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简瑶睁开眼,就见墨蓝夜色里,一弯月悬挂楼宇上方。kxnet
    她还坐车里,周围景物很熟悉，是她和薄靳言住公寓楼下方。车内没有开灯，只有小区路灯遥遥映照进来。
    薄靳言就坐她身旁，双手搭方向盘上，盯着窗外,眸色冷冽。
    “想什么？”简瑶靠椅背里,侧头望着他。
    薄靳言长指方向盘上敲了敲：“‘他’没有出现。”
    简瑶静默片刻。
    她知道这次，薄靳言没有安排任何人现场盯梢，只为留给“他”——如果还活着话——留下讯号机会。今晚“奇山”顶上人多嘈杂,“他”若出没，应该是轻而易举。
    但现薄靳言说没有,那就是不会有了——他们都离开命案现场这么久了。
    “看来‘他’是真死了？”简瑶轻声问。
    “或许吧。”
    他忽然转头看着她。
    车内光线如此黯淡，可穿着白衬衣他，身姿却显得越发挺拔。如夜色般清冷脸颊上，那双眼是澄亮逼人。
    简瑶被他盯得心头微凛，轻声问：“怎么了？”
    “eT”他轻唤，嗓音夜色里低沉如水，“我认为我们应该定个原则：以后查案时，你必须24小时寸步不离我身边。”
    简瑶微怔：“跟着你没问题。前面那句我没听清楚，eT？”
    “嗯。”薄靳言微微一笑，起身推门下车。
    简瑶：“……你才是eT！”
    薄靳言绕到这边，将她从座椅上抱起来，悠悠答：“我头上又没犄角。”
    ——
    进屋时，已是凌晨一点。
    薄靳言把她放沙发上，就走向厨房。过了一会儿，手上拿着两个冰袋回来了。
    他她身旁坐下，先按了个冰袋到她额头上。刺骨凉意令简瑶吸了吸气，结果就见他那薄唇畔浮现浅笑：“自己按着。”
    简瑶默然接过冰袋。
    这男人……
    他对她紧张和温柔，果然很短暂。才过多久啊？他又是eT又是犄角又是浅笑，明显已经愉悦进入了“欣赏简瑶窘态”模式。
    幼稚。
    就这时，脚踝忽一紧，被他握住了。
    只见他微微弯腰，动作非常自然将她鞋一脱，丢向玄关，随即将她腿轻轻一提，就放到了他大腿上。
    简瑶微赧，一动不动看着。
    他却极为神色自若，左手把冰袋往她脚踝一压，右手拿起旁边遥控，打开电视，开始看纪录片《午夜追凶》。
    冰袋接触皮肤一刹那，简瑶又丝丝微喘了口气。而他目不斜视，唇角微扬。
    好吧……
    又温柔，又幼稚。
    简瑶对于这种刑侦法制纪录片，一向是没兴趣。盯着他侧脸，发了一会儿呆，忽想起件事。
    “喂！”她轻轻蹬他一下，正好蹬他掌心，“你说霍小璐口供，满满都是破绽，解释一下啊。”
    薄靳言像是条件反射，一下子抓住她脚，让她不能再乱动。这才开口，眼睛还盯着电视机：
    “记得王婉薇案遗书吗？”
    “嗯。”简瑶脑袋里回忆了一下。当时薄靳言之所以认定遗书是真，是因为真书信，才会有小毛病和漏洞，以及鲜明个人文笔色彩；但假，往往捏造得简明、扼要、严谨，滴水不漏。
    这么想来，似乎霍小璐口供，确像后一种。但因为这样，就认定她口供是假，理由似乎又不太充分。
    像是能查知她内心疑惑，薄靳言不紧不慢说：“上次是文字书写，这次是直接口述，分析方法当然不同。”
    “哦。”
    他斜眸看她一眼：“简单。因为人类语言表达时，会有很多共同特点。”
    简瑶浅浅一笑：“请赐教。”
    薄靳言唇角微勾：“eT，到了地球要多看书。这些都是基本分析方法。”
    “……我会看，现讲！”
    “第一，引导人类记忆，是情感，而不是时间次序。”他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简瑶听得有点懵懂。
    不过这种时候，薄靳言就像他说过，“从不倚仗专业优势鄙视他人”。他并没有丝毫轻慢或取笑，语调不急不缓，甚至显得有些循循善诱：
    “举个例子：如果现要你向朋友详细讲述，今晚摔跤经过，你会怎么说？”
    简瑶微一思索，答：“我今天查案时摔了一跤。是找到凶手后，不慎被凶手妈妈推下了楼梯，摔得挺疼。那是夜里九点多……”
    “停。”薄靳言打断她，“注意到了吗？当你回忆起‘摔跤’这件事时，首先想到，是整个事件里，令你情感感触深部分——你是被凶手母亲推下去、疼。因为情感引导着你记忆，而不是时间顺序。
