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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世

  小夫妻久别重逢,自然各自都有无限心事话儿要说,善桐倒是还记得场合上分别,只是依依不舍地望着含沁,却也不曾上前,心中只想:“这个人倒是满滑头,军旅几个月,看着非但没瘦,反而还白胖了一点儿。”

  含沁也寻着了她凝视,冲善桐微微一笑,便上前给桂元帅、桂太太行了大礼。这边慕容氏也和桂含欣手拉着手说了几句话,桂含欣看着有几分诧异:想来是知道了这换宗子分家事,但旋即又咧开嘴来一笑,拍了拍桂含春肩膀,才上前和父母相见,一边桂含芳自然已经是给父母行过礼了不说。

  桂太太也是无暇去理会别人了,她都没看含沁几眼,眼里就像是只有含欣这个长子一样,千言万语,似乎全都要从眼神中倾泻出来。有失望、有伤心,也有平安归来欣悦……桂含欣也颇知道桂太太情绪,他显得十分驯善,格外给两老磕了几个响头,这才站到了母亲身边,倒是未曾搭理慕容氏。慕容氏也不意,一叠声地问,“都吃过了吗?”说着又添了碗筷,换了大圆桌上来,大家一道吃早饭。桂元帅问几个子侄西北境况,又冲桂含欣道,“你怎么也回来了?”

  “耿世叔说今年他武威老家过年。”桂含欣道,“一家人已经都过去了,就让我先回来,我寻思着家里有事,也就欠了世叔这个人情了。反正,今年明年,北边是打不起来。”

  政治上事,总是要比家事重要,尤其是北疆战事,对桂太太、慕容氏这样深宅妇人来说,其实也是息息相关,两人都赶着问,“怎么说打不起来呢?”

  “现京里意思,是想要拉拢达延汗留下那个小儿子。”桂元帅只简单道,他眉峰不禁就微微聚拢,低沉地道,“对罗春还是要以缓兵之计为主,还是指望着以夷制夷,让他们两个来打。我看……”

  他没往下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一边桂含芳插口道,“现皇上心思似乎也不北边,倒是对南边兴趣大得很。许家人是他心腹,你们看许家动向不就看出来了?他们家那个大少爷,自从山东闹那事之后,就一直广州一带呆着,神神秘秘也不知道做什么,看起来,像是要打南边水寇了。”

  一边说,一边不禁大有羡慕之意。

  这就是地方人家不好了,当然,桂家西北是根深叶茂,子弟兵日子要好过得多,比不得许家京里,到哪里都是风光一阵,终还是要回京城去,但只说简帝心这一点,桂家和许家是根本就没得比。远西北,就是要献美都没有特别好办法,地方重镇,又不好和京里那些个管风光一时,但却很可能倒也倒得迅速人家勾勾搭搭。到了论功行赏时候,桂家是从来都比不过许家。桂元帅没说什么,底下小年轻心里,肯定也不是没有意见。

  说到这政治上事,那是肯定没个完。女眷们也不管别,听说这几年内应该是不会有大战,慕容氏和桂太太都不禁眉开眼笑,吃过早饭,桂太太就赶桂元帅,“知道你要和孩子们进去说话,去吧!早说完了,让他们早来见我!”

  桂元帅就拿手指点了点慕容氏和善桐,一边又微微一笑,咳嗽一声,才换上了俨然面孔,起身道,“行啦,都进书房去吧。”

  善桐这时候自然是再无心做事了,就是桂太太也是一边看花名册一边出神,过了半日,这几个女眷们才抖擞起精神来,又处置了几件家里杂事,含欣、含芳、含沁等人,又进了内堂来和母亲说话。

  这时候就显得含沁地位有几分尴尬了,桂太太一边抱了一个,先问路上辛苦不辛苦,再问打仗时候受了伤没有,得知就是含芳受了一点皮肉伤,现几乎已经痊愈,便要含芳脱下衣衫来给她看看。善桐只好拉着含沁走到屋角,轻声道,“你怎么进来了!你就该先回去,一会我也就回去了……”

  含沁摆了摆手,他竟难得地有几分紧张,唇角都抿成了一条线,等那边话说了一个段落,才拉着善桐上前道,“婶婶,眼看着到大年下了,我想到姨娘——”

  桂太太翻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善桐如今又如何不明白这事儿来龙去脉?一时间极是心疼含沁,不禁便冷冷地看着桂太太一眼,含欣兄弟又和桂太太说话,她也就挥了挥手,没好气地道,“去吧!你自己知道路!”

