终如鲠在喉:“那为何……”
河蚌触摸他宽厚的胸膛,他赶紧将她的手拍下来:“别乱动。”
“他有了其他的内修呗,我就走啦。”河蚌打着哈欠,明显是不想多说。容尘子只好不再多问。
次日,雪仍未住。庄少衾那边传来消息,这鸣蛇近几日居然也毫无动静,连道宗的人都怀疑——莫非这岩缝塌陷,将它们也压死啦?容尘子赶过去同行止真人、于琰真人等商讨方案,河蚌精神好了些,在院子里玩雪。容尘子只叮嘱不许玩得太疯,也没有再拦着她。
她小手冻得通红,脸蛋也红扑扑的,正将红辣椒粘在雪人脸上当鼻子,突然她静下来。身后一个声音尽管刻意放柔,仍掩不住其中的威压之势:“你果然在此。可知这些年我一直在寻你。”
河蚌身边漾开一圈水纹,她瞪起圆圆的眼睛:“你还好意思寻我,寻我作什么?”
来人渐渐走近,积雪盈膝的雪地上,他的脚印不过浅浅一分:“盼盼,要我解释多少次?你不要总是这么自私好不好?”他走近几步,河蚌转身就往元符殿跑。
容尘子同行止真人等人俱在元符殿,正商议着如何对付鸣蛇。冷不防殿门被踹开,那河蚌披着半身风雪跑进来。谁也不看就钻到容尘子怀里。容尘子微微敛眉,正要将她推开,猛见殿外一身金色长袍的江浩然也随后跟来。他揽着河蚌的手不自觉便紧了一紧,语带薄怒:“发生何事?”河蚌不说话,容尘子本就是个耿直性情,当下起身,峨冠博带,身如山岳,“江尊主,青天白日,你于观中逐吾女客,是何道理?”
江浩然亦是一方之主,脸上顿时就有些挂不住,迦业大师如今再是愚钝也能揣测江浩然此次的来意,但他也不知如何打这圆场。眼看二人对恃僵持,河蚌揽住容尘子的脖子:“知观,我堆了一个雪人,你去看看像不像!”
看她活泼如昔,容尘子脸色稍霁,迦业大师这才双手合十道:“知观,这其中定有误会,还是莫伤了和气方好。”
江浩然也干咳一声:“在下并无意冒犯……知观莫怪。”
容尘子坐下来,却将河蚌牢牢圈在怀里,他本是遵礼守旧的君子,如今肯于人前显露这样的亲密之态,警告之意溢于言表。江浩然咬碎钢牙,终究没有再同河蚌说话。
午饭在膳堂里用,河蚌自然坐在容尘子身边,她右手边是叶甜。容尘子边同迦业大师说话,边将驱邪避难符化为符水。旁边清玄立刻奉上砂糖,容尘子兑了符水,若无其事地放在河蚌面前。河蚌将水都饮尽了,他才给她挟了几筷子菜放到碟子里。江浩然时而也参与鸣蛇的讨论,当务之急,自然是需要灭掉山下的蛇卵,防其再度扩散。
可他说不到三句便去看河蚌,容尘子心下大为不悦,有种被别人轻薄了自家娇妻的恼怒。他立刻挽了河蚌起身:“清玄,送海皇回房,将饭菜送入房中。”
清玄应了一声,河蚌揽着容尘子的脖子,语声又娇又脆:“知观,人家想和你一起吃。”
容尘子面色微红,却仍是柔声回她:“先回房,我稍后过来陪你吃,好不好?”
河蚌这才高兴了,顺从地跟在清玄身后,一蹦一跳地往容尘子卧房的方向走。容尘子眉头都拧成了一团:“好好走路!”
饭桌之上,望着江浩然目光所逐之处,高碧心早已面色铁青,她啪地一声摔了筷子,也转身走了。江浩然告罪一声,跟着她出了膳堂。迦业大师觉得头大,倒是行止真人目露疑色:“这位江尊主同那位海皇,倒似旧识啊。”
叶甜冷哼了一声,看看自家师哥的脸色,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我出去一下!”河蚌正在吃点心,叶甜杀气腾腾地闯进来:“那个姓江的是不是骚扰你了?”
河蚌吃力地咽下嘴里的糕点:“干吗?”
