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污染

  善桐虽然到过几次元帅府,但进都是内堂,虽说西北民风较为不拘小节,以桂太太一高兴就出门骑马性子,自然也不会把内外分得那样严。但毕竟是大家大族,基本架构还是有,除了一条甬道从二门外延伸出来,直通校场之外,前、后院之间也有照壁分隔,避免了那些个年轻男丁随意乱走,撞见后房女眷。要不是桂元帅命人把她带到书房说话,她还真没机会见识到桂家正儿八经堂屋——虽说只是经过,正院按大户人家规矩,素来是封住不用,但无论是御赐牌匾,还是堂屋中供奉御赐宝剑兵器等物,都能令人明白:武将人家和文官又自不同,只要子孙争气,这富贵真是百年可期。但是论这份底蕴,就不是一般文官人家可以比较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也就是因为文武有别,文官没有救时济世大功,几乎是不可能得到封爵。桂家从前没爵还好说了,这几年来也不是没有大功勋,但上头什么赏赐都给了,封爵旨意却迟迟未下。聪明一点人,从这就能看得出来了:别看桂家表面风光,其实脚底下路,也不是那么好走。

  这些想法不过是善桐脑中一闪,就又被她推到了一边:不其位不谋其政,她又不是宗妇,犯不着操这份闲心。看一路上这些下人们神色,恐怕真正需要操心,还是未来桂二奶奶了。毕竟作为宗房族长来说,要考虑到除了小家庭安宁,应当是还有一整个家族兴衰。

  桂元帅书房和善桐惯进几间书房就有很大不同。要比含沁那两间小屋子阔大了几倍不说,一进门就有一股铁血气息迎面而来,大沙盘里堆是西北几个关口地势,那边又是笔走龙蛇这边一个红圈那边一个星号大地图挂墙上,书架上垒满了兵书不说,还有各地兵册……善桐好奇地看了地图几眼,桂元帅一眼看见了,便从椅子上转身过来笑道,“嗯,好眼力,看出来了吧?这和你夫君平时看那种图是不大一样。”

  “这个就能看懂了,和一般地形图差不了多少。”善桐也就笑着说。“含沁平时看那种,密密麻麻,一个圈儿接着一个圈儿,我是怎么都看不懂了。”

  “全军上下,能看懂用好,也就是他一个。”桂元帅说。“那是他自己琢磨出来,得了一本从西洋传过来地图,就当个宝贝了。说这个要比什么都好,自己琢磨了半天,给武威那一带都做了图。可惜全军上下能看懂人都不多,虽然也觉得好,但却推广不下去。”

  他面色宽和地看着善桐,微笑道,“拘束什么?坐。”

  虽说桂元帅不论对内对外都是一团和气,看起来全无元帅应有气质,和含沁一样,不论什么时候似乎都不动情绪,也并不严肃。但正因为善桐本人深知含沁厉害,她是有几分惧怕桂元帅——这惧怕来得没什么道理,但却又似乎有一定道理。这个叔叔跟前,她可不敢卖弄自己机灵劲儿,老老实实地桂元帅下首坐了,低着头也不敢看他,只等着他吩咐。

  桂元帅一时也没有说话,屋内气氛虽然怪异尴尬,但却并不太紧张——善桐虽然没有抬头,但也能感觉得到,他看向自己眼神,还是颇为温和。

  “你看你大嫂这个人怎么样。”过了一会,桂元帅一张口却就是直切主题,他语气还是很和蔼,但态度却显得极为锋利。“不要敷衍我,也用不着客气,这屋里话,传不到后院去。”

  善桐明知道自己要是口不对心,被长辈发现,徒留不好印象不说,其实后说不定还是要说实话,便一横心,轻轻地道。“大嫂也是有些心机,人不笨,很聪明。要我说呢,就是小户娇养,被捧着捧得惯了,和大哥又恩爱,受不得多少委屈。做宗妇是要受气,做人媳妇也是要受气。她想分家出去,就是不愿意受这两重气。”

  这话堪称是肺腑之言了,难得语气客观,不含褒贬。桂元帅不禁捻须点头,沉吟不语。过了一会,又道,“那你说你婶婶这个人怎么样呢?”