  含沁如蒙大赦,拉着善桐出了院子,才活跃起来,低声和善桐说。“我给你带了好东西呢!打发他们先送回家了,到了家你就能看着啦。”

  就算身份再尴尬,平时受了多少夹心气,这一刻,善桐心底终究是欢悦,她几乎要忍不住挨到含沁怀里去,总算抑制住了那实是难以抑制冲动,却还是没有忍得住,明知道场合不大对,还是牵起了含沁手。含沁望着她笑了笑,又紧紧地捏了捏她,两人便不再说话,含沁领着她东绕西绕,又绕到了府中角落桂家家祠内,一边熟门熟路地给看家祠老头子塞了一角银子,那老头子自然开了一扇偏门,又领着他们绕过正祠堂,屋子偏南面开了一扇小小门,只见此处是一间净房一样大小门脸——甚至比一般净房还要再小,只容得一个人进去。里头一张小小方桌,上面供了一尊暗淡牌位,善桐又不敢正眼打量,只看见了方字,便不敢多看了。

  那老头子开了屋门便径自离去,倒是含沁驾轻就熟,从方桌上寻了香来,掏出火折子打着了,先是口中念念有词,给这牌位上了香,又抬起头来道,“姨娘,我娶妻了!是十八房嗣母亲戚家姑娘,我们从小认识……”

  他声音又低了下去,像是说给母亲听私话,善桐便再听不清楚了,过了一会,含沁才回头和她商量,“你也来上一炷香?”

  其实按说,从身份来讲,含沁已经过继出去了不说,并且这位还是姨娘身份……善桐明知道就因为如此,含沁才用商量语气,却依然不禁一阵难过,忙道,“我当然要上香了!”

  说着,便正正经经地接过香来,给牌位行了大礼,又默祷一番,这才出了屋子。见屋内陈设还算整洁,便道,“可要擦洗一番?”

  含沁犹豫了一下,还是说,“算了,平时有人照料。这毕竟是叔叔家家祠,我们不要耽搁太久。”

  便领着善桐出去,这一回他不进后院了,而是交待善桐,“我一会就回家了,你也早点回来,别耽搁太久。”

  善桐心里五味杂陈,不知为什么,竟觉得有一股郁气胸口打着转,却偏偏不知道该如何发泄出来,只好强笑着道,“好,一会家里见!”

  说着回了后院,桂太太人倒是又不见了,连慕容氏都不见踪影,反倒交待了一堆事情给善桐做。善桐只好强打精神,叫了丫鬟婆子来一一发落。打算吃过午饭就回家去,和含沁好生说话。

  没想到事情才堪堪办完,她还没起身呢,就又看到含芳门口探头探脑,善桐想到善喜,不禁有几分头皮发麻,很不愿和他正面照面,便起身从侧门出去了,又和身边人道,“想来婶婶和大哥、大嫂有话说,我这边事情办完了,就先回去,等人散了,你们帮我说一声吧。”

  虽说她是奉命帮忙管家,按说也不是什么正经主子,但手段放这里,谁也不敢轻蔑了她去,又因为毕竟是客,告状那是一告一个准儿,待她倒都要比平时客气了几分。善桐这么说,众人自然是忙不迭全应下了,又都笑道,“太太明白,您就只管去吧。”