叶甜面色狰狞:“你听着,你若要跟着我师哥,就必须一心一意。倘敢水性杨花,看我不将你砍成七七四十九段!如果你没招惹他,他敢来窥视我师哥的东西,我先将他砍成九九八十一段!”
河蚌咬了一口桃片:“这太血腥了……不是所有的事都需要暴力才能解决的嘛……”她又咬了一口桃片,凑到叶甜面前窃窃私语。
下午,高碧心正在瞻仰观中诸神,叶甜为其拈香:“看起来,你也是雪肤花容,如何就跟了那没心肝的江尊主呢?”高碧心眸中怒色一闪,然叶甜下一句话更是将她气得七窍生烟,“他今日不过见了我师哥的一个鼎器,你猜说出如何言语来?他说你比起我师哥那个鼎器,简直就是一团牛粪……”
高碧心怒火冲天,但她还有几分理智在,知道不能这么闹将起来:“你身为出家之人,岂可出此挑拨之语?!”
叶甜摇摇头,也是叹气:“我本也不想言语,奈何我也看不惯我师哥那个鼎器。我师哥保守单纯,将她当宝贝一样供着也就罢了,如今这姓江的美色在旁却不懂珍惜,着实让人不平。”
她这番话一出,高碧心五指将手中香尽数绞断:“姓江的,你竟然为了何盼这个贱人这般糟贱我!”她也不上香了,转身出了殿门,怒气冲冲地走了。
大河蚌从神像之后跳将出来,笑嘻嘻地看她背影,还喃喃道:“江浩然啊江浩然,这就叫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你保重啦。”
叶甜难免也生了八卦心肠:“她好像对你生恶痛绝,你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惹人家这般厌憎?”
河蚌打了个哈欠:“江浩然很厉害的,知观打三眼蛇还用得上他,所以现在不是跟高碧心置气的时候,不过前情后账,早晚是要清算的。”她话到末尾时竟然带了几分狠厉,叶甜回首望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观中时日十分枯燥,小道士们不是迎送往来香客就是念经习武,连容尘子也忙着寻找对策消灭鸣蛇。河蚌很无聊。身上的伤在灵药和容尘子的精心养护下开始渐渐好起来,容尘子虽然仍不许她使用消耗过大的术法,但已经默许她四处玩耍了。
冬日的凝霞山百花凋败,山巅覆雪、苍松常青,比之春夏时节,又是一番奇景。河蚌活泼得很,经常在后山跑来跑去,堆雪人、玩雪球。这一日,后山一株早山茶开花了,硕大的花朵半覆于雪中,艳丽夺目。河蚌想摘又舍不得,犹豫了半天,身后响起脚步声,她转头便看见江浩然。江浩然今日难得着了一身素服,怕河蚌再跑,他远远站在十步开外:“就算找不到合适的武修,你也犯不着去纠缠一个道士吧。”他轻抚颚下美须,颇有些怒其不争的味道,“我知道你同他亲密不过是为了气我,可是都几百年了,你要任性到什么时候?”
大河蚌气得七窍生烟:“气你妹啊,格老子的,有多远滚多远去!”
江浩然上前两步,放缓了语调:“盼盼,你看,好不容易千年过去,我功有所成,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你同我回去好不好?”
河蚌气极反笑:“我同你回去,高碧心怎么办?”
江浩然想了片刻,咬咬牙道:“我与她并未成婚,族里的意思……你是知道的。但你我毕竟相识在先,你要嫁我为正妻,也不是不可能……”
河蚌柳眉倒竖,想了想她又换了个笑脸:“我同容尘子睡过啦,你也不介意?”
“什……什么?”江浩然眉目中掠过瞬间的惊痛,许久他才轻声道,“江家家训,失贞之妇不得为正室,我……但我会待你如初。”
河蚌笑若银铃,笑罢之后,她倾身轻掸裙角:“让我回去也可以,但是江浩然,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江浩然闻言色变:“盼盼!我早已说过,那东西与你无用,你又何必……”
河蚌也变了脸:“再无用也是我的东西,总之不还给我,余事休谈!”
江浩然颇有些为难:“可是碧心毕竟是我表妹,族里高、江两家世代交好,我又岂能……”
河蚌冷哼:“那你来寻我作甚?有多远滚多远去!”
她未设防,那江浩然表面同她说话,却不料突然欺身上前,河蚌一惊,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他牢牢扣住手腕。他是武修,力道可想而知:“你以为单凭那个道士可以护得住你吗?”