  善桐心跳猛然就了起来,她倒没想到桂元帅会有此一问,忽然间她思绪兴奋了起来,这些年来受到教育,使得她敏锐地发现:这是一个给桂太太使绊子大好机会。难得,还是这机会是桂元帅主动露出来给她。不管怎么说,桂元帅也都怪不到含沁头上。

  她甚至不用怎么摆事实讲道理,只需要稍微暗示,以桂元帅聪明,他会不懂?想知道为什么含沁向许家靠拢么?无非是这些年来桂太太对含沁面甜心苦,已经使得含沁对老九房有几分心冷嘛!也不求他和桂太太离心,这个求不来,至少以后就不要强着两房亲近了,大家也都好过一点。

  可……她又不禁有了几分犹豫,桂太太毕竟也老辣,没有留下什么真凭实据,自己背后道人是非,形象也不光彩……

  “这就不好说了。”她轻声说。“叔叔,一个是疏不间亲,一个是子不言亲过。婶婶如何,我和含沁尤其是不方便说。”

  桂元帅不禁呵呵地笑起来。“你这还是不说?你这不说,比说了还厉害啊。”

  看来自己猜没错:善桐心底雪亮了,含沁这一身过人聪明,其实还是正正地继承自桂元帅。别看他似乎有装糊涂嫌疑,其实心里只怕对桂太太和含沁之间恩怨,那是门儿清。

  她略带尴尬地一笑,竟是来了个全盘默认。桂元帅顿了顿,也是面露尴尬,他静了一会才道,“侄媳妇,我这是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了,不过一家一族过日子,没谁心里没点委屈,你们小夫妻是不容易,不过想想含沁出身,现也继承了十八房家业了。家里对他也不算是亏待,这些年家里不太平,你婶婶性子你也明白,其实我和你把话说透了吧。她这就是被惯出来脾性,也是受不了气了。别人一给她上眼药呢,她就气得一阵一阵,可话虽如此,她心不坏。你也是大户人家出身,这大户人家挤兑庶子手段,你想必也是见识过。含沁要是有埋怨,你得给他说说好话,别让他一个劲惦记着那些不愉事……一家子还是要以和为贵,什么事情是放不下、过不去呢?别看吵起来好像不共戴天了,其实到后出了事,真正帮衬你还是自家人。”

  这话含义实是太丰富又太模糊了,可以解读为桂元帅已经对善梧遭遇有所耳闻——这个略为离奇,但倒也不是空谈,可以解读为桂元帅是拉拢十八房往许家偏心思,可以解读为桂元帅说和善桐、桂太太。不过终究也是言之成理:桂太太再差,作为嫡母来讲,从外人眼光来看,她对含沁是够不错了。再面甜心苦,也是给了他甜头。就是这点甜头,已经使得含沁一辈子是无法公开和她作对了。就好像梧哥……

  善桐想到娘家糟心事儿,不禁就轻轻地叹了口气,她轻声道,“含沁又哪会有埋怨呢——”

  “你这就是敷衍我了。”桂元帅打断了她,“含沁心里能没埋怨?要没有埋怨,就不找许家说亲了——”

  都说做小辈不好和长辈顶嘴,可到了自己身上才知道这话憋着难受,善桐要开腔,又被桂元帅一个眼神拦住。“是,你婶婶是肯定不会许可,但他就不会直接来找我?我好说是他亲爹呢,难道还不为他做主?这死小子也该打!”

  善桐倒不清楚当时桂元帅行踪,如果是外地,还好为含沁辩白两句,但要西安,那她也真没什么好说了:要是不知道内情,含沁明摆着那就确是不信任老九房嘛……知道内情人嘛,那才会明白含沁不找老九房,主要还是顾虑着含春也看上了——

  她忽然间打了个磕巴,慢慢地抬起头来看桂元帅,见桂元帅笑着望着自己,眼神中若有深意,善桐这下才全明白了:说来说去,自己事情,还是没有瞒过这位大家长。他这是绕着弯子提醒善桐:我都没有介意你这先许哥哥后许弟弟,你也就别和我介意含沁和他婶婶恩怨了。得了机会,你还是要帮老九房说几句好话。

  可说到这事,善桐就不能简简单单地把罪名给认下来了,她不服气地一甩头,干脆把话给挑明了。“您也不必和我打机锋了,我知道您意思,您这还是觉得我做错了……”

  “我可没这么说!”桂元帅笑得极有含沁风韵,每每他拿话挤兑善桐时候,都是这一副笑容来着。善桐看着桂元帅,简直就像是看着若干年后锋芒敛含沁。“我说是,一家人不要论是是非非,孩子,你总不能说你没有一点错吧?要是我捉住你错处不放,你说是你吃亏还是我吃亏?当饶人处且饶人,居家过日子,你得有让一步心态。大家都让了,这日子才能过得起来不是?”