  善桐还要再说什么时,见仿佛是桂含芳人影又门口一闪,忙便加了脚步,逃也似出了元帅府,一路上车里只是沉思,一时间想到含芳和善喜事,一时间又想到含沁和他生母事,许多事乱糟糟纠缠一起,使得她虽然迎回了丈夫,但却没有多少喜悦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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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是没想到她没吃午饭就回来了,善桐回了家还是锅冷灶冷,问得含沁尚未回来过,便知道他多半又是忙他正事去了。她也就安下心来安顿自己小家里家务,到了下午,含沁才刚进门呢,外头杨德草又来说,“巡抚府送了年礼过来。”

  说着便呈上一张礼单,善桐拿手上看了,也没觉得好坏,反正就是寻常亲戚该有那份礼罢了。要说有面子也没有,失面子那也不至于,这才递给含沁让他看了,又让人把送年礼婆子请进来说话。

  不料这份年礼,居然是望江亲自来送,善桐待她自然又不同于别人,忙招待她坐下,又笑道,“近也忙!都不知道娘家事,前回四哥来看我,我偏偏又不,近天天都往元帅府那边过去。正打算年后再问家里好呢。怎么样,家里如今诸事都还好吧?”

  望江细细地看着善桐,仿佛是要看出她心里到底是苦还是甜,看得善桐都不禁有几分发毛了,才又望了含沁一眼,笑道,“家里都还好,您也听说了吧?咱们四少爷大约是要定亲事了……姑娘家论人品论相貌,都是第一流。”

  就和善桐絮叨了几句娘家事,又说起善樱也要定亲了,王氏看好了福建老家一门亲戚,也是庶子出身,家财倒也丰厚,二老爷无可无不可,还想要看过人再说,让对方年后上门过来给相女婿。

  王氏心机,只看这门亲事就能见微知著,只可惜善樱到底还是被善楠牵连,也许本来不用远嫁,亲哥哥这么一过继出去,倒是必须远嫁了。善桐叹了口气,也不好多说什么。又问得果然王大老爷是往巡抚府送了信报喜,望江还说,“说是今年秋后,一准还钱,这会已经让王时回家去筹钱了。因为这钱是欠您,我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善桐还没说话呢,含沁忙道,“这不用着急!我们也不是等钱使催债人……”

  他看了善桐一眼,又收住了不说,善桐却明白了丈夫意思:王大老爷如果真得到宠信,由黑翻红也就是转眼间事。这时候再逼债,不管是对小五房还是对自己来说,人情都没做到,反而有前功弃嫌疑了。

  不过,要指望母亲为自己办好这件事,那也有点不靠谱,她只微笑道,“就是这个意思!你回头给我带句话,这钱不着急还。等到什么时候手头方便再说吧!不过,年后我上京城去,见到舅舅再自己说,那也是一样。”

  望江不禁有几分诧异,追问善桐几句,善桐只说要陪着桂太太上京城,别就未曾多说了。望江倒是若有所思:“看着,您倒是和元帅府走动得很不错。”

  不是亲母女,话只能说到这里了,望江又坐了一会便站起来告辞,借着行礼机会给善桐使眼色,善桐便明白是有些话不方便当着含沁面说了,她亲自把望江送出屋子了,望江才拉着她手轻声说,“这是我主意,倒没有经过谁发话。今年我们城里过年,不回村子里去了,可我觉得呢,姑奶奶还是回村子里走亲戚要妥当些……”

  这么说,王氏是还没有消气了!善桐心头顿时一凉,她还没开口呢,望江又往下说,“现太太日子过得也不大顺心,正烦着呢,虽不说天天闹,但糟心事也不少……”

  言下之意,自然是善桐上门,母女两个平添不,对谁都不是什么好事了。善桐蹙起眉头,若有所思,只觉得又添了一桩心事。

  她送走望江回了屋里时,含沁已经是钻进了里间,善桐掀帘子进去,就正好看到他让六丑、六州展开了一张雪白狐皮,一边得意地扭过头对善桐道,“你看,我亲手猎!给你做个围脖好不好?”

  管有这许许多多烦心事,可这一瞬间,善桐心中除了暖意,便再也剩不下什么了,她忽然间又觉得这些事情不算什么,只要她和含沁齐心协力,一件一件,总会解决。就算有这许多烦恼,可比起很多人来,她也已经足够幸运了。