河蚌怒极,抬脚就踹。双方正自纠缠,突然一声咳嗽,江浩然毕竟顾及颜面,倏然放手。河蚌远远跳开,她可不顾及颜面,当下便出了一支冰锥,锥至面前,江浩然以五指生生握住,先行捏碎。
再一看眼前,那河蚌已经无影无踪了,旁边站着迦业大师。江浩然清咳一声,倒是迦业大师先行开口:“浩然兄,贫僧不知你同这位何施主有何纠葛,但是贫僧奉劝一句,容知观这个人不怒则已,一怒则天下惧。他对何施主……着实袒护得紧,你若当真有事,还是和他当面讲清,免生事端。”
江浩然恼羞成怒:“大师有所不知,这何盼乃是……乃是……”他皱眉许久,终于把话说完,“乃是江某逃妻!”
中午,河蚌没到膳堂,容尘子命清玄将饮食送到卧房,也没有留意。饭桌之上氛围特殊,江浩然面色严肃:“容知观,在下有事,烦请借一步说话。”
自上次他与河蚌争执,容尘子对他向无好感,这时候也想听听他说什么,便自离席,同他到了室外。
“容知观,在下久闻知观乃圣师高真,却有一事不明。”江浩然拱手,礼仪周全,“知观身为出家人,拐带他人妻室,是否有辱圣道贤德呢?”
容尘子眉头微挑,若是以前闻听此话,他必要面红耳赤,然如今被河蚌无数次刷新下限之后,他脸皮也厚实了许多,当下面不改色,语声沉缓:“江尊主何出此言?”
江浩然轻抚胡须:“实不相瞒,何盼乃本尊主妻室,三百余年前,因族中一点小事离家,至今未归。不想却在知观观中寻得。”
容尘子冷哼:“江尊主口口声声道与她是夫妻,可有婚书?”
江浩然也是微怔:“知观这岂不是强词夺理,妖界婚约不似人间,何来婚书?”
容尘子便有些不耐:“那江尊主此话有何凭证?再者,妖界婚约不似人间,江尊主也知晓此理。和则留不和则去,事情已过数百年,逃妻二字如何说起?”
“你……”江浩然冷笑,“素来只闻知观含真渊嶷,人品高洁,想不到也是能言善辩、巧舌如簧之辈。但知观对她又了解多少?吾辈此来,也是为知观着想。我这妻子的性情,本尊主再清楚不过。她来寻知观,无非是为着知观乃星宿转世。图谋什么,知观你心中应当有数才对。何况知观你是出家之人,又是宗师名道,根基定力自然都毋庸置疑,岂是轻易为女色所惑之辈?知观或许不知,我这妻子修习的乃是摄魂之术,中者为其神魂颠倒尚且无知无觉。在下也是担心知观受其蛊惑。”
容尘子眼中闪过一丝暗色,江浩然何许人也,立刻便打蛇随棍上:“她的过去,她又告诉过知观多少?甚至于……知观你可知她的名姓?师承、来历?你分毫不知,却留着这样一个妖怪在身边,说不是贪恋美色,也无人相信吧?”容尘子还未及答话,他又冷笑着道,“再者,她不对知观提及,也是有因可循的,谁会对将要到嘴的美食报上家门来历呢?”
容尘子浓眉紧皱,江浩然轻理胡须,又恢复了挚诚之态:“知观,江某这也是为了你好,你一个星宿正神,好好修道便是,又何必跟一个妖精纠缠不清?知观还须三思才是。”
容尘子不再多言,转身回了膳堂。众人之前,二人都未再提河蚌一句,但心思却从未移开。
中午,容尘子回房午睡。那河蚌扑上来,委屈得不得了:“知观!那个姓江的打我!!”她将手腕举到容尘子面前,她肌肤本就细嫩,平日里不慎碰着还要红好久的,何况江浩然的力道。这时候腕上淤血未散,呈紫中带青的颜色,十分刺目。容尘子轻轻替她活血,突然说了一句话:“你从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河蚌歪着脑袋想了想:“我叫何盼呀,你不是早知道了。”
容尘子盯着她的眼睛:“你也不曾告诉我你的师承来历,还有那个江浩然,他到底是你什么人?”
他声色俱厉,河蚌便有些犹疑:“知观?你怎么了嘛,人家手伤了你也不理人家!”