  善桐被桂元帅这么一说,倒是有几分悻悻然了,她禁不住就一跺脚,对着这个和颜悦色——也是自己事实上公爹使起了脾气。“您这样说,我就不爱听了。我让了人,人不让我呢,婶婶那不让人脾性,又不是我宠出来——”

  见桂元帅微微瑟缩一下,像是被人戳到了痛脚,她又有几分过意不去了,便降低了态度道。“您找我来肯定是有所吩咐,我和含沁再怎么样,对桂家、对老九房是没有一点异心。您有什么吩咐,就只管提吧……”

  “没有异心?”桂元帅不禁嘿嘿一笑。“没有异心,你倒是说说看含沁为什么能说动平国公写信提亲,做这个大媒。这里头委曲,我看也就只有你清楚了嘛。”

  善桐心念电转之间,也不是不吃惊:看来许三少爷死背后故事,含沁是一点都没向家里人交待。

  不说别,老九房几个男丁对他是够意思了,这件事不往家里说……善桐都觉得有点心虚,但含沁不说肯定有他道理,她也就露出了一脸迷惘,“这——我还以为您知道呢,我、我确实也不知道,他就说他有办法……”

  她要装糊涂,桂元帅也就不能认真审了,毕竟是媳妇,不比儿子还能搓摩。但他也没有掩饰他失望,而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才道,“行,那也就没什么别事了。就一件事,你看你大嫂很准,她也不是说就不能做宗妇了,材料勉强还是够。但自己不愿意,那是牛不喝水强按头,谁也不能捏她去做,不情不愿也没有意思。”

  他顿了顿,又续道。“再说,含欣也确实不是将军料子,他这一辈子也就是个前锋命了。桂家家大业大,宗子还是要有一定能力……如果不是含沁毕竟是庶子出身,我倒是看你们小夫妻好。但可惜,什么事都不能十全十美,含沁毕竟是庶子出身……倒是含春各方面都合适一些。我已经下定决心,要换掉这个宗子了。”

  就算对桂元帅决定已有一定心理准备,但善桐依然不禁微微震动,她又很平静了下来,点头道。“这对大家也都是好事!”

  “既然如此。”桂元帅不理她话茬,又自管自地道。“含春媳妇就要好生着意说了,他本人是听凭我们安排,但全西北好姑娘,多半是都被挑完了。剩下也总有这不好、那不好。天下名门,还是京城多。要人家过来给我们相媳妇也没有这个道理,我意思是等过了年,安排你婶婶到京里走走,但她娘家又没有亲戚京里,她二十多年没到过京城人,也不知道从何入手。”

  善桐越听越觉得不祥,但又不好打断桂元帅,只好瞪大眼听桂元帅续道。“再说,重要一点,她不比你,心平气和,易带眼识人。我看,这一次你婶婶过去京城,还是你陪着去好些。这也不是你分内事——就算是叔叔求你吧,这个忙,你帮不帮呢?”

  善桐待要说不吧——人家一个长辈好声好气地求你呢,再说,你刚才还回绝了他一个问题,这一转眼再回绝人家一次,那是含沁叔叔,实际上亲爹和顶头上司,你好意思?你抹得开这个脸?

  善桐可不知道慕容氏能不能抹得开这个脸,但她和慕容氏不一样,桂含欣是嫡长子,桂太太疼他是不必多说,她自然可以情地闹。善桐这边一闹一不讲理,压力是全往含沁那边去,她心疼相公,她抹不开脸呀。

  “您又不是不知道。”她只好垂死挣扎。“我和二哥……”

  “嗐,那么小时候,那么一两句话。”桂元帅果然是翻脸比翻书。“之后就再没见面事情,你还当真呢?就是几句玩笑话!你要这么说,麒山和含芳不要活了?含芳小时候可把麒山当个女孩儿看待,嚷嚷长大要娶他过门呢!你就宽心吧!谁和你再提这件事,你叫他来找我!”

  ……也不能说没开重价了,至少对善桐来说,这个价码就很有诱惑力。她瞻前顾后一番,就算再不想和桂太太一道进京,也只好无奈地道。“叔叔您都这么说了,那我还能怎么说呢……行!这一趟京城,我陪着去了!”

  她忍不住就抬头看了桂元帅一眼,又低声嘟囔。“真是成了精老狐狸……”

  桂元帅当听不到,只是捻着胡须呵呵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