    所以你不会干巴巴这么开口：‘今天晚上9点半，我先拉住了小璐妈妈，然后跟她一起站到台阶边，然后被她推了一下。显然我平衡能力非常令薄靳言失望，所以掉了下来。掉下去之后，我觉得很疼……’”
    简瑶想了想，还真是如此。平时跟人回忆一件事，也决不会那么讲——太不自然了。
    想到这里，她心头一凛，立刻拿出包中笔记本，翻到霍小璐等人口供。
    她们都是怎么开头？
    霍小璐：“大概是晚上八点，淮淮把所有餐费都收齐了……”
    戚笑冉：“如果知道淮淮那晚会出事，我一定陪着她……”
    瞬间泾渭分明。
    薄靳言疏淡声音传来：“好朋友被杀，对这些女孩情感冲击应该非常大。任何人回忆起，都应该强烈感触——哪怕是对着警察。可是霍小璐没有，因为她口供是按照时间顺序，提前准备好。她是复述，不是回忆。”
    简瑶点点头。
    真像薄靳言所说，道理确很简单。大多数人，平时回忆、讲述一件事，应该都是这样。
    但如果他不指出来，一般人谁会注意这个特点？
    薄靳言继续说：“第二，霍小璐口供里，充斥着大量平淡、与主体事件无关细节。因为说谎者会以为，细节才显得真实，这让她感觉安全。但按照我们刚才结论，情感引领着记忆。面对情绪冲击如此大一件事，你会惦记着跟警察说：‘泡了杯红糖水’吗？”
    简瑶再看看口供，果然如此：“高三放假，其他年级还晚自习”；“泡了杯红糖水”……
    “第三。”薄靳言说，“如果是感触强烈事，人讲完整个经过后，习惯性都会有一个尾声——这是人情感需求。感触越深，尾声会越富有情感。但是，说谎者没有尾声，因为他以为说完事件经过，就算完结了。”
    简瑶仔细心中咀嚼他话，又听他说：“翻翻你小本子，看看霍小璐和戚笑冉是怎么收尾——活生生范例。”
    简瑶一看：
    霍小璐：“泡了杯红糖水，躺床上看书，后来就睡觉了。”然后就没有多说，直到警方主动问她，死者男女关系。
    而戚笑冉讲完那晚经历之后，还哽咽着说：“我今天都吓傻了，怎么会有人杀她？明年就高考了，她却……”
    ……
    子夜愈发清冷幽深，从窗户往外望，小区里没有几乎人家亮着灯了。
    薄靳言已经看了两集《午夜追凶》，给她冰敷了一个小时了。不过他依旧神色清明，似乎没有半点困意。
    简瑶却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踢了踢他：“我回家睡觉了。谢谢你。”
    他转头看她一眼：“今晚睡这里。”
    简瑶：“……为什么？”
    薄靳言：“你认为自己今晚不需要人照顾？要是有什么事，我还得跑上楼？你睡主卧，我书房，有事敲墙就行了。”
    ——
    这晚简瑶当然没有敲墙。她慢吞吞挪动着，主卧浴室里洗了澡，就迷迷糊糊倒他黑色大床上，睡得死沉。
    而薄靳言躺书房普通大小床上，或许是有些不适应，他望着窗外稀疏星光，却没有马上睡着。
    脑海中，再次浮现简瑶摔下楼梯那一幕。
    阴暗楼道，她身形纤瘦而模糊。他大步冲出门口一刹那，却只看见她身体直直跌落下去。
    还有他楼梯下方，抱起她时，她模样。长发散乱，小脸似乎是苍白，软软他怀里，似乎站都站不起来。
    心头突然涌起一股烦闷感觉。
    他拉下眼罩，视野一片漆黑。睡觉。
    ——
    简瑶再次醒来时，窗外已是阳光明媚。
    再看看时间，居然都下午了。
    摸了摸脚踝，似乎已经不怎么肿了；额头……犄角还。她微微一笑，起身下床。
    刚步入客厅，就见薄靳言坐沙发里，简单衬衫西裤，俊逸干净。
    他正看报纸，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问：“要抱吗？”
    简瑶：“……不用了。”
    她一步一顿，小心翼翼走到沙发坐下。茶几上有早点，她也不客气，拿过来就吃——虽然这个时间吃早点有点夸张。
    两人静静对坐了一会儿，简瑶问：“今天干什么”
    薄靳言从报纸后抬眸，扫一眼她额头，再看一眼她脚：“随你。”
    简瑶：“……”
    他真有一句话把人郁闷死本事——随她，当然是随她了。因为她脚扭了，什么都干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