她眸光粼粼,纯澈无邪,容尘子叹了口气。他不得不承认江浩然的话戳中了他的软肋,他对这个河蚌几乎一无所知,她有时候似乎单纯得可怕,但是她说谎的时候也是连眼睛都不眨。他怕了,真的怕了。
他伸手将河蚌环在怀里,河蚌将下巴搭在他肩上,还嘟着小嘴儿:“知观?”
容尘子拍拍她的后背,他持道半生,也不明白为什么就对这河蚌情难割舍。这世间是不是真有一种摄魂之术,能引人迷醉其中,心牵神绊?
“对不起。”他轻声叹气,“有时候我很害怕,我真害怕!”
我怕我喜欢你只是中了你的摄魂术,我害怕我现在所思所想、所爱所恶,都非我本心。我怕有一天突然发现你还有更大的阴谋,我怕我在你眼里只是一本菜谱。
河蚌乖乖地呆在他怀里,掰着手指头数:“后天就是腊八节了哎,不知道山下有没有腊八粥喝。”
容尘子将她推倒在榻上,差点忍不住打她:“在我怀里你竟然想着腊八粥!”
河蚌不防他突然发火,瞪着圆圆的大眼睛仰望他:“那我该想什么?唔,今天中午清韵说做炸糕的,没有看到嘛。骗子!”
容尘子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有心想要好好惩治她一番,她又娇笑着将脸贴在他心口,语声清脆得像将熟未熟的青苹果:“知观,我喜欢你……人家最喜欢你啦……”
容尘子的满腔怒火,就化作了绕指柔。
腊八节清虚观是不过的,至少不喝腊八粥。河蚌不乐意,从早上起就缠着容尘子要带下山喝粥。容尘子本是和迦业大师等人一并研究庄少衾那几条小鸣蛇,这会儿也被她缠得不胜其烦。但她又娇气,一吼又要哭。容尘子只有哄:“粥什么时候都可以喝,对不对?你先和清韵他们去玩,改日贫道带你下山便是。”
诸小道士都低着头,生怕被师父点去陪这河蚌。河蚌本就是个小孩子性情,当下就不要脸了,她抱着容尘子的腿就要哭。容尘子急忙将她扯起来,正板起脸来要训,身后一个声音朗声道:“既然知观无暇,不若就由在下代劳吧。民间风光,在下也经久未见,正好陪盼盼走走。”
江浩然一脸微笑着向河蚌伸出手来,河蚌避回容尘子怀里,一脸嫌恶:“谁要和你一起?讨厌!”
她又回身缠容尘子,容尘子终于忍不住:“好吧好吧,你先换衣服,稍后贫道带你下山。”
河蚌这才欢呼一声,蹦蹦跳跳地就回卧房换衣服。她今日又穿了那件长长的白色羽衣,足上金铃叮咛作响,跑将起来时羽衣散开,像一团越滚越远的小雪球,活泼俏皮。容尘子的神色无奈中暗藏一丝温暖,对着那背影凝视良久,方深深地叹了口气。
河蚌很愁,她的衣服容尘子嫌弃,觉得简直是暴露得近乎伤风败俗,叶甜倒是有女装,她又嫌弃太过严肃死板。容尘子又不同意她着道童的衣裳——这河蚌女扮男装也是清俊俏丽,又连走路都恨不得粘在他身上。一位道长和一个俊俏道童相拥走在路上……容尘子不敢想象路人的目光。
选来选去没有合适的衣服,河蚌嘴嘟得老高:“你就是不想带人家出去!”
容尘子是秀才遇到兵,只得低声哄:“我哪里不愿带你吗,要不你变成河蚌,贫道抱你下山。”
大河蚌一听,这主意倒也不错,还不用走路,这才允了,高高兴兴地随他下了山。
戌时末,容尘子抱着河蚌下了山。腊八节在凌霞镇本是个很受重视的日子,容尘子走过长街弄巷,越走面色越凝重。河蚌也觉得有异,她从容尘子怀里探出头来:“知观,都没有人卖腊八粥嘛!”
长街上空空荡荡,家家关门闭户,连零星灯光都瞧不见。繁华的凌霞镇,骤现苍凉衰败之象。寒风割面而来,容尘子用鲛绡将河蚌打成个包袱背在身上。河蚌还扭来扭去的不依,容尘子拍拍它的壳:“乖。”
他行至一户人家,举手敲门。天气滴水成冰,屋檐太矮,上面凝结着手腕粗的冰棱。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嘎的声响,无人应答。容尘子的心直往下沉——如今道门的人俱都聚在长岗山,难道凌霞镇……出了什么事?他神思一闪,突然脸色大变——当初李家集疯狗食人之事,尸体也离奇失踪,当时自己因河蚌的事耽搁,竟一直再未想起。若那疯狗同鸣蛇确有关联,此刻李家集恐怕也是厄运难逃了!
他用力推门,冷不防那门却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妇人开了门,她穿着棉夹袄,头上还包着黑色的头巾,牙掉了许多,说话也关不住风:“谁呀?”
容尘子不由倒退了一步,见是个老人家,又换了个和气的神色:“老人家,行路久了,想讨口吃的。”
老太婆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打了个哈哈:“瞧我这老婆子,竟然让客人站在门口,进来吧。”
屋子十分窄小,老妇人点了一盏油灯,灯影摇晃间,可见泥墙、瓦屋,容尘子在桌前坐下来,突然就是一皱眉——桌上尘土密布,显然是久无人打扫了。
他皱着眉,不过片刻,老妇人端上来一碗冷粥,容尘子一闻,都馊了。他用筷子搅了搅粥,右手刚一掐诀,那妇人已然扑上来,容尘子倒也不俱她,右手宝剑一现,直接将她穿了个透心凉。她还在地上扭动,大嘴张开,里面缓缓爬出一条白底黄花的三眼蛇,刚探出个蛇头,容尘子一剑斩落,蛇皮太韧,只斩出一道浅浅的血痕。那蛇也凶悍,张着嘴喷出一道毒液,容尘子侧身避过,毒液喷在旧木桌上,木桌瞬间就被蚀出了几个洞。
就这么一避之下,那蛇全身都自人体内爬出,尾巴一甩,快若闪电般扑过来。容尘子举剑正要相迎,那已扑至他面门的三眼蛇突然裂成碎片。像被龙卷风寸寸撕裂,最后连蛇骨都断成几截。
容尘子被溅了一头一脸的血,只得将河蚌放在地上:“你早知道凌霞镇出了事?”
包袱里河蚌声音沉闷:“我只是在想三眼蛇久无动静,会不会是在长岗上摆个疑兵之计忽悠我们,唔……现在看来凌霞镇好像真的出事了。”
她化为人形,仍然结水为裳,但容尘子这会儿没功夫理会她“暴露得简直伤风败俗”的衣着,他眸光黯淡:“我清虚观建观于此,竟让百姓遭此大难……”
河蚌将小手搭在他肩上,软乎乎的身子轻轻蹭他:“其实这世界本就是适者生存,知观不必自责。何况这时候我们应该看看哪户人家没有做腊八粥!腊八节不做腊八粥的,肯定是三眼蛇!”
“……”容尘子将房里诸都探查了一番,也是叹息,“这般辨妖方法,也算是旷古绝今了。”
他牵着河蚌挨家挨户敲过去,一路上只有五户人家做的腊八粥,另有一户实在清苦,却也用酸萝卜加几丝猪肉代替了。容尘子也悟出道理——看来这三眼蛇还真不知道过节。
有时候家里做了腊八粥却有行为躲闪的,大河蚌就把一家人集中到一块,一个一个地问,那些问题也是五花八门,比如:“端午节要吃什么?”“元宵节吃什么?”等等。
答不出来的就用风裂术杀死,死后一看,俱都是三眼蛇的尸身。
容尘子虽觉万分荒唐,但见确实有效,也不曾阻止。二人一路行至街尾,三眼蛇杀了只怕不下五十条。河蚌也有些累了。容尘子倾身抱起她:“看来须将剩余镇民集中至清虚观,待蛇患过去再说。”
河蚌乖乖地呆在他怀里,足上金铃叮咛作响,在夜间听来十分清晰:“知观,人家累得很。”
她声音软绵绵地没有力气,容尘子难免有些心疼:“那你在这里等我,事不宜迟,恐再耽搁不得。”
河蚌几番犹豫:“人家想跟你在一起。”
容尘子也怕伤了她的元气,只得仍将她变回河蚌,打成包袱卷儿背在身上。
河蚌一觉睡醒已经在清虚观中,容尘子将她泡在温水里,令清贞和清韵不时添些热水,自己前去安置这次带上山来的一百多口镇民。冒充刘沁芳那条三眼蛇为了讨好河蚌,特意下山偷了几斤猪肋巴骨,清韵瞒着师父偷偷煮了一锅腊八粥。这时候二人一蛇守着一只大河蚌,清贞第一次见到传说中所谓的妖怪,新奇不已。他不时伸指头戳戳河蚌的壳,悄声道:“师弟,你说这河蚌真会变成海皇?”
清韵翻翻眼睛:“师兄,这里一条三眼蛇还人模人样呢,你别少见多怪了……”
河蚌张张壳吐了一串泡泡,清韵便赶紧上前:“小道做了一锅腊八粥,陛下快起来趁热喝吧。”
河蚌嗯哼了一声,那条三眼蛇已经挤上来:“嘿嘿,海皇陛下,腊巴骨是俺特地找来孝敬你的!”
河蚌大悦:“小三儿,还是你乖。”她从壳里吐出一颗粉光艳艳的珠子,“这个赏给你啦!”
三眼蛇一看就打哆嗦:“又是珍珠?陛下……”
河蚌不耐烦:“什么珍珠,这是一只海龟妖的内丹,很珍贵的!”三眼蛇将信将疑,河蚌不耐烦了:“要不要啊,不要还我!”
三眼蛇一咬牙,头迅速一探,将珠子衔进嘴里,咕噜一声吞了下去:“谢谢陛下。”
河蚌哼哼,她是数千年的大妖,近几年又常居海里,论宝贝是绝对不少的。清韵一看,就有些眼馋:“陛下,粥还是小道做的呢!!”
河蚌张张壳:“你也乖,不过你是道士,我这里的法宝都是妖怪的,你不能用呀……啊,有了!”她打个滚,吐了个晶莹剔透的小葫芦,“这个是收妖瓶,可以收些几百年的小妖,给你吧。”
清韵收起来,清贞也腆着脸过来:“陛……啊不,师娘!师娘你不能厚此薄彼呀!徒儿给您添水……”
河蚌有点不解:“师娘是啥?”
清贞赶紧解释:“就是师父的妻子,师父如父,师娘如母啊!”
河蚌美得冒泡:“不错不错,你也乖,嗯,给你个啥呢……”她壳里一阵叮当脆响,翻了半天似乎终于找着了,“啊啊,给你一个汲水玉,可改变水脉的,不过黄河长江改不了,井水、活水什么的还能用。”
容尘子一回来,就发现他的两个徒弟已经为了两件小法宝,将他这个师父卖了……
他本就是个踏实之人,当下声色俱厉地训斥:“你赠清韵收妖瓶,他便不会努力学习降妖之术!你赠清贞汲水玉,他便不会细看地脉山势,好逸恶劳的恶习一旦养成,他们都将一事无成!你二人根基未稳,竟然已经寻思着一步登天了么?”
清贞、清韵都被训得不敢抬头,大河蚌从盆里爬到容尘子怀里,伸出斧足逗他:“知观你生气啦?”容尘子眉似刀刻,河蚌又开始耍无赖,“格老子的,你身为个师父这么小气,还敢生气!你再生气老子就哭哦!”
容尘子真是有些怕了她,见清贞、清韵头低得脸都快贴着地了,他冷哼一声:“干杵着作甚,还不出去做事!”
清贞、清韵应了一声,赶紧就脚底抹油了。容尘子这才将河蚌揽在怀里,用汗巾将她擦干:“他们正是学东西的时候,不可胡惯。”
河蚌闷闷地应了一声,她化为人形,身上裙裾只遮住了三分之一的大腿,容尘子喉头微咽,不免又同她温存了一番。
然次日,整个清虚观都接到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朝廷传来令谕,着庄少衾将李家集与凌霞镇封禁,今日开始,二村许进不许出。为免情势扩大,内中村民,不论人蛇,一律纵火焚烧。
令谕由一位千户带来,随他而来的还有一万八千多卫兵,这一万余兵士包围凌霞镇和李家集,他们惯常盗墓摸金,处理这些异事也是雷厉风行。当下以处理精怪的方法,寻来动物牲畜的血凝住村庄周围,铺上桐油,欲一把火将凌霞镇和李家集一并焚尽。
凌霞镇内顿时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